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盐》夕阳遇残月

2、第 2 章

　　火烧国的国都凉粉城，世人都叫凉城，今日之繁华远胜周边的邻国国都。这是齐木皇族几代皇帝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开创的盛世。当今天子是咲崇帝齐木规的第三子齐木忆寒，年号乾佑。乾佑二十年四月初九日皇十四女出生，赐名之夏，深得皇上宠爱。
　　齐木之夏公主满月宴举国欢庆，皇上大赦天下。其生母原为烧饼国的美悦公主，去年仲夏，嫁给乾佑帝，封为悦贵妃，盛宠不断，今年为皇家添一公主，皇帝龙心大悦，赏赐颇丰，皇太后对这个皇孙女也颇看重，嘱咐乳母要好生照顾，将自己一直随身佩戴的红罂玉赐给了悦贵妃，悦贵妃日日佩戴。一时，成为后宫嫔妃争相讨好的对象。
　　左相昆辅的府上，今日多了几分喧闹。出嫁的两个女儿都回来了，带了诸多贵重稀奇物品探望左相夫妇。
　　正厅中，昆辅夫妇坐在那一张庄严的红木长桌两边，和两个女儿训起了话。手里托着茶杯，昆辅面色如常，开口，“玉儿，珠儿，你们说的事，为父需好好思虑一番。”
　　昆玉明白父亲的心思，这包的媒、结的亲可是皇家，一点也马虎不得。将手中的手帕换到了另一只手中，有些纠结道：“父亲，小弟的婚姻大事确实要谨慎，这事不但关乎小弟的终生幸福，也关乎我昆家日后的前程。只是，我公爹楠王爷最近常跟女儿说起这事，女儿没有应承他，就说过些日子看望二老时，会提起此事，若是公爹再问起，女儿也只能能拖一时是一时。”昆珠嫣然一笑，看向母亲，又看向面露些许不悦的父亲，“父亲，姐姐，以女儿之见，这事不如看看夕云郡主的意思，若是她不愿意与昆齐成就百年之好，楠王爷那边自然就不再提起。”
　　“是啊，老爷。何不先探一下郡主的意思，再做打算。”昆夫人心中另有打算。
　　“嗯。夫人说的有理。这样，过几日夫人邀请楠王妃、杜夫人一同去山月湖泛舟，趁机打探楠王妃的口风，回来后，我与夫人再定夺。”捋了下胡子，昆辅似生气道：“这混账东西说要去边关，当真一去三年不还，要不是我给贺邸将军写信，又赶上皇上大赦天下，他可没法子这样早回来。真是越大越没规矩。这次回来，定要家法教训。”
　　昆夫人看着相公这般模样，不由得好笑，为了维护他严父的形象，假装劝慰，“老爷，孩子回来就好，他在边关三年定是吃了不少苦。你是他生父，不心疼他，怎么还责怪起他了。”
　　“他今时今日这般放肆，都是你溺爱的后果，我若是再不教训他，往后不知他又会做出什么荒唐事来？夫人，这次，你不要求情，我定要让他好好尝尝这马鞭的滋味。”
　　昆玉在黄昏前回到了楠王府，儿子自由正在读书，夫婿还未归来。换好衣服，带着儿子去向公婆问安。
　　明月悬空，红烛高挑，齐木伯晟回到房中，妻子正在看书。走到她面前，将书从手中抽了出来，“怎么深夜还如此用工读书，夫人白天可是太贪玩了。”昆玉抬眼看着夫君，没有回话。
　　“是和由儿在花园中流连忘返、忘记时辰？又或是在街市一间铺子一间铺子的慢转，误了时辰？还是和几位好友交谈夫妻相处之道，故意延时回家时辰？”说完齐木世子从袖口拿出一支簪子放在妻子手中，“今日药铺不忙，我外出会林神医的路上，瞧见了这只发簪，看上去倒也不差，这样式我还从未见过，想到这儿，就顺手买了回来，给你也看看，戴不戴不打紧，多一件，总比少一件好。”昆玉看着这四月桃花色的精致发簪，心中泛蜜，随即一想到夫君是为了自己的妹妹，心中装着的蜜就不是那样甜了，有点不开心，说：“你少拿一支簪子打发我，为了你妹妹的事，我近来可是烦的很。”世子没有反驳，但还是向着自己妹妹，“娘子辛苦了。我就这一个妹妹，自然是宠的不像话，她自己提出要嫁与左相之子，否则就终生不嫁。作为兄长，我自然要为她谋取幸福，让她嫁给她心仪的男子。”放下簪子，昆玉对夫君说：“可是，她能不能嫁给我弟弟，还要父亲做主，若是父亲不同意，这婚事就不行。我骗父亲说是楠王爷想让昆齐做他们家的东床婿，并未说是郡主主动提起的，父亲没有起疑心，但他也并未当场表态，他的态度，我捉摸不透。”
　　世子继续问：“娘子，以你对岳父大人的了解，你以为，这桩婚事，他是否会同意？”
　　“以我之见，嗯。父亲，未必会同意。”昆玉停了一下，开口，“郡主是楠王爷的掌上明珠，皇太后最疼爱这个孙女，若是嫁人，她的夫婿定是人中龙凤，地位相当，文能治国，武能安邦，这样的男儿方才配的上郡主。我弟弟，一无半分官职，二无建功立业，父亲自然是不愿意委屈郡主的。”
　　“娘子啊，你口中的那个人中龙凤，文能治国，武能安邦之人，他可是背着断袖的名头，就算夕云愿意，我爹也不愿意，我皇家名声哪能成为百姓口中闲谈轶事。若不是那徐解真有本事，他一身污名，如何能够入朝为官？受到皇上赏识。那人也算是今世的奇才，可惜，人无完人。”话语中，虽有嘲讽，也不乏赞赏。世子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当真对得起才子的名头。
　　“丞相之子，这个身份配夕云绰绰有余，至于其他的，都是以后之事。昆齐是你弟弟，定有过人之处，你这个姐姐没发现罢了。他不日就从边关回来，吃了许多苦也不曾退缩，这足以证明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能给夕云幸福。我听说，他虽是重臣之子，却不依仗权势作威作福，横行霸道，在军营处处守纪尊度，自立自强，上进心强，那些兵将对他评价很高，这样的男儿，出自你昆家，我也没什么不放心。记得你我成婚之时，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朗眉星目，但颇有成人的气度，几年不见，定是成了器宇轩昂，神采飞凡的男子，夕云曾与少年的他相见，估计在那时就留意与他，如今，也是时候了。岳父大人对他期望极大，他以后，也必是栋梁，不会辱没你昆家的门楣。娘子，咱们两家亲上加亲，岂不更好？”齐木伯晟笑着看向昆玉，语气却是不容拒绝。平日与世子相处，他不曾以身份压人，今晚，昆玉明显感到他的威严，看来，这桩姻缘他是铁定要促成。
　　昆夫人坐在床上，看着相公在床下来回踱步，心中也无半分睡意，但依然劝道：“老爷，天已经晚了，你还是早点睡吧。明日还要上朝。”
　　“哎!夫人，我如何睡得下？今日之事，你也看见了，楠王爷这是想以儿女亲家之情拉我进入皇储阵营啊？这事能不急吗？”昆辅停在圆桌边，坐了下来。
　　“老爷，这话从何说起？咱们和楠王府只是亲家，况且楠王爷一向不理朝政，世子也在经商，如何与皇储扯上关系？”
　　“夫人，这火烧国可姓齐木，这楠王爷也姓齐木。我若是个小官小吏也不会被其他朝臣留意，可我官拜一品，身居朝廷重职，我的一举一动，可牵动着朝野上下，与他楠王府的点滴交情，都会被猜疑，皇上对我也不想先前那般信任了，这个节骨眼上，他竟然要把女儿嫁进昆家，这是逼我入阵营，选择六皇子。”昆辅忧心肿肿，宁愿儿子留守边关，他楠王爷另择爱婿，自己立于中立。昆夫人恍然大悟，“还是老爷想的长远。那不然，就拒了楠王爷，说郡主与齐儿的生辰不和，辜负了了楠王爷的厚爱。”
　　“不可。楠王爷既然提出结亲，必是做了万全之策，况且他是王爷，是皇族，我如何拒绝他？若他向皇上请旨赐婚，我们就要担上抗旨的罪名啊。这可如何是好？怎样才能让楠王爷打消与昆家结亲的念头？除非。”昆夫人见老爷有了办法，忙问：“除非什么？老爷。”昆辅看着一脸焦急的夫人，脸色凝重，不得不放弃道：“罢了，也不是什么好办法。此事明日再说吧。天色已晚，还是早点休息吧。”
　　昆夫人想追问，但看到老爷的意思，也只能作罢，夜里却是想着这事，一夜无眠。
　　昆夫人乘轿来到了宝莲寺，跟着的几个丫鬟手里提着食盒。到了寺庙外，丫鬟扶着她出轿，一体深蓝色，威严却不失肃穆。回头吩咐轿夫在这里等候，她需过会儿才出来。
　　这宝莲寺是凉城的一个小寺，历来香客就不多，如今太平盛世，就更不多了。庙门口的匾额上都是斑迹，寺庙内就供奉着一尊观音像，还是泥塑的，观音像的面部从额头中央裂了一条缝，顺着下来，直裂到下巴，跪在地上，抬头看，看到这样的观音像，整个人被笼罩在恐惧下。整个寺庙，有四个和尚，香油钱大部分用来来扩建寺庙的围墙，观音堂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后院，里面种着各种季节蔬菜，来烧香的香客走时，都会得到一点回赠，比如，一根黄瓜，一把韭菜这类的，住持说这是本寺的一点心意，望施主不要推辞，要常来看望菩萨啊。
　　跪在菩萨前，昆夫人十分虔诚，心里默默说道：菩萨，弟子近几日遇到难事，没有办法，特来拜见菩萨，希望菩萨大发慈悲，帮助弟子躲过难关，让那楠王爷不再与我昆家结亲，让我昆家在朝堂上一帆风顺，若是心愿达成，弟子愿为我佛塑造金身。拜了三拜，在贴身丫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又来到主持面前，双手合十，“弟子见过主持。”
　　“施主。”穿着僧衣的主持，双手合十。
　　“施主。”主持身边的小和尚，约莫三、四岁，双手合十。
　　“看施主喜色满面，定是有好事。贫僧在这里先恭喜施主了。”
　　昆夫人与主持也算是旧相识，来这里上香拜佛已有十余年，“多谢主持了。前段时间，我向菩萨许下心愿，如今愿望达成，特来还愿。”对贴身丫鬟说：“小福，你去把她们叫进来。”将贡品摆上供桌，和主持说了几句话，就带着下人离开了。
　　坐在轿中，昆夫人的困意袭来，脑袋昏昏沉沉，勉强支着头。等她被小福轻晃醒，才发觉已经回到昆府。刚一进大门，管家就快步上前，“夫人，少爷传来书信，说不日就达国都，让老爷夫人不要挂念。”
　　昆夫人顿时清醒，喜极而泣，“我儿就要回来了，我儿终于回来了。”“是啊，夫人，少爷终于回来了。老奴也想念少爷啊。也不知这几年少爷变没变样，在边关可吃了不少苦啊。”
　　擦掉眼泪，昆夫人大喜，声音都有些颤抖：“管家，这几日你辛苦一些，将西苑好好打扫一番，齐儿屋子里东西该全部换新，将今年府中得的好东西，都搬到西苑。对了，齐儿喜欢梨花，他院子里的梨树也要清洗，免得他回来用手一摸，脏了手。还有，你挑几个手脚利落，聪明伶俐的丫鬟好好教导一番，以后就让她们伺候齐儿，他在外身边无半个人伺候，做什么都得自己动手，如今回到家中，自然不能再过苦日子。”
　　管家试探问道：“夫人，是否让胥志回来，继续做少爷的书童？”听管家一说，昆夫人想起那个看起来憨憨傻傻，实则机灵的书童，“他，那个书童，管家，我记得他是你远方的亲戚，当初是你把他带进昆家，说做个小工，赚点碎银子。齐儿看他好玩，就收了他做个小书童，往后就一直在昆家，直到三年前，齐儿去边关，他才回了家。如今，齐儿要回来了，他身边若是一个从前的人也没有，他难免生出错觉。就让那个书童回来吧，你好好管教一番，让他尽心尽力地侍奉齐儿。”
　　管家弯腰，“老奴在这里代胥志谢过夫人。夫人放心，老奴定将此事办好。”
　　“嗯。管家，西苑可是你这几日的头等大事，办好它，不要让我失望。”
　　管家在这府中几十年，办事有分寸，这次非同寻常，自然格外用心，“夫人请放心。”
　　胥志的母亲是管家的表妹，原住地在凉城外围的一户农家，父亲因病早逝，母亲拉扯两个孩子不易，便厚着脸皮求表兄帮忙，让自己的小儿子去昆府做活，管家心中还念着那份血脉情，就私自将胥志带了进来，也算这孩子命好，被昆家的小少爷看中，做了小书童，得了不少响钱，一家子的生活才过的下去。
　　这几日，管家忙坏了。少爷一走，这西苑便没了主人，偌大的西苑隔十天半月收拾一次，，下人刚开始打扫时，角角落落都不放过，边边框框都擦干净。少爷走后一个月，这西苑的下人就抽走一部分去东苑，只留下几个专门打扫院子的。夫人虽然常来走动，但也只是在那几个地方停留，西苑的仆人慢慢就摸着了路子，把那几个地方打扫的干干净净，其余的地方看上去不脏就行，至于那墙角处，书柜的上方，花瓶的内部，一眼看不到的暗处，就敷衍了事。院子里的杂草除的彻底，那几棵梨花树郁郁葱葱，越来越旺盛，开的白梨花也是一年胜过一年。
　　除了老爷夫人身边的下人，看门的两人，其余的下人全都集中在西苑。将昆齐睡室里的全部物品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搬出来，管家细看这些好东西，随便一件就是府里下人一辈子领的月钱，如今它们都要被扔掉。少爷用的物品，必须是府中最好的。
　　终于将西苑重新布置完毕，焕然一新的西苑等候着主人的归来。
　　管家、仆人都累到半死，就差把屋顶上的瓦片擦洗一遍了。但一想到少爷即将回来，大家心中干活也提劲，心里都明白，这次少爷平安回来，夫人定会大赏下人，多领一分月钱，这日子过的就宽裕一点，而且此次回来，夫人会为少爷选一门好姻缘，到时府中可有的忙，不但多领赏钱，还能喝上一杯少爷的喜酒，那些不值钱的贺礼都会打赏给下人，府中吃不完的好酒好菜，都能随便往家里拿，所以，此刻的劳累也值的。少爷是官宦之子，以后不知会纳几房妾室，这新夫人进门后，都会赏赐下人，对她们来说是一点小钱，但对要养家糊口的下人，就是一家一年的口粮。在大户人家干活的下人，在那里干一辈子，也就能举家糊口一辈子，他们从手指缝里漏出的粮食就够一个穷人吃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