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簪客》观萤

81、第八十一章

　　屋内是一片大红，屋外是熙熙攘攘的欢闹声，今日如何说都是极为热闹的大喜之日，可婚房内的荣姝却倍感寂寥。

　　她不是不知江清梧不喜她，也曾想过今夜江清梧不会来此，但真的面对惨淡的现实时，心里还是免不了一阵难过。

　　说到底，那是她要携手共度一生之人，她如何真的能做到坦然面对呢？

　　眼下已接近亥时，喧闹声渐渐淡了几分，只能依稀听到屋外有零散几人的开怀大笑与她听不太清的谈话声。

　　这些人原本是要来闹洞房的，却被江战拦了出去。

　　荣姝倚靠在榻旁，凤冠歪歪扭扭挂在发髻上，杏腮桃脸上满是失落，她长叹了一声，将团扇丢在了榻上，樱唇微张，小声咕囔道：“闹洞房，呵！新郎官都不知在何处，有什么可闹的呢？”

　　眼下的荣姝几乎一日未进食，幸而她的贴身丫鬟机灵些，晨起临行前给她衣袖里塞了块糕，方才拜完堂入洞房时，她便饿得饥肠辘辘，幸而那块糕，这才对付到了现在。可一块糕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吃完那块糕后，荣姝只觉得更饿了。

　　再加上折腾了整整一日，沉重的婚服与头饰，繁琐的礼节与规矩，生生将荣姝折腾得饥肠辘辘，浑身酸痛，眼下连脖子都快要抬不起来了，恨不能将通身这些繁琐的物件统统甩开，吃饱喝足，钻进暖榻好好地睡上一觉。

　　可是啊，她的郎君不来，她若是擅自行了却扇礼，可是要被人笑话不知礼节，届时她又要被荣婉编排了。

　　荣姝略有烦躁地托着下巴，因她又气又急，生生将一张俏脸挤变了形，眼下她也顾不得江清梧到底如何了，她只想吃饱喝足，美美地睡上一觉！

　　荣姝愈想愈烦躁，黛眉愈蹙愈紧，生生要蹙成一道远山了。

　　恰逢此时，屋门外响起脚步声，荣姝原以为又是来闹洞房的，不由长叹一声，换了只手继续托着下巴，可随着脚步声愈来愈近，屋门猛地被推开了。

　　荣姝着实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将凤冠扶正了些，旋即拿起团扇遮脸，故作镇定地候着江清梧，可她心里早已惴惴不安似揣了只惊慌失措的小兔子，捏着团扇微微颤抖的手也将她出卖的一干二净。

　　虽不确定来者是否是江清梧，但想来此日此时推门而入的，应该除却他外再无旁人了。

　　江清梧的脚步声略有匆忙，不过须臾间他便在荣姝身前站定，他俯视着眼前女子，凤冠七扭八歪，霞帔散乱不堪，捏着团扇的手更是微微发抖，如何瞧都不难猜出上一刻她是如何百般无赖地靠在床榻上。

　　江清梧只觉好笑，素闻荣姝是个极其泼辣不能容忍的性子，半分委屈都受不得，谁若是将她娶回门，可是生生请了尊佛回家。

　　但眼下，江清梧让荣姝空等了许久，她竟还能耐着性子扮端庄，这着实让江清梧有些意外。

　　想来是今日初见，荣姝耐了几分性子吧。

　　而荣姝自是不知江清梧所想，满心满眼在猜测着江清梧是如何俊朗，如何出挑，江清梧走近一步，她的心跳便加速一分，待到最后她已是面红耳赤，心愉一侧。

　　正当荣姝满脑子猜想着江清梧的容貌时，一股饭菜之香扑面而来，勾的荣姝险些将团扇直接丢了，幸而还有一分理智，使得她只是咽了咽唾沫，暗暗勒令自己稳住心智。

　　荣姝暗暗深呼吸，只求自己不要将饿死鬼般的作态暴露在江清梧面前，虽说眼前的郎君不喜自己，但她也不能太过于无谓了。

　　但团扇却在她愣神时被人猛地取走了。

　　荣姝尚沉浸在丰富的内心戏中，见此不由一惊，抬眸慌乱地望了一眼江清梧，顷刻间跌入了一双似明月般的温润却泛着凉意的双眸。

　　荣姝直接傻掉了，她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

　　剑眉星目，面如傅粉，风度翩翩，昂藏七尺，皎如玉树临风前。

　　昔日因她性子不羁，再加上荣婉总是栽赃陷害她，所以她常年在府中听训，鲜少得以出门，所以从未见过江清梧，她只能在旁人嘴中听着关于他的消息。

　　先前总是猜想他是如何出挑，今日一见，昔日那些猜想全部瓦解，江清梧远比她所想的还要俊朗，还要出挑。

　　荣姝因江清梧的容貌发起了愣，江清梧虽不至于发愣，但到底是打量了一番荣姝。

　　荣姝生的秀气，一双杏眸似山中灵鹿般空灵隽秀，澄澈明净。

　　粉面桃腮，唇白齿红，通身都是可人的娇俏，像一只不谙世事的小鹿，让人只想予她世间最纯粹的一切。

　　江清梧眸光黯了黯，凤眸微微别开了，他转过身，颀长的身影在烛光下拉长，荣姝只听得他轻声说道：“忙碌一日，想来你又饿又累，这是方才吩咐厨房现做的，过来吃点吧。”

　　荣姝一愣，忙起身走向了桌前，见桌上置的几道菜皆是她平日里最爱吃的，更是一惊，满面错愕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的？”

　　“问了你的丫鬟。”江清梧语气淡淡，言罢便将筷子递到了荣姝眼前。

　　荣姝杏眸一弯，笑得极甜极干净，“谢谢。”

　　言罢，她便接过了江清梧递来的筷子，毫不客气地俯身吃了起来，起初她还顾忌几分仪态，到了后来便是仪态都不顾了，那般没有大家闺秀的姿态，像极了江息颜。

　　江清梧哑然失笑，倒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不必谢我，今夜我暂且在外屋歇息，你在内屋歇息。明日后我会在院中书房歇息，再过段时间便会搬离此院，不会叨扰你半分。虽说嫁给我给不了你恩爱白头，琴瑟共鸣，但荣华富贵不会短你半分。”

　　江清梧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平静无澜，好似荣姝于他来说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过客。

　　荣姝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颤，杏眸黯了黯，她鼻尖有点酸，眼前这个男人，生的她平生所见最为好看，做事也是事无巨细，一一照顾妥帖，温柔得让人心醉，可偏偏这样的他，不是自己的。

　　“知道了。”荣姝闷声应道，虽故作无碍，但往嘴中塞吃食的动作，到底是慢下来许多。

　　江清梧虽心有愧疚，但他知晓当断则断，否则日后免不了各种烦忧事，随即便朝着屋外朗声唤道：“青月。”

　　言罢，青月便带着位面生的侍女推门而入，二人在荣姝跟前俯身堪堪跪下，恭恭敬敬道：“奴婢参见世子妃。”

　　荣姝一惊，连忙放下筷子，扶着二人起身。

　　江清梧见此眉头微动，虽疑惑了一下，但很快便打消了这抹疑惑，想来是荣姝试图在自己跟前儿扮个温柔体贴的闺秀模样，以此来讨得自己的欢心。

　　如此想，江清梧便敛了敛心绪，温声一一介绍道：“她叫青月，是我的贴身侍女，凡我不在府中，你都可以使唤她。”

　　接着指了指青月身侧那位脸生的侍女又道：“她叫知意，初来王府不久，叶夫人瞧着机灵懂事，便派了过来给你暂时用着，若是不趁意日后再换。”

　　“多谢世子。”荣姝语气骤然客气了几分，显然比起方才，眼下的她已经熟悉了自己的定位。

　　但她本性良善，心中多多少少能理解几分江清梧，也不甚怪他，只想着本本分分在王府内待着便足够了。

　　“若无旁事，我先走了，明日晨起来我会派人来寻你向父亲敬茶。”江清梧深深地望了一眼荣姝，似是欲言又止，但最终只是留下了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便离开了。

　　江清梧离开后，荣姝只顾着低头吃饭，一言不发。

　　青月和知意见此，欲要服侍荣姝，但二人心中依旧对荣姝百般忌惮，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引得荣姝恼火，只能小心翼翼的为其盛了一碗粥。

　　因着知意同荣姝近些，只好由知意呈到荣姝跟前，她万般小心，几乎是屏住呼吸放到了荣姝跟前。

　　荣姝饿极了，只顾着吃饭，便也没有开口道谢，也没有注意到二人的畏惧。

　　但当她夹着稍远些的菜时，因婚服的衣袖过于宽大，难免会碰到碗碟，夹到菜时顺势往嘴里一送，正巧碰到了粥碗，眨眼间，热粥便洒在了荣姝的腿上。

　　荣姝被烫的惊呼了一声，赶忙用衣袖拂开了腿上的热粥。

　　青月和知意当即被吓得俏脸惨白，跪地不起，瑟缩着身子，颤声道：“世子妃饶命，世子妃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荣姝正在擦腿上的热粥，见此愣了愣，旋即笑开了，俏脸上满是淳真，“你们这么做什么？难不成我还能为了一碗粥将你们杖毙了不成？”

　　那可难说呢！

　　二人虽心中如此想着，但面上依旧瑟缩不言，连呼吸都变得极为小心，生怕荣姝一个恼火便下令将她们拉出去乱棍打死了。

　　荣姝无奈地轻叹一声，只好起身将二人扶起，旋即温声安抚道：“起来吧，不就是一碗粥吗？至于把你们吓成这样吗？”

　　言罢，再次吃了起来。

　　二人起身后，瞧着再次拿起筷子大口吃饭的荣姝，不由心生疑窦，荣姝为何与外界传闻不同？

　　“你们这般盯着我做什么？我可是吃到了脸上去？”荣姝满面迷茫地说道，说罢还伸出娇嫩的小手胡乱地擦了擦俏脸，但瞧着手上干干净净，便愈发迷茫了。

　　许是有着江清梧作依仗，青月倒是敢言语许多，支吾了几声后便说道：“世子妃似乎与外界传闻不符。”

　　知意闻言，当即偏过头瞪了一眼青月。

　　素闻青月是个懂规矩的，怎的能在荣姝跟前说这些呢？若荣姝真的恼了，江清梧倒是能保得住青月，可如何也保不住自己啊！

　　纵然江清梧是景亲王府世子，他也总得给荣姝几分薄面吧。

　　但荣姝没有恼，她笑了，笑得宛如春日枝头的桃花，纯洁干净。

　　“外界传闻的我如何？”荣姝笑靥如花地反问道。

　　青月支吾了良久，终是在荣姝如花般的笑靥下攒了几分勇气，诺诺道：“泼辣不能容忍，刁钻任性，心狠手辣，极其善妒。”

　　荣姝点点头，含笑继续问道：“那你眼下瞧见我之后觉得我如何？”

　　知意连忙抢着答道：“性子淳真善良，应是个好相与的。”

　　知意可不想初来王府便死不瞑目，趁着荣姝尚未恼，便赶紧拍两句马屁。但其实说起来，今日她与荣姝想见，的确觉得荣姝性子温和，与外界传言大相径庭。

　　荣姝笑意浓了几分，黛眉微挑，“有句话叫做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从今日起可是要牢记于心了。”

　　二人一怔，登时明白了什么，面上终于浮起了笑意，“奴婢谨记在心！”

　　言及此，荣姝终于酒足饭饱，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了几下筋骨，只觉得通身乏得很，极想躺在床上好好歇上一觉，便下了逐客令，“好了，我这里也不需要守夜，你们将这些饭菜收了便去歇着吧。”

　　知意闻言欲要开口解释什么，却被青月摁住了动作，知意这才噤了声，同青月将饭菜残骸收拾后，便退了下去。

　　是夜，终有人孤枕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