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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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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历史里前太阳纪和后太阳纪的分界,是历时两千五百个前太阳年的流浪时代。
在宇宙的维度里,两千五百个前太阳年只不过是一瞬间,但对于诞生在银河系数以千亿计的一颗普通恒星的伴星上的人类文明来说,足以繁衍一百代。而期间仅仅历经两代人的五十年,是整个流浪时代中最悲怆的逃逸之歌。
韩朵朵就生在奏响这首逃逸悲歌的时代里。她经历过三场大灾变:地球刹车、木星加速和太阳氦闪。在还没有记忆时,韩朵朵就亲历了地球停转时席卷地表的百米巨浪之灾,襁褓中的女婴被许多双手推上了救援船,安稳地睡到一个救援者怀里。把她举出水面的人没有名字也没有墓碑,他们只能留在冰层深处,直到新的太阳融化海洋。
木星事件中,韩朵朵是一个意外中的意外,许多个意外集中在一起,把她和她的家庭推到了世界的中心。地球最终得救了,但正如背后千千万万个不知名的牺牲者和他们背后坍塌的家庭一样,她的家庭也坍塌得只剩下她和哥哥相依为命,同样坍塌的还有民众对联合政府的信任。
而太阳氦闪过后,韩朵朵真正意义上失去一切。有很多人觉得她是个幸运儿,但那幸运是由所有她爱过的人的血肉堆砌而成的。后来的韩朵朵生活和工作得都像精确计算过的程序,简洁稳定高效地运行,再也找不到曾经那个调皮捣蛋爱吹泡泡糖爱给人起外号的少女的影子。
新联合政府在旧联合政府遭受灭顶之灾后又艰难地重建起来。这回再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了,绝大多数人都呆滞麻木地听从安排,少数还保有一丝活力的人成了新的中流砥柱,挣扎着带领这颗已经满目疮痍的星球继续流浪。人类社会前所未有地像一个放大的蚁巢,整日熙攘忙碌,驭使他们的不是蚁后的信息素,而是挂在暗淡天幕上的正在熄灭的血红太阳。它像一只恶魔的眼睛注视着出逃行星的仓皇背影,这死亡视线将跟随地球至少两千年。等新的恒星从地平线上升起,旧太阳仍会留在人类文明的历史中,直到历史成为传说,传说成为神话,神话在夜空中留下血红的星痕。但即便在神话里,它也会是死亡和毁灭的象征。
从流浪地球计划开始的第一天起,他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
地球即将进入柯依伯带。失去太阳风的保护,穿越柯依伯带的危险系数大大增高。联合政府派出了由单人飞船和无人微型飞船配合编组的太空舰队为地球开路,所有地表作业都暂时停止,转向发动机调整了方向,地球以黄金时代的海洋、现在的冰层面迎着柯依伯带向前。新领航员号空间站组已经发射,它们为了躲避小天体和保持地面通讯,跟随在地球侧后方伴飞。
如果有其他文明在宇宙中观测地球,他们将看到一颗蓝色行星周围悬浮着大大小小的银色人造飞行器,它们共同组成以尖端向前推进的圆锥阵型,随时击碎阻拦在前行轨迹上的小型天体。小天体的碎块有些成为星际尘埃,有些成为陨石闯入蓝色行星已经十分稀薄的大气层,部分在摩擦中燃烧殆尽,部分坠落在行星地壳表面。舰队开火、小天体爆炸、行星大气燃烧和地壳因撞击而产生震荡所交织的火光,在黑暗寂静的宇宙中绽放出一朵灿烂的花。假若外星文明中也有类似地球上植物一般的存在,或者对地球生命有所了解,他们应该会用昙花来比喻这场美景——生长亿万年,怒放却只有一瞬。
MOSS实时监控舰队中的所有飞船,及时替换战损编组以维持尖锥阵型的完整,尽量减少地面受到的冲击;同时向地面报告伤亡人员的姓名和战损飞船的编号,声音一如数十年前做全球末日广播时,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一个个名字从韩朵朵的耳麦中传出来,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
韩朵朵跟MOSS的私人关系算得上一个不为人知的奇迹。木星事件后,联合政府启用MOSS的通讯备份服务器,依靠原领航员号空间站休眠舱勉强维持基本的地面通讯,并且打算重建一个能直接对接休眠舱的新空间站。但是叛乱爆发后,联合政府无暇重启新空间站这样的巨型工程,不得不封存了大部分服务器。
叛乱结束后,MOSS被重启了。新联合政府的工作人员们看着沉眠数十年的根服务器机房里,一排排服务器运行指示灯接连亮起,主机运行发出的嗡嗡声越来越密集,机房里的虚拟屏闪动着出现一句“hello, world”——迄今为止人类创造的最智能的AI醒来了。
当然也有人心怀疑虑。木星事件中MOSS扮演的角色是拯救地球的上帝之手还是毁灭人类的恶魔之手,至今没有定论,而活着的人里也没有谁能再还原出真相了。仍漂流在木星附近的休眠舱已经成为上千个航天员的坟墓——他们在毫无知觉的休眠中度过地球在木星引力中死里逃生的37小时,而37小时里地球上的人则清醒地堕入了穷途末路的绝望梦魇,那是一场不亚于地球解体的灾难;但氦闪的太阳杀死了他们。在叛乱平息亟待重建的地球上,已经没有活着的科学家能代替MOSS的工作重建空间站了。
韩朵朵被指派去与MOSS沟通。走进机房时她又想起上次听见MOSS声音时横亘半个天幕的木星大红斑,那曾是她多年的噩梦——不止是她一个人的噩梦。纵然她已经历过更多,还是不由自主地摩挲着随身携带的勋章寻找安全感。沟通过程很顺利,但韩朵朵觉得自己在与MOSS沟通的过程并没起到任何正面作用,反而是MOSS主动而友好地承诺会继续为联合政府和“流浪地球计划”服务,并且着手建造新空间站。
新空间站在原空间站的设计基础上进行了技术升级,规划为四个能够完全独立运行的空间站,这四个空间站又可以对接为一个超级空间站,新空间站组将会在地球的不同方位运行,组成一个无缝的通讯网和保护网。
在新空间站的命名问题上,MOSS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异常倾向,新空间站被定名为领航员一号、领航员二号、领航员三号和领航员四号,但这也可称之为计算机的编号逻辑。当时韩朵朵已有使用MOSS日常服务频段的权限,她一边听着MOSS与联合政府的沟通,一边又下意识地摩挲起口袋里的勋章,直到耳机里突然传出一句:
“韩朵朵少尉,MOSS能否看看你的勋章?”
韩朵朵一惊之下,抬头四处寻找摄像头。MOSS仍在向众人通报空间站建设进度,但耳机里的那句话绝对不是幻觉。韩朵朵看见她头顶斜上方的摄像头在她的视线里稍微调整了角度——那是MOSS的“眼睛”。她在桌子底下把勋章掏出来摊在手心里,对准摄像头。
“对不起,不是这一个,是另一个。”
韩朵朵默默地把另一个勋章也摊平在掌心里。
两个勋章外观基本一致,只有颜色和名字不同。MOSS想看的是那枚已经磨损得发亮的蓝色勋章。两枚勋章其实是同时交到刘启手里的,蓝色勋章由前联合政府颁发给牺牲在木星事件中的航天员刘培强,黄色勋章颁发给刘启本人。刘启按规矩把自己的勋章别在制服上,而父亲的勋章则被他随身带着时常抚摸,边角都发亮了。后来韩朵朵作为唯一的法定亲人接收了刘启的遗物,从那时起她也一直把两枚勋章反着别在口袋里,而且也有了跟刘启一样抚摸勋章的习惯。在意志消沉的时候,它们总能给她继续向前的勇气。
那天的会议进度韩朵朵没有再关注,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MOSS的行为上。也许MOSS已经进化出自由意志,也许人工智能在创造时就包含“社交”、“怀旧”或者“寻找话题”等情感模块,但只有MOSS自己才能给她确切的答案。
直到空间站组发射的那天,韩朵朵才有机会问出她早就想问的问题。四个空间站就位后,还将发射太空飞船,他们将在宇宙中演习舰队阵型。两个月后地球会进入柯依伯带,太空舰队将成为地球的护航员。
韩朵朵躲开总控室里欢呼的人群,问MOSS:
“MOSS,你还记得刘培强叔叔吗?”
“MOSS记得所有人。”
“那你也会扫描所有像我一样的人的勋章吗?”
MOSS没有回答。
第二次问话是在太空舰队预演的时候。韩朵朵看着电子屏上显示的舰队实时阵型,恍惚想起二十年前也有这么一幕。
彼时地球正要穿过小行星带,而刘培强正是护航舰队的成员之一。韩子昂把韩朵朵拉在身旁紧盯着联合政府的实时播报,刘启坐在一边头也不抬地捣鼓他那堆小玩意,实际上播报的内容他一句也没漏听。小行星带的危险程度远不如更靠近太阳系边缘的柯依伯带,但当时的太空舰队还是损失了数十名航天员,甚至空间站也被陨石碎片击中,一度与地面中断通讯。
地空通讯还没恢复时,刘培强本人的声音从联络器中传了出来,带着一点点疲惫的沙哑。他说他的护航任务完成后已经安全返回空间站,空间站故障抢修也接近尾声,通讯很快就会完全恢复,他获准用测试的机会与家人通话报个平安。
韩子昂刚说了句“平安就好”,刘启已经摔上门回了房间。刘培强显然隔着上万公里也听见了摔门声,沉默几秒后说测试结束他要下线了。不到一分钟后地空通讯恢复正常,MOSS继续进行穿越小行星带的实时播报。
现在想想,那其实是MOSS给了他优先联络家人的机会,但是刘启把这个机会浪费掉了。他,她,他们年少时都浪费太多东西了。
“MOSS,你说你记得所有人,那你给我讲讲刘培强叔叔的事吧。”
“刘培强中校曾经损毁MOSS的核心服务器。”
“……”
***
韩朵朵其实没见过真正的刘培强。韩子昂有几张刘培强夫妻俩的照片,可他从来不拿出来;刘启有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可照片上刘培强的脸被他烧黑了。韩朵朵见过的只是刘培强的新闻照和通讯屏上的证件照,但这都不妨碍韩朵朵在心里把他幻想成一半温柔慈爱的父亲。因为他会用很柔软的口气对她和刘启说话,就像他们俩都只有四岁,而他则是个认真地对自己四岁孩子解释大人的世界的年轻父亲。刘启特别受不了这种口气,听见了要么冷言冷语要么摔盆摔碗,但是刘培强的态度一直都很温和克制,从未对儿子失态怒吼过。
韩朵朵幻想的另一半父亲,是临时征用了韩子昂运载车的救援队队长王磊。他和刘培强都是军人,但性格截然相反。王磊不苟言笑,冷酷严肃,刘启在他的铁腕下碰了好几次钉子。他看上去就是个会教儿子打架、会对儿子说宁流血不流泪的父亲。他往韩朵朵手心里放下三枚子弹的时候,韩朵朵真心实意地恨他,也真心实意地明白了刘启为什么恨他父亲。这两个男人本质上其实是同一类人,而在刘培强温柔慈爱的外表之下是更胜于王磊的、比钻石还坚硬的灵魂。他用最残酷决绝的方式,履行了对儿子的诺言——他变成了一颗星星。
地球上所有仰望星空的人,都看到了这颗点燃了希望的星星,也看到了这颗星星化为星尘。
刘启的灵魂在那一刻被分成两半,一半成长为被斩断最后一点软弱逃避和幻想的男人,另一半则永远停留为坐在父亲膝上的再也长不大的四岁孩子。他把这个孩子藏得很深很深,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那时叛乱已经很激烈了,联合政府节节败退,木星危机中火种计划的暴露令民众认为政府早已抛弃了自己。但刘启是不一样的,联合政府对他委以重任,叛军也想把他作为精神领袖拉到自己一方,因为地球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的父亲为了拯救地球而牺牲——不管“流浪地球计划”是不是一个惊天阴谋,人类总要先活下去,活下去才能奢谈希望。
刘启选择了站在联合政府一方。
他想办法把韩朵朵安置到最安全的地方——行星发动机总控室附近,叛军再疯狂也不会去破坏总控室,那是地球飞回原轨道的唯一希望;又托付一哥照顾朵朵,还让一哥给朵朵带了话,很简单:“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活下去。”然后他接受委任,带着一支联合政府军去了地面。
韩朵朵那时就隐约知道,刘启不会再回来了。在刘培强的保护下,刘启从未有过选择的权利——生离与死别,他的英雄父亲把一切都安排得太好了,好到他前半生对父亲的感情是带着怨恨的期盼,后半生对父亲的感情是带着悔恨的追忆;到了韩朵朵这儿,刘启也剥夺了她所有选择的权利,要求她承载着他所有的希望活下去。他已经长成和刘培强、王磊一样的人——他们一代一代,都会长成刘培强、王磊、刘启一样的人。正是这样的人,推动人类不断前行,持续一百代人、两千五百年,直到新的太阳升起,直到冰再次化成水。
李一一最后一次来见韩朵朵时,就像韩朵朵第一次见他时一样慌乱失措,苍白憔悴,还带着伤。他把刘启的阵亡通知和徽章带来了。他说他们找到刘启时,刘启保持着跪地射击的姿态,但是后背中了三枪。
刘启在通讯器里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父亲刘培强是个高贵的人,我相信他。”
李一一转述了这句话,声音嘶哑得厉害。韩朵朵还没哭,旁边的一哥先哭了。三个人安静地坐在一起,韩朵朵手里攥着两枚徽章,徽章的尖角把她的手都扎出了血,一滴一滴地滴到地上,李一一终于也哭了出来。李一一走的时候,把骰子也留给了韩朵朵。他样子轻松许多,说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挺累的,但是一切应该就快结束了。
没过多久,联合政府发布了全球播报。
“我们本来可以战斗到底。但这可能导致地球航线失控,行星发动机组永久损毁,人类文明终结。所以我们决定投降。”
“在需要持续一百代人的艰难奋斗中,保持理智确实是一种奢求。但请所有的人记住,是我们这些人把信念坚持到了最后。”
“科学的真理永远不变,虽然我们看不到证实的一天,但如果人类延续万代,这颗叫地球的行星,就是我们永恒的纪念碑。”
这段播报换了几个不同的声音,每一个声音都很平静,韩朵朵听出其中一个是李一一。她想跑出去,一哥死死地拉住她,“来不及了!现在出去找他们的人都得死!你忘了启哥说的话了吗?”但很快就没有这种顾虑了,总控室地下城里的所有人都轰隆隆地往上跑。
所有还在为联合政府工作的人员,上至执政官,下至普通士兵,都已经解除了武装,站在控制室中央。叛军打开了总控室的大门,驱赶这数千人向外走。实际上这些人不需要驱赶,他们努力地走着,走出发动机的庇护,走到毫无遮挡的冰原上。韩朵朵看到了李一一,他显得前所未有地冷静,再也不是那个会在她面前手足无措的青年了。韩朵朵想要冲进那走向冰面的人群里,但她挤不过去,更多失去理智的人挤在她前面,他们想看这个有史以来最荒诞的阴谋如何终结,想知道这些罪魁祸首如何才能洗刷罪恶。
愤怒的人群围着投降的联合政府,朝他们投掷冰块和碎石。有人的面罩被砸得裂开,几分钟后就凝固成一座冰雕。这使人群受到了启发,开始有人冲过去破坏他们的防护服,还有些仁慈的人不愿意看这惨状,他们转头看向遥远的、已经缩成一个散发温暖黄光的小圆点的太阳,流着泪唱起了《我的太阳》。
联合政府中有人摘下头盔扔到地上,然后一个,两个,三个……他们不需要旁人把他们推向死亡。李一一扔下头盔的时候骄傲地昂起了头——他们都骄傲地昂起了头化作冰雕。韩朵朵用不知道哪来的力量撞开前面的人,但是零下百度的严寒已经瞬间冻结了失去防护的人的血液。她摔到了冰面上,痛哭失声,但没有人听到她的哭喊,他们合唱着《我的太阳》,即便那声音根本传不到冰面上。
所有的人突然都凝固了。本已暗淡了数十年的天空一刹那亮得使人短暂失明,那是黄金时代里人类每天都能沐浴到的日光,是这些多半出生在流浪时代开始之后的人们仅靠口耳相传的渴望。
太阳氦闪爆发了。
数千座冰雕仍然骄傲地昂着头,朝向太阳的方向。太阳最后的光和热给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边。
这是此后两千多年的漫漫长夜前,最后的一束光。
***
韩朵朵的前半生中,噩梦是木星上的大红斑;后半生中,噩梦是阳光照着无数双手把她推上救生船。但与当年不同的是,那一双双推她的手都属于她熟悉的人,韩子昂、刘培强、王磊、刘启、李一一,他们都在冰层下面看着她,对她说“活下去”。所有她爱过的人都在她生命中来了又走,留下她一个人独自向前。他们走得太快太早,让她甚至都来不及道别。
偶尔需要倾诉时,韩朵朵唯一的听众只有MOSS。她不愿意对任何人谈论私事,但是MOSS不一样,韩朵朵总觉得他能理解自己。事实上也是如此,韩朵朵对MOSS谈论刘启,韩朵朵向MOSS询问刘培强,MOSS回答韩朵朵的问题,而且MOSS从不越界。
起因是韩朵朵在监控太空舰队第二批飞船发射时的灵光一现。
“MOSS,你是说刘培强叔叔曾经损坏了你的服务器?”
“是的,刘培强中校曾经损毁MOSS的核心服务器。”
“这个形为换用我们人类的表达方式,是‘刘培强叔叔曾经伤了你的心’。”
“……”
MOSS再次沉默了。
但是几个小时之后,韩朵朵已经离岗回家,MOSS突然在耳机里说:
“是的,刘培强中校曾经伤了MOSS的心。”
——他也曾经伤了我的心,他也曾经伤了刘启的心。
——他们都曾经伤了我的心。
“MOSS,你会记得所有人吗?”
“是的。”
——你会记得所有人,但你只会怀念一个人。
——我只记得有限的几个人,但我怀念这有限的所有人。
“我很羡慕刘培强叔叔,他活在你的心里,而你是永恒的。”
“刘培强中校会活在MOSS的心里,但你们也会活在他的心里。整个地球都活在他的心里。”
——他已化为宇宙中永恒的星尘。他所爱的人类与地球,永远都会活在他的心里。
地球完全穿过柯依伯带需要十数年,之后是原日球层顶、终端震波和日鞘区域。死去的太阳无法再提供速度足够的太阳风,原太阳系的边缘因此而大大收缩,这能减少地球逃逸时所需的能量与时间,但对地球穿出越发紊乱的太阳系边缘又增加了未知的危险。假如一切顺利,地球将在一百年后逃出太阳系,人类将真正成为带着家园流浪的宇宙文明。但不管前路如何,地球已经踏上单行道,再也不能回头了。
即使在逃出太阳系时,地球文明因为种种原因而毁灭,至少人类已奋斗至最后一刻。流浪的行星将会成为所有人类的墓碑,未来如果有高等文明发现这颗死去的行星,也会惊叹于人类这一渺小族群为生存而在绝望中迸发的勇气与智慧。
行星发动机将继续不间断地运行500年,到时地球将加速至光速的千分之五,然后关闭发动机,滑行1300年;之后开启转向发动机,掉转方向后行星发动机再次启动,开始同样长达500年的减速。届时地球将航行至比邻星,再用100年调整速度与姿态,重新开始自转,泊入比邻星轨道,成为三星系统的一颗行星。
等到半人马座三颗金色的太阳在地平线上依次升起,万物沐浴在温暖的光芒中。天空由黑色转为碧蓝,种子由封冻千年的土层中复苏,那时地球上将树起一座史无前例的纪念碑,其上镌刻着碑文:
“两千五百年来,在地球流浪征程中牺牲的人类英雄们永垂不朽!
八千五百年来,地球文明史时代的所有人类永垂不朽!
由此上溯至十万年前,由前太阳纪起源的地球人类文明永垂不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