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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衰败城市 ...

  •   【1】
      这一年,南半球的海风比以往更腥咸,沿海城市的海滩上每日都能看到大量的海洋生物的尸体,日光一晒,加剧了尸体的腐烂,臭味便随风散发开来,熏得人不敢靠近。
      实际上,如今也没什么人有心思再来海边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国家便笼罩在了一片惨淡的愁云中。在连年的经济危机和失业潮的重磅打击下,自杀率和犯罪率都直线上升,城市建设大幅度衰退,曾经的旅游胜地早已经破败不堪。街边的路牌锈迹斑斑,有的半边残破,印刷的字迹被酸雨侵蚀模糊。周围的小商铺纷纷倒闭,仅剩一两家仍在艰难维持,货架上的商品数量锐减,好几排空架子上只零零散散搁了几件孤品,至于光顾的顾客就更少了。售货员每日趴在柜台前,戴着厚厚的口罩围着黑色纱巾,垂下来的眼袋上方坠着两只浑浊的眼珠,正儿八经的新闻和寻常的滑稽节目已经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只有在看到猎奇浮夸的犯罪节目时她的两眼才会亮上一亮。
      世道总是如此。越是艰难的环境里人越是会被凄惨不幸的事吸引目光,大概知道别人过得更不好能稍给自己带来些安慰吧。
      靠点击收费为生的网络节目深谙此道,为了博取眼球愈发地卖弄起来,煽风点火添油加醋的事自然不在话下。虽也被上面严打过几次,但却屡禁不止反而联合黑客搞起了违规的视频专区,美名其为“非人域”。因为干的是擦边球的生意,薪资报酬在行业里格外诱人,反倒成为了那些深受经济灾难迫害的求职者眼里的香饽饽。
      然而如此一来,整个行业的竞争环境是越来越糟了。
      原电视台的新闻频记者祁信已经三个月没领到工资了。
      他垂头丧气地从台里出来,大门口又在进行着新一轮的游行示威,一批被迫下岗的职工高举着大字报脸上用马克笔涂满了愤怒的词语,高声喊着他们的口号。
      祁信看着愤怒的人群,突然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凄惨来,从今天起,他也和他们一样了。
      作为当地少见的华人,祁信在就业上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
      工作没了,工资也拿不到了,房租马上到期,而他银行卡里的钱撑不了多久,想起房东老太催租时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祁信头都大了。
      祁信沿街道走着,双腿仿佛有千斤重,越走越慢,举目四周,遍地都是破败衰旧的景象。时值八月,炽热的阳光烤着柏油路,路上的行人很少,然而隔几步就能看到瘫坐在路边的乞丐,有的还未成年,瘦的皮包骨,半合着眼皮,眼里都是浑浊的白污,不知道在等生还是等死。
      祁信咬了咬牙,没忍住往一个小孩破碗里扔了一枚硬币,没等那孩子反应过来便疾步走开了。经验告诉他,在这个城市,即使是行善也得小心翼翼。

      他走进拐角处的一家小便利店,踌躇了半天挑了货架上的最便宜的一瓶啤酒,要结账时才发现卡没带,现金偏巧差了一枚硬币。
      一枚硬币。祁信面前浮现了那个瘦弱男孩的身影。
      售货员不耐烦了,翻了个白眼,粗声粗气地问:“还要不要了?”
      祁信舔了舔干涩的嘴角,恋恋不舍地放下了啤酒。
      突然后面的顾客不小心挤了他一下,只听见一声脆响,是硬币落地的声音。
      “不好意思,你掉钱了。”
      那人提醒祁信,说的居然是标准的汉语。
      祁信低下头,发现脚边果然躺着一枚闪闪发光的硬币。
      真是老天有眼,善恶有报,在他这么需要的时候还给了他福报。祁信感慨了一句“My god”,捡起来喜滋滋地结了账。
      他走出门站在檐下,迫不及待地拧开了瓶盖,咕噜咕噜转眼就喝了一大半,然而酒喝完了,人却没有要走的意思。烈日高悬,他的脚尖离那道阳光制造的明暗线只有半寸之遥。一阵风吹过来,祁信忽然福至心灵地明白了什么。
      便利店的门叮了一下,刚才站在祁信身后的那人也结完了账走了出来。
      祁信走到他面前,特意用汉语对他说:“刚才谢谢你了。那枚硬币其实是你的吧?”
      林默听到祁信这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笑了笑,还是给祁信台阶下:“我看到是从你的包里掉出来的。”
      没等祁信反驳,林默接着说:“再说了,一枚硬币而已,不用放在心上了。”
      林默额前的碎卷发掉下来遮住了眼睛,他习惯性地抬手将那缕头发别到了脑后。祁信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个说着一口流利汉语的人却长了一张让人分不清国别的脸。方才他听到汉语,下意识地便认为对方和他一样是个华人,然而现在仔细一看,林默的轮廓确实有着东方人的痕迹,然而五官却又较东方人更立体深邃些,尤其是眼睛,他的瞳孔是比很多人都深的纯黑色。这经常会给人一种错觉,仿佛无论他在看什么,都给人一种带刺儿的压迫感。
      “你……是华人吗?”祁信呆呆地问道。
      “只有四分之一的华人血统,不过,我是在中国长大的。”林默扯了扯嘴角,笑里仿佛有几分得意。不得不说,他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就像是封面杂志上常出现的画面一般。
      祁信觉得有几分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个杂志上见过。
      他刚想问,却又觉得有些唐突了。倒不是因为他不好意思,而是林默看上去太光鲜亮丽了,松松垮垮的白衬衣和浅色破洞牛仔裤,脚上的白鞋白得一层不染,整个人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高贵而慵懒的味道。这种气质和这个日益衰败的城市反差太大了。大到祁信即使明白对方算是他的老乡,也生出了几分小心。
      毕竟,比故乡更牢不可破的,是阶层。
      直到林默说了再见上了出租车离开之后,祁信才反应过来,他忙着内心纠结,竟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可是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贫民区呢?
      祁信的新闻记者嗅觉燃烧了起来。但眼下他已经被这乱七八糟的生活搞得心力交瘁,没有精力再去八卦了。
      接连在外跑了几天都没什么收获。为了避开和房东见面,祁信拖着疲惫的身体故意在外面逗留到深夜才偷偷溜了回去。二层的小阁楼是他的房间,他没有开灯,圆月高升,柔和的月光洒满了他的床铺。
      他小心地把浑身上下唯一值钱的相机收了起来,刚躺在床上就开始发愁。现在只要能给他一份工作,不管是什么他都愿意。可偏偏就是没有。没一会儿他的肚子开始咕噜叫了起来,他今天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他还是爬起来翻开冰箱,翻了半天找出了半片火腿,想了想切成了细条,分成了两份,把其中一份又扔进了冰箱里。
      嚼着火腿肠的时候,他又想起了一个月前在电视台无意中偷听到的同事Anderson和Ryan说的话。
      当时他正从厕所出来,经过过道时隐约听到了楼梯口传来了什么声音,听着还有些耳熟,他偷偷凑了过去。原来他们在讨论电视台倒闭后的去处,其中提到最多的一个词是“NHD”(Nonhuman domain即非人域)。祁信有些诧异,他知道这个地下视频组织,因为他曾负责报道过此事,他记得这个组织明明已经被彻底关掉了,怎么会反倒成了Anderson和Ryan口里的最佳选择了?
      祁信觉得这其中肯定发生了什么,然而当祁信找机会试探Anderson和Ryan的口风时,对面的两人却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纷纷摇头,甚至反过来劝祁信不要想那些歪门邪道。
      祁信心中冷笑了一声,道貌岸然的人真是在哪个国家哪个时代都存在。本着职业素养还有危机意识,祁信开始自己调查这件事。这个网站的保密工作做得极好,祁信费了大半天的劲才终于找到登录入口,然而在进去之前还需要进行一份人工邮件审核,祁信干脆注册了个新邮箱,在发给对方审核秘钥的同时附送发了一份求职简历。
      祁信只是想赌一把,一是好奇这个所谓的“非人域”里面到底是什么内容,二是如果真像Anderson对Ryan说的那样,那这份工作的薪酬完全可以解决他的燃眉之急。
      嚼完了火腿片,又接了一大杯水灌下,祁信的肚子终于不闹了。他打开了电脑察看最近的邮件,刷新了几次,最新的收信栏还是空白的。
      祁信失望地扑倒在床上,真的没办法了吗?
      七年前,他跟随着父母移民来到这里,好不容易落了脚换了国籍,他的父母却死于了一场意外,而从那以后,这个国家慢慢走向了不可逆转的衰颓之中,各种社会问题的曝露接踵而来,时局动荡,人心涣散,遍处都是工业废墟和残渣。
      原来的土地他已经回不去了,他也不想再回去。毕业后他便进了当地的电视台,平素里虽也有几个交好的朋友,但眼下人人自危,谁又能担保给他一份过得去的工作呢?他在这里唯一的亲人只有一个远房的姑妈,只是姑妈住在偏僻的乡下,离这里有大半天的车程还有半天的山路,平素里很难见上一面。
      他于这座衰败的城市而言,只不过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罢了。
      夜已深,夜风并不撩人,阁楼上尤其闷热,祁信盯着电脑屏幕发呆,林默的样子又浮现在他的眼前,像他那样的人,在他那样的世界,是不是从来不会为这些事操心呢?胡思乱想了一阵,他终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半晌,闪着蓝光的电脑屏幕上突然弹出了一个新的红点,邮件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短文,练练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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