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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番外 一段童年 ...

  •   -玫瑰-
      玫瑰花几乎是西奥多诺特生命里无法分割的一部分。他闻着玫瑰花的香味长大,由于太熟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甚至以为整个世界都是玫瑰香味的。
      后院里的玫瑰花全是紫色的。西奥多不明白为什么玫瑰一定要是紫色,母亲就告诉他,那是因为红色或其他颜色都太俗气了。西奥多觉得这个理由十分令人信服,可是父亲听到这话的时候发出了好长的一阵笑声。
      西奥多那时不超过六岁,在懂得这个世界的所有道理之前他先学会了和父亲顶嘴。他不敢跟母亲顶嘴,因为她生气起来很令人害怕。
      “爸爸,有什么好笑的?”
      父亲没有回答西奥多的问题,而是对母亲问道,“你是认真的吗,特拉弗斯小姐?”
      曼卡利南诺特从来不用“阿斯特罗珀”、“阿斯塔”或是“亲爱的”称呼自己的妻子。关于这个问题西奥多也问过父亲,在得到“你妈妈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一边玩去”的回答后就再也没产生过好奇。
      “你少说几句吧,曼卡利南。”
      母亲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美丽的白眼,父亲又笑了好一阵才自觉地去后院抽烟去了。
      最后西奥多的问题还是没有答案。
      父亲在别的方面倒是很乐意教西奥多,比如各种各样专攻紫玫瑰的园丁知识,就算后者的年龄和识字水平根本不允许他听懂。然而母亲似乎不怎么喜欢花卉——尤其是玫瑰,她说玫瑰的刺太扎手了。母亲说这话的时候父亲又在笑,最后他们吵了一架,原因并不在于花朵本身。
      被奇怪而和谐的家庭氛围熏染了好几年的西奥多根本没被吓哭,甚至还有点想笑。他跑到后院去玩,在那里碰到了正在抽烟的气鼓鼓的父亲。父亲招手叫他过去,他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你去摘……算了。”
      父亲把烟叼在嘴里,挥舞魔杖摘来了几朵紫玫瑰,轻车熟路地把刺处理了个干净。
      “这几朵花拿去给你姑姑看,问她像不像。”
      西奥多为难地皱眉,“她只会跳舞,从来不理我。”
      “这个简单。你只需大声吼出她的全名卡佩拉娜维加托丽亚诺特,实在不行的话就骂她是个矮子,她肯定会和你说话的。”
      “……好吧。”
      西奥多只好硬着头皮走进书房,卡佩拉姑姑在画像里像往常一样跳着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华尔兹。他正打算张嘴吸气大吼大叫,她的舞步就停下了。
      “唷,”十七岁的少女歪歪头,“这不是我侄子吗?找我有事?”
      “姑姑你看!”西奥多紧张地把玫瑰往画像前一举,“爸爸问你……像不像?”
      卡佩拉诺特咧开嘴哈哈大笑,那样子真像只发疯的洋娃娃。她笑完了就翻了个白眼,西奥多惊奇地发现那个白眼跟母亲的有点像。
      “你叫你爸爸——那大傻子——别种了,他种不出来的。”
      西奥多在慌乱中觉得“大傻子”这个词十分有意思,于是它变成了他学会的第一句脏话。
      “喂,小子,让你爸爸种点红的白的黑的吧,”卡佩拉姑姑轻盈地转了个圈,“人都死了,还看什么紫玫瑰呢……”
      她又唱起歌来,唱的是母亲唱给西奥多的摇篮曲。卡佩拉姑姑对歌词不怎么熟悉,只是含糊地哼着。
      “叫他把它在那座井里洗涤,
      香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其从未有过泉水也没有雨水降入,
      然后他将成为我的真爱。
      叫他把它在那根荆棘上晾干,
      香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其自亚当诞生以来从未开花,
      然后他将成为我的真爱。”
      曼卡利南诺特对于画像中小妹说的话表示嗤之以鼻。他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东西,西奥多听得清清楚楚,不过后者装作没听见。
      “狗屁。”
      于是“狗屁”就变成了西奥多学会的第二句脏话。
      曼卡利南同情地看着儿子,眼睛转来转去,最后叫他把不知道应该像什么的花送给他母亲。
      阿斯特罗珀诺特没有特别值得铭记的反应,只是像所有母亲一样把西奥多抱到腿上,非常温柔地表扬了他。
      “噢,西奥多,谢谢你……不过妈妈不喜欢花,你拿回去给还你爸爸吧。”

      -沙滩-
      在这个月第八十七次垒起一座形状完美沙城堡之后,西奥多彻底厌烦了这个小孩子才玩的蠢游戏——尽管他还不到八岁。
      这片沙滩其实是个好地方,几乎只属于诺特一家人。不远处有个麻瓜的灯塔,一到晚上就发出煞白的灯光,西奥多觉得那光比月光还亮,还妨碍了他晚上欣赏夜色的兴致,所以他一点都不喜欢。
      好地方归好地方,可是和紫玫瑰一样——太寻常了。西奥多从小有一半的时间是在沙滩上过的;他时常玩得浑身是沙,好几次差点被海水卷走去喂鲨鱼,最常看见的还是母亲站在悬崖上那恨不得他立刻淹死的无奈眼神。
      “没关系,”父亲说,“小孩子嘛,就是要多玩。反正有清理咒,有什么可担忧的,特拉弗斯小姐?”
      也不知是哪句话或是哪个词刺着了母亲,她那天没再跟父亲说一句话。她不是不跟他计较,只是计较的条件有些多,比如她的精力、天气的好坏、西奥多的乖巧程度……
      西奥多虽然在很小的时候就敢跟父亲顶嘴,但他还是不愿意听见父母吵架。于是他开始变得很乖,不再在沙滩上打滚了。
      父亲倒是依然我行我素,玩起来比西奥多这个正经的孩子还疯。母亲从不为这个生气,西奥多觉得这太不公平了,于是他就和母亲提了一嘴。
      母亲“噗嗤”一声笑了,笑声像个小女孩,“他爱这样就怎样,你觉得我还管得了他?”
      好吧。西奥多失望地想。
      父亲自己玩得疯,还想把快乐传递给其他人。他常常去书房把姑姑的画像从墙上取下来一起带到沙滩上吹风,试图和她分享玩沙子和海水的快乐——呃,倒不如说是拿她寻开心。
      西奥多不知多少次看到卡佩拉姑姑的画像在海风中翻来滚去。她在画里气得哇哇乱叫,满嘴说些兄弟姐妹间亲切友好的祝福,让西奥多感到无比受教。他没有兄弟姐妹,感受不到那种亲切感,这让他十分遗憾。
      西奥多最后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是在1988年的情人节。他笑得很开心,父亲也笑得很开心,只有画像里的姑姑认命似的干瞪眼。西奥多转头去看母亲,却发现她早已无声无息地倒在了他身后,美丽的脸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痘疮。
      那是西奥多第一次一个人留在家里过夜。父亲带母亲去圣芒戈时,让西奥多把姑姑的画像带回房间去陪他。尽管有姑姑陪着,他还是怕得直哭,像个他曾经嫌弃到骨子里的小屁孩。
      卡佩拉姑姑没理西奥多,自顾自骂骂咧咧个不停,让父亲在他心里的形象坍塌了好些。不过这也不打紧,父亲向来是不在意形象的。
      等她骂够了,才注意到面前有个害怕得瑟瑟发抖的七岁半小孩。满打满算,卡佩拉才大了西奥多十岁多——这个年龄差以后还会越来越小——她便摆出也不知是姑姑还是姐姐的姿态来,别扭地叫他赶紧躺下睡觉。尽管卡佩拉没有任何气势,西奥多还是乖乖照做了。
      卡佩拉似乎想拍西奥多几下,在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可能做到之后就放弃了。她提起裙子又开始跳舞唱歌,那歌还是《斯卡布罗集市》。卡佩拉的声音尖得像麻雀,西奥多此刻也顾不得好听难听,他只要一点点安心就够了。
      “既然他已经问了我三个问题,
      香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我希望他为我回答同样多的问题,
      在他成为我的真爱之前。”
      西奥多惊奇地意识到,卡佩拉其实把歌词全都记住了。无论是哪个视角她都是对“他”唱的,或许这只是她的自说自话。
      “姑姑,”西奥多小声叫道,“你记性真好。”
      卡佩拉难得地没有还口。她停止了旋转,叹了口气,“我总听见你妈妈给你唱这个。这么多年了,我总该记住。”
      “你唱歌真好听。”
      西奥多是真心这么觉得。他虽然年纪很小,但已经很有自己的审美主见了。母亲唱的是给孩子的摇篮曲,姑姑唱的是少女对爱情的希冀。西奥多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样子的,不过反正不会是父母那样。
      母亲病了,父亲像是一夜之间想起了自己是个大人,再也没像以前那样疯玩过。西奥多很快就学会了自娱自乐,每天一个人到沙滩上去玩,除了有一次骑玩具扫帚掉到海里、把海滩上负责远程看护卡佩拉姑姑吓得三天没跳舞以外没出任何事。
      西奥多发现自己可做的事情越来越多。他开始照料父亲的紫玫瑰,在这个过程中慢慢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西奥多用不了魔法,他只能扛着花锄和水壶在花圃里一圈一圈地绕,到了春天时还真的种出了一大片紫玫瑰。
      父亲对此赞不绝口,但也只有赞不绝口。他很累,他要照顾妻子,他有太多事情要做了。西奥多是个好孩子,于是他就去和姑姑说话。
      “姑姑,你看那些花!像吗?”
      卡佩拉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西奥多,“你知道那些花应该像什么样吗?”
      “……不知道。”爸爸没说过。
      “你瞧你这傻孩子,没弄明白就来问。我以前最喜欢紫玫瑰了,”卡佩拉此时没在跳舞,摆弄着自己的裙摆,“你爸爸是为了纪念我才种的。他太傻了,没搞懂那些花没有当年的感觉不是因为花本身……花是不会变的。”
      西奥多好像知道卡佩拉要说什么了,但是他没有也永远不会说出口。
      “根本原因就在于——我死啦!早就死啦!”
      卡佩拉倒是一点都没有忌讳这个。她巴掌大的脸上绽开一个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笑嘻嘻地重复了好几遍“我死啦”。她笑完了,又接着说下去。
      “我现在不喜欢紫玫瑰了,我看厌了,”卡佩拉信誓旦旦的语气里似乎还有别的意思,但西奥多愚蠢的小脑瓜还不允许他听出端倪来,“你们应该种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喂,小子,你妈妈喜欢什么花?”
      西奥多诚实地回答,“她不喜欢花。”
      “是吗……那也不错……”仿佛是在害怕西奥多不信,卡佩拉特意补充道,“我是认真的。”

      -小醉汉-
      “带点花去吧,西奥多,病房里太空了。”
      话虽这么说,父亲却早就去后院摘了一大束西奥多种出来的紫玫瑰拿在手上了。他带着儿子去了圣芒戈,把花束递给儿子叫他拿给母亲看。
      母亲见到西奥多时开玩笑地挡住了自己的脸,“妈妈现在不好看了。”
      “不!”西奥多说,“妈妈,你怎么样都好看。”
      他把花束放到床边的柜子上时才想起母亲说过她不喜欢花,不过她一直笑着,他就没太多心。
      “来,西奥多,让我看看你。”
      西奥多很乖地坐到床边,母亲就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发。那只手背上长着几个浅浅的痘疤,很难看。
      “你这段时间没闯祸吧?”
      “没有,没有,”西奥多重重摇头,“姑姑陪我,我可乖了。”
      “那就好,我知道我的西奥多是最好的孩子。”母亲勾起一个恬静的微笑,转向父亲时语气变得严肃了些,“你该把她挂回书房去,曼卡利南。”
      “你知道我不会那么做的。”父亲平静地说。
      西奥多知道父母在说卡佩拉姑姑,他有点害怕她会被带走,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静静听着父母的对话。
      “都八年多了,你早就应该重新开始。”
      “我觉得挺好的。”
      “曼卡利南,你走不出来是你的事,但你不能把孩子也拉进去。”
      “我说了,我觉得没问题。”父亲撇了撇嘴。
      母亲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算了,反正你不会听我说的话。你带西奥多回去吧,见过了就好了。”
      西奥多此时意识到他应该插嘴了。“妈妈,我才刚来就要走吗?”
      “医院里都是病人,你可别生病了才好。快回家吧,妈妈过几天也回家了。”
      母亲轻柔地拍了拍西奥多的头,后者懂事地被父亲拉起来,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病房。
      他们那时谁都不知道这是他们母子的最后一面。
      那天晚上西奥多发现灯塔不亮了。父亲说那是因为麻瓜不想用那个灯塔了,他们会造更新更好用的。西奥多总觉得这是个不好的预示,但他一直压制着这个念头,一直到半个月后的夜里,圣芒戈来人通知说阿斯特罗珀诺特病情复发去世了。
      母亲走了,世界就变得荒芜起来。
      诺特父子好像都长大了好几岁。父亲依旧会拿西奥多开玩笑,可那些玩笑再也没有从前好笑了。诺特老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就连沙滩也变得光秃秃的毫无生气。
      父亲开始吸更多的烟,对儿子管得更加宽松。他每天晚饭时都会喝一点点酒,渐渐地也开始允许儿子喝。
      西奥多八岁生日那天就喝了很多酒。父亲窖藏的蜂蜜酒又甜又香,他不自觉地从下午喝到了晚上。因为是生日,父亲并没有管他。西奥多好像撒了好大的酒疯,嘴里叽哩咕噜地说着从姑姑那里听来的美好祝福,父亲一直在旁边哈哈大笑。
      最后西奥多是在海滩上被父亲拍醒的。他浑身被海水腌得咸乎乎的,呕吐物早就被海浪卷走了。他不想起来,他想睡在这里。
      “小兔崽子,你可真行。”
      听到父亲的声音,西奥多心头的某根弦突然被触动了,他哇地一声哭出来。
      “爸爸,我要妈妈……”
      父亲叹了口气,把西奥多一把提溜起来,倒是没嫌弃他身上脏。
      “妈妈去画里了。”父亲说。
      西奥多其实很早就明白了死亡的含义,他像往常一样对父母隐瞒了这件事。好吧,他醉醺醺地想,说是去画里了也没问题,反正他愿意相信父亲。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些本应在西奥多和李素的谈话里出现的记忆碎片,留之多余弃之可惜,索性另开一章来存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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