《次世界异闻录》观唐

16、第 16 章

　　“大客？”邓康皱着眉，心说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可惜死活想不起来。
　　徐次道将设计图一卷，站了起来：“大客这个人对史前历史研究很重要，你多去别城问一问，必要的时候可以去两界山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历史遗存。”

　　他说完就越过他走了出去，邓康没明白去两界山干嘛，而后突然反应过来，两界山是别城的专属墓地！
　　“你他娘的让我去挖人家祖坟？！”他对着徐次道咆哮道，可惜人家已经坐上冰剑早飞远了。

　　徐次道的设计图还剩最后一个问题，需得实际考察一番才好确定每个阵的位置。然而没想到的是，他刚准备落地就看见了坐在伏魔阵边上的凤衔。

　　丹海之前让徐次道冻住了，一时半会儿也没化完，支离破碎地浮在海上。凤衔就坐在一块巴掌大的浮冰上，顺着漩涡的余纹绕着伏魔阵来回地飘。
　　伏魔阵里头的黑色漩涡也没有消停，不断地从里头伸出触手来，疯狂地敲击着阵壁。然而伏魔阵是用着大族长忍痛割爱的丹海灵气维持的阵法，触手被灵气一碰，仿佛被灼了一下，迅速往漩涡里缩了回去。

　　如果所有的死地都有这么一个伏魔阵，那不知道能有多少妖免于死难。

　　这两百年来，凤衔不是没想过继续风族长没做完的圈地运动，他就是怕。他怕死人。
　　第一次平乱的惨状至今还存在他的脑子里，时不时就出来翻江倒海一波，提醒着他有多无能。

　　有时候他也会想，他为什么要被风族长捡到呢？
　　跟他倒霉的父母一起死在魔祟手底下不好吗？

　　当初风族长如果捡到的是别人……会不会已经找到出路了？

　　徐次道催着剑落在他身边，还用剑尖戳了戳他的翅膀，也不怕一不下心把人毛剃了：“大王！”
　　凤衔都懒得跟他计较，他翻了个身，懒洋洋地问：“干什么。”

　　徐次道把图纸摊在他面前，然后抄起旁边的几块浮冰，做了一个小型的实验。
　　死气被源源不断地引入小型伏魔阵中，凤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总怀疑他下一秒就要炸了。徐次道笑了一声，“你怕什么。”

　　凤衔不懂就问：“引来的死气超负荷后，不会炸吗？”
　　“理论上会。”徐次道撤下外围几个冰阵，只留下一个伏魔阵，那伏魔阵便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里头的死气越来越黑，阵壁隐隐有破裂的迹象。

　　这像极了两百年前那场圈地运动，当年的那个伏魔阵就是这么爆的。

　　凤衔差一点就要跳进丹海里避难。

　　徐次道将拿走的冰阵又重新放了回去，那伏魔阵的抖动便肉眼可见地开始小了起来。
　　不一会儿，风平浪静了。
　　徐次道说：“世间死气那么多，单靠一个伏魔阵肯定会装不下，但我们的目的不是为了清除死气。”

　　“怎么说？”凤衔又瞥了一眼小型阵，好像不太相信他能这么安静。
　　“我不知道你们接受的教育是什么，但我的教育告诉我说，矛盾是对立统一的。生死之气一直都存在，出现死地不是说突然出现了死气，而仅仅是死气增多，打破了生死之气的平衡。”徐次道说，“而我们让他们重新回到一个平衡点，就可以解决魔祟的问题。因为没有死地就没有魔祟。”

　　“换言之，我们不需要将所有的死气都引过来，只需要将多余的死气引过来就行了。”徐次道指了指伏魔阵外的冰阵，“再利用聚灵阵将丹海的一部分灵气引进来，做成一个防护网——有伏魔阵做缓冲，灵气不必太多。这样虽然外界的灵气总体上会比现在少，但也不会出现死地，可以保证正常生活。”
　　徐次道又重新拿了一块冰，放在最外面，“最后，我们再通过一个阵法，将里头多余的死气置换成灵气，通过聚灵阵输出，达到循环再生的目的，实现丹海复苏。”

　　“还能置换？”
　　“能。”徐次道解释道，“根龙的主要作用就是置换阴阳……唔，生死二气，使之趋于平衡。他死后，这一块就只能靠我们自己了。天地间的‘气’是既定的，若非大换世，一般不会多或者少。”

　　凤衔紧紧地皱着眉，这些都是他没接触过的东西。
　　以前大家都视死气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哪里会认为死气从来都存在，直到出现了死地，大家才有了死气的概念。现在这个概念被推翻了？
　　还有那个根龙……

　　说实话，徐次道这套说辞太过不切实际，也太过望好了，凤衔有点不大敢相信。但因为野男人的原因，让他对徐次道又有种天然的信任。
　　他虽然不待见野男人，但那是从感情上来讲，他为风族长抱不平，而从另一方面，经过风族长日复一日的熏陶，他也是佩服他的。

　　他从来不怀疑野男人的能力。
　　连带着，和野男人有些许共通之处的徐次道，他也不大能怀疑了。

　　凤衔：“置换的阵是什么？我看你图纸上打的问号。”
　　徐次道摸了摸鼻子：“这个阵我暂时还没找到，所以想查查你们大客有没有相关的记录……不过也没关系，可以先做前两步，把死地控制下来。”

　　凤衔：“……”
　　半成品也好意思拿来说！

　　这时，一块浮冰飘了过来，凤衔跳了过去，化回了人形。他和徐次道的差距一下子就缩小了。
　　他们一个坐在剑上，一个坐在冰上，互相对视着。凤衔叹了口气，忽然开口：“两百年前，风族长带领上千只族中大妖，在丹海进行‘圈地运动’——就和你一样，最后失败了。死气炸开了百里远，沿岸的城池几乎全灭。”

　　徐次道讶然。
　　怪不得。

　　凤衔抬头看他：“你有几成把握？”

　　凤衔已经能明白风族长为什么会失败了，从根儿上上就错了。可是风族长错了，徐次道就一定是对的吗？
　　恐怕只有试了才晓得。
　　可凤衔不太敢冒这个险，他太害怕死人了。但同样的，他也知道，没有人能一辈子守成。

　　徐次道仔细想了想：“谦虚一点，九成九吧。你如果不放心，就让沿岸居民后撤百里，做不做？”

　　凤衔：“要几个人？”
　　“不用，”徐次道摆了摆手，“我一个就行了。不过我先说好，到时候外头的灵气肯定会比现在更稀薄，而且如果再有类似大妖大能过世之类的事情发生，灵气会越来越少。至少在找到置换法阵之前，都会是这样一个局面。换句话说，你们族里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有小崽子出生了。”

　　凤衔倒是阔气：“生而无养，生来也没用。做吧。聚灵阵我也学过一点，我来给你护法。”

　　徐次道：“好。”

　　徐次道落在冰上，脚下的剑回到他手中，凤衔看了一眼，随口问了句：“你这剑叫什么？”
　　徐次道下意识地就看了一眼手头的剑，他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这剑好像与生俱来就在他体内了，想用就用，也没专门去取过名。然而凤衔这一问，他又如梦初醒，好像是该有一个名字的。

　　而这时候，他手中的剑忽然抖动起来，剑上的霜花一层层地掉，像是终于脱掉了厚重的礼服，露出了里头平凡而普通的铁。
　　剑身上炫耀似的闪过一道白光。

　　“云来。”徐次道望着他也第一次见的剑铭说，“云从千古，客自秋来。”

　　“大客的剑叫蓬生，风族长一直贴身带着。”凤衔一边布着阵一边说，“风族长说，你们人族的剑就是你们的命，大客把剑留下来，就是把命留了下来。”所以她才相信他一定会回来。
　　“性命之说，倒也不假。”徐次道确实能感受到剑和自身有种微妙的联系，尤其在他想起来的东西越来越多之后，“风族长有东西留世吗？”

　　“有倒是有，不过不是给我的。”凤衔布好阵，叹了口气，“给野男人留的。”
　　“怎么说？”
　　“门口的禁制没见过，我试了两百年都没打开。肯定是跟野男人偷情用的。”

　　“……”

　　徐次道提着剑走到伏魔阵边，盘腿坐下。他手中结印，云来剑便随之变换方向，一剑插进了伏魔阵里。
　　他要以云来剑为媒介，将多余的死气引入伏魔阵中。凤衔虽然早有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他看见里头的死气疯狂乱窜，细小的魔祟密密麻麻地扒在剑身上。

　　剑就是命，徐次道这算不算是拿命在伏魔？

　　凤衔看着徐次道，人族和妖族不一样，对于灵气的需求没那么惊人，很少一部分灵气就够养活他们好几亿人很多年，无非就是灵能者吃点亏。
　　那也正好了，大家一视同仁，都是普通人，活个百八十年就入土。

　　就算里世界没了，外世界靠着残存的灵气也足够延续下去，以人族的智慧，在这期间一定可以找到另一条道路，不必靠天的道路——他们不是已经造出来人造太阳了吗？

　　所以凤衔有点不大明白徐次道为什么要帮里世界。

　　云来剑周身裹着亮眼的白光，荡除了一波又一波魔祟，同时四面八方的死气也通过聚灵阵引了过来，灌注于一把剑中。
　　凤衔也是在刚刚之前，才知道聚灵阵原来还可以聚死气。怪不得徐次道不要人帮忙，两百年前风族长和族人是靠妖力硬生生把死气引过来的。

　　光风霁月的云来剑此时已经死气缠身，连带着徐次道身上也开始起了黑雾。
　　那黑雾也不乱跑，规规矩矩地缠着徐次道，搞得凤衔也不知道该不该插手，最后只好聊胜于无地搞出一道小旋风，对准了徐次道就开始转圈圈。

　　徐次道：“……”

　　死气聚得越来越多，天海间形成了一束黑色光，里世界的妖们还在沉睡，少有的还清醒着的妖见到这阵势都如临大敌，以为海乱又要卷土重来。
　　别城的半人半妖们没有后遗症之说，离丹海也相隔千里，可即便如此也被那束墨光提起了心神。

　　“小陈，”邓疏刚刚从废墟里把老爷子背出来——人死灵灭，魔祟自动过滤了他，好歹给人老爷子留了个全尸。邓疏把老爷子放到一边，“两界山留的哪些人？我估计形式不太好。”

　　“城南王家，城北武家，还要加人吗？我去吧。”

　　“等等。”邓疏看见两界山的上空陆陆续续地升起了几缕轻烟，不明显，就像哪家的烟囱没放完的尾气，忽然又被人吹了一下。
　　那几缕轻烟在半空中汇合，到此时才终于有了点死气的样子，慢悠悠地朝丹海上的墨光飞去了。

　　邓疏看见枯死的两界山，慢慢开始变绿，他走到山脚，正好看见一根嫩草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