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祭》也冬

5、边缘地带

　　【5】
　　莉安约林默见面的地点在蓝枪鱼酒吧。这是一片早已没落的街区，曾经的熙攘和繁华早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藏污纳垢的脏乱和暴力。白天还好有手持着电击棒的巡逻警察结队震慑，然而一到晚上，蜗居在地下的臭虫便开始躁动起来，法理和人伦在这里都变成了可笑的笑话。
　　因此，虽然祁信的小阁楼就在两三条街之外，但祁信这几年都没有踏入过这里。
　　下车刚走几步路，路边就有好几个穿着奇怪的人盯着他们打量了。
　　“这一片是连政府都不太管的灰色地带，莉安为什么要在这里和你见面？”祁信有些担忧。
　　“我也不知道。”林默倒很无所谓的样子。反正在他看来，哪里都没有区别。这女人要找他的意图他很清楚，无非就是不满林中裕的遗产全留给了他，想要私下捞一笔罢了。
　　“她万一想要敲诈你怎么办？”
　　“不是万一，是一定。”林默拨动了下右手小指上的蓝玫瑰指环，说，“那女人做了林中裕好几年的情妇，怎么会甘心遗产就这样被我拿走？”
　　“那你还答应她？”祁信有些恼了。这人对自己的安全这么不在意，实在让人生气。
　　“我不得不来。”林默似乎完全不在意来自路人的打量，“你不是正想找她了解情况吗？”
　　“我们完全可以找个更安全的地方。”
　　“你也说了，传闻我是杀害林中裕的最大嫌疑人，你知道这个传闻是从哪里开始的吗？”
　　“难道是这？”祁信心中咯噔了一下。
　　说着两人停了下来，抬头看去，只见一块缠绕着铁丝的破旧电牌挂在上面，半边电路已经坏了，只留下了一个“枪”字散发着黯淡的光。
　　门口或站或倒着好几个醉汉，胡子拉碴衣服也脏的像是半年没洗过，有的嘴角还溢出了白色泡沫。
　　而酒吧里更是一片乌烟瘴气，到处垂落着分辨不清颜色的布条，布条上写满了某种宗教的教义，有的甚至是用人血写上去的。兴许是电路损坏的原因，蜡烛灯被用来充当了照明的工具。祁信看着那些离蜡烛近在咫尺的布条捏了一把汗，这要是一个不小心，这个地方就会即刻化成火海。
　　莉安就坐在那儿，和上次见她的时候截然不同，这次她的装束简直大变样。没有了修身红裙和精致的唇彩，而是一身画满了图腾的袍子和夸张的紫色口红，眼影也变成了烟熏妆，她的手腕上悬着的一排金属镯子正随着她手上泡茶的动作而发出叮当的脆响。
　　只有她看向林默的眼神还和原来一样，那种带着恶毒的怨恨和嘲讽。祁信皱起了眉头，觉得林默错误地估计了形势，这简直就像是一场鸿门宴。
　　“过得可好啊林默先生？”莉安变脸似地换上了笑容。可瞎子都能看出来她这个笑容的虚假。
　　祁信拉了拉林默的衣袖，林默却推开了他的手，含笑地看了他一眼。
　　“来都来了。”接着他大方走了过去坐在了莉安对面。
　　祁信只好跟着坐在了旁边。
　　“这位是？”
　　“哦，是我带的律师。祁先生。”林默笑道。
　　什么律师？祁信抬眼看林默，正对上林默暗示的眼神。
　　“你好！”祁信皱了皱眉，还是假装了下去伸出了手。
　　莉安却没有伸手的意思。
　　“你可真谨慎，这种地方也带律师过来。”
　　“毕竟事关重大，律师在场，也好有个记录。”
　　“你是怕我赖账不成？”
　　“我没有这个意思。”
　　“得了吧，少在那边装孙子了。得了便宜还卖乖。老娘我跟了林中裕这么多年，他却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你，所有的，分文都不给我。我白给他睡了这么多年，他可真是绝情绝义，你是他的侄子，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不，你可比他要变态多了。”
　　“我能理解你的愤怒。这种事搁在谁的身上都不好受。不过，你应该很清楚，你和我叔叔既没有婚姻，也没有孩子。以你们一贯宣扬的自由理论来说，他对你完全没有任何义务或者责任。我只能说，是你投资失败了。”
　　莉安的说辞并没有引起林默的不快，他脸色不变地说道。
　　祁信有点没有料到林默会这样直接。他是想故意激怒对方吗？
　　没想到莉安却不怒反笑了起来。
　　“投资失败……投资失败，哈哈哈。”莉安话锋一转，“你以为我真的失败了？幸好我当时留了一手，现在我的手里可有能将你置于死地的武器呢。林默先生。”
　　“所以我不是如你所愿来了。出个价，我们两清。”
　　祁信怀疑自己听错了，武器？哪种武器？是指在网上发布的攻击性的文章吗？
　　“我要，”莉安缓缓开口，“林中裕的全部财产。所有的。”
　　“不可能。”林默十分干脆地拒绝了。
　　“一半。”
　　“也不可能。”
　　“你什么意思！”
　　“林中裕的那套房子可以给你免费住。其他的就别妄想了。”林默触摸着手上的尾戒说。
　　“你以为我这么好打发吗？”莉安转而抬眼对祁信
　　“又一个上门送死的。也对，你也是华人。我真的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滚回你们自己的国家去，你们根本不属于这里。”
　　莉安话音刚落，原本分散在周围暗处的人从遮挡的布条后围了过来。这些青年男子看上去五大三粗，手里都拿着型号不一的枪，很明显都是来路不正的。
　　“你想干什么？”祁信愤怒地拍桌，拿出手机做报警状。
　　“这你就要问问你身边的人啊。”
　　林默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他双手交叉抱着手肘低头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动静。
　　“我真是高估你了。你果然还是选择了最愚蠢的手段。你以为我真的毫无准备地过来了？”
　　莉安的眼神变了变。
　　林默淡定地说，“你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这里的人都是你的？”
　　祁信这才注意到，方才这些人里有好几个不是在莉安说完话之后走出来的，而是在林默站起来之后。
　　难道说，他们是林默早就请来埋伏下的？这……
　　“林默！你别不识好歹，舆论一旦燃起来，你知道是什么后果！你就真的不怕？”
　　说着周围的两股人同时都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你可以试试。”林默转身说，“不过，你有那个能力吗？你骗我来这里，无非是想威逼利诱捞点好处，现在好处已经给你了，你却不接受反倒咬我一口。不识好歹的人是你才对吧？”
　　莉安愤怒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对面的林默。
　　“接受我的条件，撤销对我的污蔑。否则，一切免谈。”林默直视着莉安说。
　　莉安像是霜打的茄子，顿时萎靡了下来。
　　“好……我接受。”沉默了半天后，莉安终于咬牙切齿地说。
　　她站起来走到祁信的身边，说：“你都看到了，这位律师，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接他的活。这个人，远比你以为的要黑。”
　　祁信没有说话。
　　莉安看着林默和祁信带着那些人走出酒吧的背影。身后有人围上来，一把揽住了她的肩膀：“要不要追上去？”
　　莉安没有回答。
　　祁信和林默沿着破旧的小巷走着。这件事对林默来说算是完美解决了，可是对他呢？林默虽然帮了他，带他来见了莉安，但这样一来，也同时使他失去了莉安的信任，试问，谁会再接受一个仇人的律师的“采访”。
　　林默这样做，既能解除掉莉安对他的威胁，也能让他这个记者作为旁观者把焦点转移到莉安肆意勒索上。
　　祁信不知道，林默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造成的。但他不能再继续跟林默待下去了。
　　“对不起。”祁信在林默的身后停下了。
　　“怎么？”
　　“我不能送你回去了，你另外找个司机吧。”
　　“你不想继续追查真相了？你还没有接触这次事件牵扯到的警方和政界的人。以我的司机的身份比你用记者的身份去调查方便多了。这些人可一个比一个势利。”
　　“不了……谢谢。”祁信侧过脸不看林默。
　　“你是在介意，我没有告诉你来之前我已经雇了一批人过来？”林默歪着头看七信，“还是，我让你假扮了我的律师你不高兴？你也知道，在那里面要是说了你是记者，恐怕就很难脱身了。”
　　“我……”祁信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你明明知道我是来偷拍的，不但没有赶走我还让我光明正大地跟着拍；还有，你一早就知道我是NHD的，不但不揭穿我还帮我完成任务。你有没有想过，我的任务也许对你是不利的？”
　　林默顿了顿，等着祁信把话说完。
　　“之前在你家说的那些话不过都是我的一些想象和揣测，找到真相什么的，我也知道很虚假，说实话我只不过想混口饭吃活下去而已。今天NHD要我必须捏造事实我就得捏造，明天让我偷拍我也得去干。我没有像你那样的自由可言。所以我真的不理解，你到底在玩什么游戏。”
　　林默安静地等祁信把话说完了，看着他激烈起伏的胸膛慢慢平静下来，才慢慢说：“我只是想让你看到，我看到的真相。”
　　“这是……什么意思？”
　　“至于为什么是你……”林默的手搭在了祁信的肩膀上，突然拥抱了过去，在间隙里左手顺着他的衣服下滑，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
　　祁信整个人都懵了。
　　“嘘——”林默从祁信的口袋里拿出了他的手机，按下了关机键。
　　“你在干嘛？”祁信震惊。
　　林默抬头瞥了一眼，和他所想的不差，这条街的监控设备早就损毁严重了。大概整个城市，也只有这里，他们才能暂时躲避掉无处不在的眼睛。
　　“你不知道？”林默松开祁信，退了一步，指了指不远处的监控。
　　“NHD这个地方，你真的了解么？”
　　沙滩上的鱼腥味随着风飘了过来，林默说话的时候，祁信突然打了个寒颤，浑身毛孔都倒立着竖了起来。
　　“我们一直都在被那些人监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