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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射箭好烦 ...

  •   连日不停的雨水终是歇了。水患过后的京城恢复了喧嚣,沉闷许久的长安府也恢复了此前的热闹。

      长安凛的苏醒于整个长安府而言都是一件大喜过望的幸事。就像守得云开终见的月明,过后是一片一目了然的月朗星稀——庆阳公主如冰雪般经久不化的面孔上终于重现了明媚笑容。兢兢战战如履薄冰的下人们也总算可以放下一颗悬着的心,不必再害怕过提溜着脑袋的日子了。

      而独属于长安凛的欢乐跳脱,也使得整个长安府又重新沉浸入了欢快的氛围里。

      一片祥和的其乐融融。

      当然,这份快乐是属于沉寂了许久的长安府的,对于长安远这个外人来说,这些重染上的喧嚣和热闹不但没有使得他愉悦,反而令他头痛了起来。

      长安远与长安凛打小就合不来。

      这种合不来不是水火不容的争锋相对,也不是夹枪带棒的明嘲暗讽,是单属于长安远一人的忍辱负重,是仅来自于长安凛单方面的咄咄逼人和赤|裸|裸的凌/辱欺压。

      长安凛虽是收养的,但追其血缘,他本是庆阳公主同胞兄长的儿子,应是当今皇太后的亲孙子,九五之尊的亲侄子,原是个正儿八经的皇亲贵胄。

      若不是誉王临终托付,他便不该纡尊降贵的姓长安,该与天子同姓欧阳。

      他生来尊贵,可怜父母早亡,于是大家便都乐意惯着他。庆阳公主看着他又总会想起最宠爱自己的兄长,所以对长安凛施以加倍的宠爱。通常长安凛说东便不许别人往西,指南便不可向北,要什么给什么,能满足的都满足。

      愿望中恐怕只剩摘星登月未曾满足到了。

      这样过分的溺爱,最终造就了长安凛一身无法无天的性子。京中权贵子弟中,属他最为纨绔,吃喝玩乐无所不会,点子花样也最多。由于会玩,于是总能看到他身边前呼后拥着一群惹不起的权贵小弟。

      这群权贵,乃是京城人人闻之色变的一患。倒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作恶多端,而是人们一提起这群少爷,就头大的直摇头。

      恣意风流的英俊少年郎,不爱吟诗作乐策马奔腾,偏喜遛鸟逗狗斗蛐蛐。打闹当玩笑,吵架做乐趣,经常一言不合就要来一场泥里滚的你争我斗,幼稚程度堪比稚子。然而破坏力却是随着年龄增加的,所以走到谁家破坏到谁家,越破坏越离谱,弄得各家府邸总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有时闹得过了,便会有人找上长安府来告状。然而庆阳公主作为一个宠孩子毫无底线的娘,始终贯彻着“只要不杀人放火,一切皆好说”的思想,对长安凛的教育持完全放任态度。

      当然做的太过了庆阳公主也会有想打他的时候,偏生他长得讨巧还特别会卖乖,最后总能哄得庆阳公主总拿他没辙。所以长安凛长这么大,做错事只多挨两句骂,连罚跪都不曾有过。

      他被惯得嚣张跋扈,人人追捧。战场捡来的拖油瓶长安远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许是庆阳公主与长安远天生八字便不合。打长安远被长安将军抱回来那天起,庆阳公主便没有哪一天看长安远特别顺眼过的。

      母亲的态度一定程度上决定了长安凛对长安远的态度。所以从小,长安凛就不曾把长安远当过一天家人。

      长安远可以是书童是马夫是端茶倒水的小厮,但绝对不是长安府收留的少爷。

      长安凛虽纨绔,其实很少在外动手打人,外人提起他,都只是长安府那个爱玩爱闹的小世子。嗔怪多于抱怨。

      没有人知道,知道了也不会相信,他在家是怎么对待长安远的。

      长安远的童年记忆,细细想来只有长安将军的偶尔才能有一次的温暖怀抱和庆阳公主的大多漠视的横眉冷对。而更多的,则是来自长安凛瘦小、却完全不知轻重的拳头。

      当时尚且年幼的长安远并不明白长安凛为什么总针对他。但他生来心思缜密,知道大家都不喜欢他。所以他活的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做错一丁点事,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和左右逢源。然而无论他做的多么好,也依旧不能像长安凛一样讨得众人欢心,也同样不能改变长安凛时不时对自己的拳脚相向。

      长安远后来想了想,觉得自己之所以早熟,又过分追求提升武力,大概就是被压迫久了,心底深处想要反抗。

      但他到底是不敢反抗的。即使庆阳公主对自己漠然无视,可长安夫妇于他有收养之恩。这恩于他,是大于天的恩,倘若不是被养在这将军府,他恐怕早就死在了乱坟堆,成了尸山血海中一个早夭的、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

      长安远想要个家。虽然长安府于他来说不能完全算是家,但却是他目前唯一的栖身之所,是需要珍惜守护的存在。

      所以即使长安凛是个不学无术还欺人太甚的混蛋废物,他也一直强忍着他,表面努力装出一派祥和给大家看。

      毕竟家和才能万事兴。

      长安凛受伤前,长安远与他的相处方式已由长安凛单方面的欺凌转为单方面的辱骂。这倒不是因为长安凛变得乖巧明事理了,而是长安远长久的不反抗让长安凛觉得此事格外无趣,而长安远日渐挺拔的身姿与日益增进的武艺,也多少令长安凛有了些莫名而来的压迫感。

      所以在长安凛受伤前,这二人的相处基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发生最多的也不过是长安凛路过长安远身边时嘴里蹦出来的那句“狗杂种”。

      而长安远自当他是狗放屁。于是两人不谋而合地凑成了一对儿连对方毛都没咬到的“狗”。

      长安远一直觉得之前的相处模式挺好的。他看不上一个玩世不恭不学无术娇生惯养的废材,乐得不搭理他。彼此互不干扰,他便自得其乐。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长安凛这厮醒来以后居然会换了个性子。虽然依旧游手好闲热衷于玩乐,可现在却因为失忆,把从前两人势同水火的形式给忘的一干二净了!

      原本长安凛对长安远是连个眼神都欠奉的。可如今居然十句话里九句半都要带着他。

      话里话外带着也就算了,耳朵受受折磨,左耳进右耳出罢。可这人从前懒得没骨头,哪怕几步路都要求坐轿。如今虽然依旧还是副没骨头的样,却不再想着坐轿子,而是换了思路,把自己当成了他的人形代步工具。

      于是长安远走到哪,身边总跟着一个软不拉几、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的长安凛。扒着他也就罢了,还左一句“阿远”,又一句“阿远”的叫。他叫的亲密,长安远的脸色却总是说不清的青红交错,二人相处的情形诡谲异常,搞得身边的人总用怪异的眼光来看着他们。

      这是何等令人发指而尴尬的事情!

      长安远对应付这样的长安凛感到十分头疼。

      其实长安凛这个人朋友众多,他仿若有天生光环,总能意外吸引周遭人的目光。虽然长安远整日的说着他是个废物,却也不得不承认长安凛的人缘要比自己好的多。但他却怎么也想不出这样聒噪的人的魅力究竟何在。

      于是便也连带的想不出该如何跟突然转了性的长安凛相处。

      他将他与长安凛的状态归为八字相克。但其实他若是将这话讲与长安凛听,长安凛可能能给予他一个更贴切的形容:三观不合。

      然而就目前的相处而言,长安凛还没觉得自己和长安远有什么三观不合的。他觉得长安远这人就像班级里那些高冷学霸,表面冷淡,内心其实可火热了。

      于是“折腾”长安远,成了他穿越过来后最欢乐的事情了。

      长安远却是并不知情的。他总想着这该是长安凛失忆后的后遗症,等记忆恢复后就能慢慢恢复正常。

      所以他也自是想不到,虽然长安凛的那副躯壳依旧,下面的灵魂却已经换过了。

      于是长安府的日常便换了副光景——

      “阿远,阿远你快来!”长安凛抱了个蹴鞠,在不远处招招手,自顾自地喊长安远,“快来陪我热身!我今天拼尽全力,定要再杀一次阿杰的威风!”

      长安远此时正在校场射箭。他已经射过不知几轮,长安凛才姗姗来迟地起了床,去用了早。完事来了校场也没想着要练功,而是抱了个蹴鞠,勤等着玩。

      自己玩不算,居然还邀请了一国储君一起来陪他玩,这是何等令人哀伤的事情。别人玩物丧志都只丧自己,他倒好,还得拉个垫背的,拉一个比他品阶还高的人来垫背。

      长安凛拉着弓,闻声并未动一下。他像是没听到长安凛说话,或是听到了也懒得理,目色始终专注而坚定的、直视着远处的箭靶。

      开弓,瞄准,沉肩蓄力。

      握箭的手指蓦地一松,羽箭骤然离弦,直射而出。庭院恰巧吹过一阵清凉的风,微风卷落几片绿叶,翩翩飞过。锐利的箭尖突地穿透一片飘落的叶子,“铛”地一声,一同被定在了靶心正中。

      “嚯!天!百步穿杨!原来是真的可以!”长安凛惊喜道。

      他原在一旁等着长安远过来陪他玩。他知道长安凛早起便一直在练武,算起来已经练了不短的时间了,正常情况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停手,于是他开口呼叫,希望长安凛能稍微提早一些结束枯燥无味的练习来陪自己玩耍。

      却不想一回头会亲眼见识到如此精妙的箭术。他瞬间便激动不已,兴奋地跑过来,随手将蹴鞠丢在地上。一把抢过长安远手里弓,两眼亮起星光,一边打量着长安远的弓,一边跃跃欲试,道:“哇,阿远你可真厉害,居然可以百步穿杨!赶快来教教我,我也想试试,完全不用像你一样百步穿杨,只要能射中箭靶就行!”

      长安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走到一边的武器架,取下一把弓,递给长安凛,又将他手里自己的弓拿了回来,旋即不解问道:“你自会射箭,何须我教?”

      长安凛一愣,心头这才猛地袭来一阵心虚。他生平头一次亲眼见识“百步穿杨”,一时太过激动,竟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动动指甲盖想也该想到这将军府世子,即使是个废物,也该多少是学过武的嘛!

      可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于是他只好发挥演技,装起傻,轻抠鼻梁,小声无辜反问:“我也会?难道我还学过?”

      “你当然学过。”长安远眉尾似乎微微动了动,像是有些怀疑,“你父亲是忠勇大将军,你自幼就随父亲习武。入宫伴读后又师从禁卫大统领祁义鸣。你是将军之子,若不能武,说出去岂不是会让人笑话?莫不是你一失忆,竟连功夫也一并忘了不成?”

      长安凛“呃”了一声。手指扣上弓弦,一紧一松的反复。他偏头躲过长安远的目光,轻道:“我若说我的确是忘了。你信不信?”

      长安远瞥瞥他,继而淡漠地转了身,他似乎不怎么关心长安凛是不是真的忘了。说话间将自己的弓放了回去,又拾起自己的配剑,挂回了腰间。

      完毕才淡淡回了一句:“记忆失了,身体应当也还是记得的。”他暼了眼被长安凛拋落在地的蹴鞠,“就像这蹴鞠。即使失忆了,你也不曾忘了该怎么玩。射箭应当也是一样。你若想练,可在这小练一会儿,兴许还能找回些许记忆。不过你大病初愈,莫要过于劳累,要量力而行。否则夫人会担心。”过后我还要替你受责骂。

      长安凛:“你不陪我练?”

      长安远未答,只抬头望了眼碧蓝的天。暴雨过后大暑将至,暑气正旺,清晨的阳光便明媚得有些刺眼了。蝉鸣声响彻一片,不停叫嚣着暑热难耐。

      长安远平旦末时起,练过武,此时日出已过,是到他用早的时间了。

      于是他摇了摇头,又朝长安凛行了一礼,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去食早,过后会去书房。天热,你若无事,稍稍练过后也早些回房吧。”

      长安凛抱着弓,眼见着他转了身就要走,迅速反应过来。长安凛虽然心虚,但现在比起心虚更重要的是玩。好不容易不用上课,可以无拘无束的玩耍了,对于一个即将高考的学生来说,这是多么难得可贵的时间啊。

      浮生偷得半日闲便很不容易了。现在可以偷这么多闲,若不好好利用,岂不是在暴殄天物?

      再说他老早就想玩玩射箭了。小时候每每看到电视上引弓领军的将军都觉得这形象简直酷毙了。

      男孩子嘛,人人都有个英雄梦。他幻想过做“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飞将军,也想过能有三两知己来个“桃园三结义”;想做“一箭双雕”侠肝义胆的郭大侠。然而他自己只是个循规蹈矩的学生,平日里学校和家两点一线,连美团的射箭团购都没买过。穿来前唯一会的功夫,大概只有军训必修的军体拳了。

      今天好不容易可以尝尝这将军引弓的滋味了。所以当然说什么也不能放身边这个老师走。

      长安凛放下了弓,颠颠地跑了两步,追上长安远的身影。两手一张,扒上长安远的肩膀,同时双脚离地,全身紧贴住长安远的后背,做一副树袋熊状。他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长安远后背上,赖着,说:“阿远不许走。”

      长安远并未防备,猝不及防被他抱住,当即一惊,微怒道:“你这又是做什么!快下来!让别人看到了这副没规矩的样,该成何体统?”

      长安凛近日来成天都在跟长安远耍赖,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可长安远虽然嘴上总不耐烦,却从未真把自己怎样过。就连上次解他衣带,最终也只见他是面红耳赤地推开自己跑出去了而已。

      从来雷声不大雨更未下。怎么看都是完全徒有其表的虚张声势,这人行事作风其实正人君子的不得了,根本不会使阴招。

      他已然认定了长安远对他只是嘴上功夫,是“言语上的巨人与行动上的矮子”,所以完全不把长安远的这点怒气当回事。不管不顾死皮赖脸的继续扒着,无所谓地说:“我都失忆了,当然也不记得你说的体统是什么体统了。”

      长安远早知他必会做此番回答,凛目回眸,冷冷看他,语气带了些不屑:“你是失忆又不是傻了。失了记忆,难不成连身份也都一并失了吗?”

      长安凛心说自己现在本来也没啥身份吶,众人皆知的纨绔一个,原本还有个需要继承的包袱,现在没了金册,不再是世子,无包袱一身轻,多么自由自在的官二代。他阴阳怪气地拐着弯说话:“哎哟,阿远,你若是这样想,那就当我是真傻了罢。反正我的身份是什么,我本来醒来就不记得了的呀。”

      长安远被他拐得头有些胀。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心思沉闷胸有城府的人。说白了就是极善于伪装,他时常表现出一副温润如玉的佳公子样,极少会有失态。正因为如此,坊间对他的风平才甚高。

      然而近来的长安凛总让他产生一种控制不住、想要暴怒的心态。他本以为上次的宽衣解带已经够没规矩、没羞没臊了,却没想到这人没脸没皮起来居然毫无下限,光天化日之这样下搂搂抱抱,像个什么样子!

      他“哼”了一声,难得嘲讽道:“所以你是傻子,便傻到连热不知道的吗?”

      “热?热什么热?你很热吗?”长安凛闻言便毫无节操地装起傻,他冲着长安远地耳孔吹了口气,“我并不觉得热啊。”

      长安远被陡然吓了一跳,这口气吹得他猛打了个哆嗦,半边的身子都随之酥麻了一瞬,后背直至头顶都木了一下,生生起了一身鸡皮。

      他悍然侧目,怒瞪着扒在自己肩头嬉皮笑脸的长安凛,怒火中烧,像是真的要发作了。

      长安凛却是依旧的无所畏惧,对她一番挤眉弄眼,丝毫未在意他突然升高的愤怒。反正他认定长安远是不会真的冲他发火的。

      翩翩佳公子,温润世无双。坊间都这么评价长安远。一个常年这么端着的人,怎么可能会发怒。

      长安远见状深吸了口气,努力压制自己的冲上了头的怒气。他抖了抖自己的肩膀,意图将长安凛抖下去?然而长安凛扒得死紧,纹丝未动。他这一抖反而抖了自己一身汗。

      他于是感到更加的暴躁。蹙起眉,目光闪过寒意,又狠狠抖了一下,拔高声嚷道:“给我下去!”

      “不下。”长安凛道。他最是乐得看长安远与平时不一样的表情,这是他来到这个地方后最期待的快乐,索性持续不断地犯贱,“就你这冷冰冰的态度,寒冬腊月都没你冷。热什么热,我还觉得冷呢。你自己刚刚不还在打了哆嗦吗?”

      长安远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像这样,如此这般厚颜无耻之人。他从小相与的都是些饱读诗书的权贵子弟,虽然也见过那么几个道貌岸然的东西,但表面上大家也是客客气气的。

      以前的长安凛虽然没皮没脸,但在他面前好歹还会那些东西一样,装模作样一下。如今这个着实难缠。丢了那层名为虚伪的皮,缺了伪装,简直无耻地令人发指了起来。

      长安远压低嗓子,冷声道:“既觉得冷便回房去加衣裳。你下去,我要去用早饭。”

      长安凛不受冷言威胁,态度依旧坚决:“就不下。你就这么拖着我去吃早饭吧。吃完再拖着我回来,教我射箭!”

      长安远简直忍无可忍,继而用身体里最后那点修养又问了一遍:“你当真是不肯下去?”

      也不知道长安凛哪里来的自信。他眼见着长安远脸色由微红都转至铁青了,也依旧肯定长安远不会对他怎样。他得意洋洋地“嗯”着,说:“当真不——”

      但他失了算。嘚瑟的话未说尽,便被长安远捏住了手腕。长安远是习武之身,手劲极大,虽然面不改色的仿佛只是轻飘飘地捏了他一下,却立即令长安凛吃痛地叫了出来。长安凛急促地“啊”了声,总算松了环着长安远的手臂。

      “我靠……”长安凛小声骂道。

      他落地突然,平衡未能稳住,忙缓着力,跳着退后两步。

      长安远捏了他手腕一圈粉红,手腕细嫩的皮肤上指印清晰,这次像是真的下了狠手。

      长安凛甩着手腕,企图快些赶走手腕剧烈的酸痛。这意想不到的变故令长安凛很是痛心疾首。他瞪起眼,指着长安远后背,抽着气质问:“嘶……你可以啊长安远!居然真下的了手!你知道你手劲儿多大吗就下狠手?”

      长安远并未理他,闻言也未回头,抬手弹了弹衣袖,一甩手,便拂袖而去。只是步伐极快,似乎害怕长安凛又追上,一溜烟儿就消失在了墙角。

      长安凛望着他离去地背影,在原地不满地“啧”了声。回身取了弓,赌气般地自己练了起来:“不教就不教呗,我不会自己学么!”

      此时七月中伏天。太阳极大,温度上升的也极快。就连知了叫嚣着“热死”的声音似乎也随着升高的温度而有气无力的低沉沙哑起来。

      长安凛独自一人练着射箭。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初学者,没有天赋,也无人指导,盲目地练习了一个多时辰,却连一次箭靶都未射到。

      阳光慢慢有了炙烤般的热度。烤出了长安凛一身的汗。箭杆摩擦过的手指生疼火辣,开弓的右臂也酸胀疼痛。长安凛不得要领,只能凭着蛮力摸索着练习。按理,他应当已然身心俱疲才是。然而他却丝毫没有气馁,目光始终坚毅如炬,只观气势,却与方才“百步穿杨”的长安远似并无什么大不同。

      他沉下一口气,举弓沉肩,瞄准箭靶又射出一箭。

      这次的箭势走向不错,平稳直出。然而眼见着还是缺了些力,羽箭在触及箭靶前,便打着弯掉了下来。

      长安凛叹了口气,不明白自己怎么练了那么久却一点成绩都没有,他自言自语地嘟囔道:“这东西看着明明挺简单的,练起来怎么就这么难呢。我到底哪一步没掌握好,这么久了,一次靶都中不上?”

      “站正些,勿缩颈,勿弓腰,身体不可前倾或后仰。舒胸沉肩,用力要平和,拉弓要满。起势从容,方可成功。”

      长安凛的思索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离去不久的长安远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后。

      他被吓了一跳,拍拍胸口给自己压压惊,随即挑目佯装发怒,抱怨说:“你是只鬼么?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的?”简直吓死个人。

      “我出声了。”长安远指着校场口,“我在那便喊了你,是你自己过于专注才没有听到。”

      “哦,是吗。”长安凛道,“怎么回来了?看我一个人在这里苦苦练箭,头顶艳阳,孤单寂寞,于是难得心软准备大发慈悲的教教我了吗?”

      长安远摇了摇头,并未同他言语。而执起他手中的弓,靠弦,开弓,放箭。

      又一次毫无悬念的正中靶心。

      “你的动作太过刻意,未能放松。身子板得太紧,便不得劲儿。射箭首先要放松你心态,静心,才能沉稳。”他将弓还给长安凛,“再试一次。”

      长安凛也不知到底听懂了没,闻言看了看弓,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又一次举弓,这次动作行云流水了些,瞄准,拉弓,松弦,一气呵成。

      羽箭笔直离去,这一次,终于钉上了靶。

      虽然只是堪堪碰到了标靶的外围,但终于有了一个好的开始,也算是成功的一半了罢。

      长安凛十分激动,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他盯着那支浅浅钉上箭靶已经有些摇摇欲坠的羽箭,突然一阵心潮澎湃。

      “我成功了。哈哈!”他开心道,“我成功了!阿远你见了吗?我射中箭靶了!”

      长安远淡漠地点了点头,他不太能理解失败者对于的成功定义,这都没射中,怎的就算成功了?所以他亦不能理解长安凛的兴高采烈,心想,这到底有什么值得兴奋的。

      于是他十分不解风情地拿下长安凛手中跃跃欲试的弓。冷淡地替他放了回去。旋即道出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陛下和太子殿下来了。夫人等了许久也未见你回去,便差我过来找你。”

      “陛下。是九五之尊那个皇帝陛下吗?”

      长安远闻言转头看了看他。虽然他的表情没什么波动,但长安凛却了然的他目光中提取出了他想表达的意思:你是傻子吗?

      长安远心说我可不就是个傻子吗。这接二连三的惊喜袭来,简直冲昏了我的头,问的话也是愚蠢至极。

      在古代,一个国家,能被称为陛下的,除了皇帝,还有谁还敢吗?敢称的那都是胆大包天意图谋反的!

      他尴尬地笑了笑,扯开话题,问道:“那我之前管陛下叫什么?”

      想来这具身体的身份其实有些复杂。算起来他既是皇帝陛下的侄子,也是皇帝陛下的外甥。未避免一会儿出糗,长安凛觉得还是先问清楚的好。

      然而这个问题像是难住了长安远,他思来想去,也没想起长安凛之前究竟是怎么称呼皇上的。

      似乎是全凭心情,除了行礼以及外人面前不得不讲的礼数,他似乎一直随心所欲地叫。想叫舅舅就叫舅舅,想叫伯伯叫伯伯。

      他还不用尊称,就同民间叫法一般得管陛下叫着“舅舅”、“伯伯”。

      如此大逆不道不忠不孝,却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还哄得皇上满心欢喜,乐得他这般目无权威与尊卑的叫法。

      也不知道长安凛当初到底给陛下灌输了什么思想,竟令陛下觉得这样的叫法更为亲昵?

      大概是给陛下灌了迷魂汤了罢。

      长安远想了想,最终道:“你还是循规蹈矩的称陛下吧。”

      长安凛疑惑:“就这样吗?”

      长安远有些头疼:“那你想怎样。”

      长安凛理所当然道:“我以为我会非常亲切的称他舅舅或者伯伯。”

      长安远深吸了口气:“……”

      古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真乃名言警句。于长安凛这种人而言,失忆不过是只是忘却了过去,内心深处依旧还是糟粕满满。本性朽木便终生是朽木,永远做不出一块完美的木雕。

      长安凛看出他一脸嫌弃,于是问道:“怎么,这难道不对吗?”

      长安远咄咄逼人地反问道:“阿凛觉得这话有哪里对吗?”

      长安凛点了点头:“从血缘上讲,他该是我的伯伯。然而我过继忠勇将军,姓长安,长宁长公主是我母亲,那么我又该叫他舅舅。这有什么错?”

      长安远感到一丝牙疼,狠狠咬了咬后槽牙:“陛下是九五之尊。你想要伯伯舅舅地叫,想没想过尊卑有别,还有没有点体统,懂不懂半点规矩了?你这想法简直是大逆不道!”

      长安凛道:“哦,对,是。尊卑,体统,规矩。这些才是现今的第一位。但你不觉得只叫陛下太过生疏了吗?”

      长安远闻言又狠抽了口气,他并不能理解长安凛总是“标新立异”的思路。在他的眼里,一朝天子是为天大,纵使有再多的这般那般的想法,也不该与天比高。算起来在这点上他可能从小便与长安凛并不同于一路上,长安凛恃宠而骄,而他却循规蹈矩,所以一直互看不顺眼。他轻轻把那口气吐出来,才摇头道:“不觉得。”

      长安凛学着他的样子吐了口气,也摇了摇头。他知道有些道理于长安远来说其实是讲不通的,这与所受的教育有关。有些思想根深蒂固,越是修的深,便越难说清道明,他笑道:“哎,我跟你说不通。你呢,讲你的规矩体统,这样才能做好一个人人夸赞的世子爷,未来做一个战功赫赫得大将军。而我呢就继续做我的纨绔。国家大业与我而言太远太难了,我只想做个好吃懒做的懒蛋。我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和你维持现在这样良好和谐的关系。未来在这长安府里,我还需要倚仗着你呢。”

      长安远:“……”谁跟你关系良好和谐了?醒来那天莫不是没听到我其实是巴不得你死的吗?

      长安远心情突如其来的有些微妙,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种微妙。于心底而言,他依旧是反感长安凛、看他的种种行为都不怎么顺眼的。

      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长安凛这次醒来,虽然纨绔依旧,却与先前有些大不同了。

      从前的长安凛,是不会在烈日炎炎下独自练箭的练到汗流浃背,只会叫苦不迭的逃避练习。更不会在与他意见相左时,像现在这样与他心平气和的讨论,虽有反驳,也只是平静的各抒己见。

      他同往常一样错了半步跟在长安凛身侧。

      这是他自小养成的习惯。

      那时候长安凛是主,他虽不是仆,却过着奴仆不如的日子,动则忍受一顿长安凛莫名而来的拳打脚踢。

      而如今,他是长安府受了金册的世子,长安凛是失了忆的皇亲贵胄。

      长安凛虽没了包袱,□□/宠依旧,然而风水轮流,沧海桑田,有些人,有些事,终究还是和从前不同了。

      大启国的皇帝陛下欧阳英宁是个俊俏的美男子。

      说起来自打长安凛穿越来,就没在这个地方见过一个长得不好看的人。也不怪他当初醒来的第一想法是这群人在拍古装cos,着实是这里的人颜值都太高了。

      简直像是选美出来的。

      当然一打一的,这里最美的依旧是庆阳公主,最俊的依旧是长安远。

      欧阳英宁着了一身玄色锦袍。他英俊不凡,气宇轩昂,眉目间尽是贵气。人至中年,气质也很沉稳。他与庆阳公主也很相像,尤其是举手投足间的贵气,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过庆阳公主的凤眼尽显高冷美,英宁陛下的杏眸笑眼却是和蔼可亲的。

      长安远和长安凛并肩走进厅堂,行过礼,又被陛下赐了座。

      庆阳公主抬起凤目佯怒嗔怪地瞪了长安凛一眼,道:“你这一大清早跑去哪了?陛下来了也见不到你人,还得差人找你才回来,简直没有规矩。”

      长安凛笑笑,他来到这里,真是听到了各种各样的的没规矩,都快麻木不仁了。他站起身,想为自己解释。还未出声,先让陛下笑嘻嘻地给打断了:“皇妹这话说的。倒像是朕在怪非鑫了。朕可没有怪非鑫的意思。是朕未先派人来通秉,也是朕自己非要跟着阿杰来的。你怎么能怪孩子没礼貌呢。”

      庆阳公主原本就没想着责怪长安凛,依势做做样子而已。有了台阶,自然顺着就下来了。她垂眸微微一笑,轻道:“皇兄说的是。”

      英宁陛下便也随着她一同笑笑。眼里露出的全是兄长对妹妹的那种溺爱。在英宁陛下心里,他的皇妹,曾经惊艳四方的大启第一美人欧阳庆阳,那可真的是一笑倾人国的惊天尤物。也不知当初怎么就看上长安明那根木头,即使那木头长得不错,如今又战功赫赫,是个栋梁之才。但每每看到自己的皇妹都还是会觉得亏。

      朕的皇妹,明明配得上全天下最好的人。

      可若问问皇帝陛下到底谁配得上庆阳公主,他又抓耳挠腮地总也想不出来。

      大概是觉得谁也配不上。

      英宁陛下打小就喜欢自己这个妹妹。然而妹妹早嫁,自己还没疼够呢,就嫁给了长安明那个混蛋。

      英宁陛下一腔的溺爱无处安放,很多年间,他都把这股溺爱憋成了一股怨气,看长安明哪哪儿都不顺眼。登基后没多久便用了些私心将长安明调去了边疆镇守。

      但儿时的日子已过去许久,妹妹有了夫君,已经不怎么和自己亲了。

      英宁陛下为此失落了很久。怎么看长安明都是极不顺眼的。

      他怨念了许久。直到后来,有了长安凛。

      长安凛这个小崽儿说起来是自己的侄子。他的生父欧阳英华是自己的亲弟,庆阳公主同胞的双生哥哥。

      英华皇子才华横溢,美貌双全。原本也是个天之骄子,可怜却英年早逝,早早地去了。

      英华皇子走得过早,一生只留有一子,便是后来托付于庆阳公主的长安凛。而长安凛的生母本就体弱多病,生他时又难产,最后烙了病根,先英华皇子一步去了。

      先没了母亲后又少了父亲。这孩子原本命运忐忑,很是有那么些苦巴巴的意思。但他到底生来尊贵,长安夫妇又视他若亲生,养得极为精细,所以最终来看,倒也不算命有多差。

      而于英宁陛而言,长安凛这个崽儿终于让他找到了一腔溺爱的容身之处,是令他兴高采烈的存在。

      长安凛长相肖父。欧阳英华与欧阳庆阳是同胞兄妹,长相颇为相似。所以长安凛长得和庆阳公主有七八分像。

      长安凛小时候就十分古灵精怪。他虽是英华皇子的亲生子,却不知为何性子反倒和庆阳公主更为相像。

      一样的淘气,一样的机灵,一样的聪明。

      看着长安凛,英宁陛下就仿佛看到了幼年时期那个令自己时时捧心的小皇妹。心情总是荡漾的不得了。

      长安凛这个崽儿也很会抓自己的心思。私下来这小崽儿从来不称自己是陛下,成天爬在自己腿上“舅舅”、“舅舅”的叫,叫得自己心都苏了。

      有一日自己同他玩笑,说自己其实是他的伯伯,这小崽儿也不做疑问,当即便改了口,又抱着自己“伯伯”、“伯伯”的叫。

      乖巧的不得了。

      英宁陛下对自己的孩子都是严格要求的。他对自己的皇子都是施以严苛的教育,时常横眉竖目地冷言相待,极少有温柔。

      而对长安凛,他却施以了全身心的温柔。

      所以长安凛虽然父母早亡,但却从未比别人少过一分爱。

      过多又过分的溺爱,才导致了长安凛后来那样无法无天的张扬跋扈。

      而对于长安远,英宁陛下却有着另一层完全不同的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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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射箭好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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