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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白加道上》
文/章岑
差不多冬至,一早一晚总是有雨。
敲门声响起。
菲佣萨莎天生一副大嗓门,隔着木门也能清晰提供叫醒服务:“小姐,先生昨晚专门打电话回来吩咐,叫你早点起来打扮,今天不好迟到的。”
庄孝孝觉轻,敲门声刚响第一下,就立即翻坐起身。
看了眼墙角古董落地钟,刚走至六点,大脑昏昏沉沉,无精打采应一声:“知道了。”
按压两下闷疼的太阳穴,起身拉开露台落地门。
冷风挟着湿气,汹涌吹来,寒到刻骨,终于彻底清醒。
她拢拢睡袍衣襟,转身走进衣帽间,挑了身全黑西装套装。
想想今日场合,各大新闻台报刊杂志必定悉数到场,又有名记狗仔同场竞技,少不了长-枪-短-炮围追堵截。
不想让人拿放大镜评头论足,于是又多备一副墨镜,挂在黑色菱格纹小包细链上。
收拾妥当,下楼用餐。
刚出电梯,就见到庄裕光和庄孝廉已端坐在餐厅里。
庄孝孝有点吃惊,他们上周到大陆谈生意,原定今天九点返港,落地后直接去灵堂,哪知忽然提前返回。
想到萨莎叫起时讲的话,她有点庆幸刚刚冲了澡,又画了淡妆,衣着打扮也够庄重,外表已无可指摘。
无声舒口气,庄孝孝朝二人点头问好,淑女做派十成十:“爸爸,大哥,早晨。”
庄孝廉微不可查点了下头:“早晨。”
起身将一旁座椅拖后一点,示意她过来一起用餐。
庄裕光却皱起眉:“你就穿这样?”
庄孝孝垂头看了看自己特地挑的全黑套装,连条暗纹都没有,十足庄重,不认为哪里有问题。
庄裕光没有征求她同意的意向,侧头交代管家刘琳:“带小姐换件黑色连身裙,庄重些,要能上台表演。”
交代完便低头就餐,全程未看庄孝孝。
庄孝孝想讲今日天寒,参加仪式又要步行一段至灵堂,室外还有细雨。
但看着已经自顾自用餐,完全没有要听取自己意见的父亲,嘴巴张了张,终究没有开口,只是低低应了声:“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安静的餐厅内只有餐匙餐碟相碰时的细微声响,庄裕光没应声。
庄孝廉有心为细妹讲两句好话,可对住父亲已经明显冷淡下来的神情,最终只是看向她,轻声催促——
“快去换衫。”
电梯里,管家刘琳叹了声气:“小姐,你知道的,自从太太走后,庄先生心里就不好过,尤其今天这种日子,难免会让他想到你母亲。”
庄孝孝紧抿双唇,面无表情盯着电梯屏幕上跳动的数字,神情清冷,带着点麻木。
*
于嘉置业现任掌权人于兆龙的太太过世,是本周城中最轰动的大事。
这位已逝于太太虽然年纪比庄裕光还要小几岁,却是他的亲姑母。
按照辈分,庄孝孝应当要叫一声小姑婆。
只是不知上辈人有什么矛盾,导致这位小姑婆在世时,早早与庄家人断绝往来,只要有庄家人出席的场合,她都避而不见。
华人讲死者为大,港岛西化这么多年,依旧恪循传统。
人死如灯灭,于太太已经离世,过往有再大间隙,此刻也都化为云烟。
作为娘家人,庄家不仅不能缺席,还要为她风光送葬,在庄裕光带领下,一行人早早来到殡仪馆。
今日天空好应景,霏霏细雨,绵绵不绝,仿佛连上天也在为佳人早逝鸣悲曲。
庄孝孝与这位小姑婆面都没见过,自然不会有多情真意切的悲痛。
只是细雨阴冷,只着一身薄呢黑裙的她,根本抵不住低温,要用力咬住牙,才能勉强忍住,不让身体颤抖。
可她运气实在差。
一阵穿堂风吹过,仿佛早已瞄好准头,直直打在她身上,凉气仿佛割在她裸-露在外的四肢上。
庄孝孝莹白的手臂和小腿,瞬间被冻到青筋四起。
庄孝廉见状,要脱下西装外套,搭她身上。
可刚解开一颗纽扣,两兄妹就被庄裕光锐利的眼锋扫过,目光冷淡,警告意味却明显。
庄孝孝朝庄孝廉轻摇了下头,她清楚知道,这是对她早上选择衣物“不妥”的惩罚。
警醒自己不能再出现任何错处,薄削的脊背,愈发挺直。
即便脚踝已经被冻到僵硬,在司仪的介绍下,庄孝孝仍旧竭力维持住了身型,步履款款,仪态端庄的走向灵堂左侧,朝头排于家人深深鞠了一躬。
站在她正对面的青年,轮廓深邃,英俊挺拔。
身形高大,仿佛一座小山,即便比她低了一级台阶,也仍旧比她要高。
此刻的他,下巴胡茬泛青,深灰色的眼底红丝遍布,神情木然的朝她回鞠一躬。
庄孝孝绷直身体,轻声道了句:“节哀。”
对方轻点下头,声音干哑:“多谢。”
庄孝孝不再多言,转身落座早已备好的钢琴凳。
随着她葱白的指尖在黑白琴键上灵动流淌,乐声叮叮咚咚,回响在整间灵堂。
唱诗班小朋友的演唱随后加入——
Amazing grace
how sweet the sound
that saved a wretch like me
……
福音歌曲特有的圣洁空灵充盈在整座灵堂。
于太太棺柩被缓慢推入,全场亲朋起立,于兆龙和庄裕光缓步来到棺柩左右扶灵。
那位身形高大的青年,则抱住于太太遗像,站在棺柩前方。
一行人在唱诗班的歌声中,缓慢步出灵堂。
直到棺柩在于庄两位大家长的护持下前往墓地,司仪才宣告今天的悼念活动结束,宾客纷纷起身,三三两两离开。
庄孝孝也终于能结束演奏。
长舒口气。
没有任何疏漏,今日应当安全过关了。
心里的石头落地,因此庄孝廉走来,朝台上的她伸手时,庄孝孝有了嘲讽的心情。
她将手搭在他手心,一级级迈下台阶。
一边朝周围对自己打招呼的人微笑点头,当做回应,一边不动声色道:“小庄总离我这么近,当心庄生知道,回去连你一起罚。”
“孝孝。”庄孝廉皱眉,带点训斥的意味。
庄孝孝抽回手,故作慌张的捂住嘴:“哎呀,说错话了。”
可语气却十足的满不在乎。
她朝庄孝廉敷衍的勾了勾嘴角,假笑道:“不满意的话,可以告诉爸爸呀,大、哥。”
跟着戴上墨镜,大步走出灵堂,没理会一众记者狗-仔的呼喊,快速离开,闪身进车。
庄孝廉沉默的跟在她身后,脸色难看到令第二日小报中,多了篇庄家两兄妹与已逝小姑婆感情深厚的报道。
“孝孝。”庄孝廉进车,坐在幼妹身边,看着她倔强的冷脸。
叹了声气,升起挡板。
脱下西装外套,搭在她被冻得泛红的膝盖上:“我会和爸爸好好谈谈,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听到大哥为自己说话,庄孝孝摘下墨镜,压抑了一上午,刻意维持的冷脸,没有忍住,眼眶红了红。
庄孝廉抽出方巾,递过去:“你不要往心里去,他心里也都不好过。”
庄孝孝听后,立时失去开口的欲望。
连同眼眶刚刚上涌的热意,都瞬间冷却,消弥不见。
她捏住手中的方巾,朝庄孝廉微微扬了扬:“多谢。”
只是没有用它。
庄孝廉没有注意到,他正接电话:“爸爸?好。”
挂断电话,看到已经平静下来的庄孝孝,庄孝廉一贯沉郁的脸色松快了几分。
“爸爸叫我去公司。你先返屋企泡个热水澡,我处理好公司的事后,回去接你,晚上想吃什么?”
庄孝孝摇了摇头:“下午还有大提琴课,好累的,不出去吃了。”
庄孝廉在这种小事上,一向由她。
“好,那我下班去接你。”
他讲话时,侧头看着幼妹。
此刻的她,安静端坐一旁,看起来乖巧无比,令人不禁想伸手揉揉她脑袋。
庄孝孝却下意识朝一旁躲了躲:“不用了,有司机的。”
车内温馨的氛围瞬间消失殆尽。
庄孝廉收回手,没说什么,只是沉着脸按下挡板,目光直视前方,看也没看庄孝孝:“我先去公司,之后接你下课。”
脸色沉的很深。
*
庄孝孝到达温家的时候,她的大提琴老师,国际知名大提琴演奏家温柚,正在挑选礼服,见她进来,神情有点不自在,很快掩饰住,微笑朝她招手:“快过来,看看喜欢哪件?”
庄孝孝看着挂成一排的礼裙,有些不明所以:“温老师,今日不上课吗?”
“春节我不是要办音乐会?”温柚人如其名,讲话时温温柔柔,“庄伯父前两日在大陆碰到我爹地,了解以后,希望安排你登□□奏。”
她看着庄孝孝,脸上有些歉意:“抱歉,孝孝,我知道你年后有钢琴比赛,但庄伯父的要求,温家很难拒绝。”
庄裕光虽然最广为人知的名号是船王,但他的影响力显然不仅局限于航运业。
他本人还是恰达银行成立一百五十多年来,唯一一位华人董事,掌控着本港半数企业的融资渠道。
所以对着温柚,她没有任何责怪,只是点了下头:“我知道了,抱歉,温老师,让你为难了。”
温柚摇摇头:“耽误你准备比赛了。”
庄孝孝不想面对温柚歉意的眼神:“今天没课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温柚:“你定好曲目后告诉我,我来排演奏节目单。这段时间就不上课了,你有时间的话,可以过来练习,忙的话彩排前过来就好。”
庄孝孝点头,沉默的转身离开。
*
庄孝孝背着大提琴,走在空荡荡的浅水湾道,不想回庄家。
可港岛这么大,她却不知道能去哪里。
干脆放弃形象管理,将大提琴箱放在身侧,跟着没有任何淑女模样的坐在石砌花坛边沿,望着山脚下的海滩,大脑放空发起呆。
目光所及,是海浪自由自在的潮起潮落,连带她好像也从逼仄的生活里,偷到一点小小的喘息空隙。
这边是著名的富人区,为了安静,连公共交通都未修建。
静谧的山道里,只有海风吹过树林,枝叶摇晃的哗哗声,清晰落入耳中。
因此,当机车的轰鸣声传来时,格外刺耳。
一班飞车党,不止嚣张跋扈到在这里“炸街”,还在看到庄孝孝姣好的背影时,毫不顾忌的嬉笑起来。
“轩哥,这里有学生妹。”
话音刚落,一辆机车就停在庄孝孝身后。
惫赖的声音传来:“学生妹,在这里站街?”
紧绷了一整天,好不容易偷到一点时间放空,却还要被打扰的庄孝孝,顿时冷下脸。
对方犹不自知,嗤笑一声:“这里不是你做生意的地方,小心被那些富太太看到,送你去坐监......”
他话还没讲完,庄孝孝就转过身,冷冷看他。
对方斜斜坐在机车上,头发大概打了一整瓶发胶,簇簇分明的往后梳拢着。
对着庄孝孝冷漠的双眼,发胶男愣了愣,随即觉得有点丢面。
于是一脚踩在庄孝孝身旁的花坛上,躬身凑近,不怎么正经的调笑:“站街妹,不如招揽我啊,有钱赚,还不用坐监。”
庄孝孝闭眼深吸口气,手伸向身旁的琴盒,抽出琴弓,低叹一声:“这一天一天,为什么过得这么艰难呢。”
机车上的发胶男有些没听清:“什么?”
已经忍耐一整天的庄孝孝,终于在此刻彻底爆发。
手肘重重拐在对方胸口,力气大到令他原本前倾的身体,重重向后倒去,后脑勺一下撞上车头,发出巨大声响。
周围那班飞车党,未料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立刻跳下机车,要围过来。
可庄孝孝握在右手的琴弓,已经抵住发胶男颈侧的大动脉,左手手肘则重重将他摁在机车上动弹不得。
她抬起头,眼神缓缓扫过围住自己的一圈人,一字一顿:“都、不、许、动。”
说话时,琴弓就像在拉琴般,在手下人的大动脉上来回拉了一下,立刻把发胶男疼得大喊:“别动别动,都别动。”
“大姐大,轻点轻点轻点......”
庄孝孝狠狠将琴弓向下压了压。
发胶男立刻疼的吸了口气,要继续求饶。
“不许讲话。”庄孝孝命令。
对方马上用手捂嘴,要点头示意自己会听话,希望她冷静,可头刚抬起一点,琴弓就又下陷了些,吓的他顿时不敢再挣扎。
庄孝孝见他老实下来,心情好了点,正准备指使他带着这班烂仔滚远点。
远处又有车辆行驶的声音传来。
庄孝孝侧头看去,一点灯光正慢慢变强。
她再次深吸口气。
今天过的真的好艰难。
这边住的都是城中巨富。
这个时间经过的,一定是某栋豪宅的主人,且多半与庄家有往来。
她压低声音在发胶男耳边警告了一句:“别乱讲话。”
然后慢条斯理站直身,把刚刚动作间起了些褶皱的衣服理顺,整个人看起来乖巧又端庄。
目光落在手中的琴弓上,皱了下眉。
余光看到一旁刚获得自由,还在发愣的发胶男,顺手塞进他手中。
做完这一切,远方的车已经靠近,停在了他们正前方。
车上下来一个人,逆着光,庄孝孝看不大清,只能依稀分辨出对方身形高大的不像本港人。
对方走到一群人跟前。
“是你?”
“小叔?”
庄孝孝和发胶男同时出声。
于将之看着眼前的两人。
一个是被家里宠的无法无天,整日胡作非为的于家二世祖。
一个是被全城贵妇交口称赞,被誉为名媛模板的船王千金。
“庄小姐,你没事吧?”一句话,就摆明态度帮理不帮亲了。
“于先生好。”对方正是今日在葬礼上有过一面之缘,捧住小姑婆遗像走在送葬队伍前排的青年。
庄孝孝虽然不知道他是谁,可只看他在葬礼上的表现,也能推测出他多半是于家人,还很有可能是她那位素未谋面的小姑婆的儿子。
鉴于人家明显认识她,还一来就给她撑腰,这种情况,再询问姓名,就太失礼了。
所以落落大方直接问好,接着指了指身旁的发胶男,在他向这位“小叔”告状前,先下手为强。
庄孝孝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我太粗心了,上完大提琴课,琴弓没装好,竟然掉了出来,多亏这位先生捡到,正要还给我。”
说罢,她看向发胶男,脸上的感激一点也不似作伪:“多谢。”
发胶男只觉得眼前笑着的人,比刚刚威胁自己时还可怕。
“嘉轩,是这样吗?”于将之怎么会看不出有猫腻。
一群飞车党围着一个小女生,想做什么,明眼人都能猜到。
认为是侄子提前听到自己行驶而来的动静,逼迫庄孝孝这样讲,他问于嘉轩时,沉声冷凛。
于嘉轩看着庄孝孝正对自己的笑脸,只觉得有琴弓割在自己脆弱的脖颈。
而于将之望着自己的目光,更是好似刀锋,尖锐锋利。
嘴巴开开合合,半响道:“是这样的,小叔。”
说罢慌忙把琴弓塞进庄孝孝手中,高声对于将之道别:“小叔,我约了朋友,先走了。”
说完就发动机车,“轰”的一声,冲了出去。
孝孝的故事来啦~
“差不多冬至,一早一晚还是有雨”——引用自陈奕迅的《葡萄成熟时》,超好听der,强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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