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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木已成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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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之拂想起数日前她还悉心安慰表姐,今日却被舅母一通算计,不禁心乱如麻,怒火中烧。
眼看命妇们已至跟前,便是此刻再换,也已来不及了。她只得颓然跌回座上,接受众人拜礼道贺。
众命妇边拜边悄悄打量这位燕侯夫人,心中皆是又庆幸,又惋惜。
庆幸的是嫁给朝不保夕还克妻的慕容檀之人,不是自家女儿,惋惜的是这么一个雪肤花貌的娇娇女,才入京城就遭此横祸。
郑府这三人皆脸色不愉,众命妇只当她们不满婚事,忧虑前程,当下也不强留叙话,礼毕后说完贺词,留下贺礼,便告退离去。
老夫人脸色这才彻底冷下,一面令下人引宋之拂去换装,一面往自己屋里去,指着林氏厉声道:“你,跟我进来!”
“母亲,您听儿媳说——”林氏进屋便想辩解,却被座上的婆母拍案制止。
“你怎么敢——做出这等猪油蒙了心的事!我道你怎么近来不愿提阿拂与子文的婚事,原来早就算计好了,你眼里真真是没我这个母亲!”
林氏跪在婆母脚边连连磕头,哭道:“母亲,儿媳不忍潇儿遭罪才出此下策,潇儿也是您的亲孙女,您忍心瞧她就这样嫁出去吗?”
老夫人忍不住狠狠的戳林氏脑袋:“糊涂啊!你分明是欺负阿拂没娘疼!这可是欺君的大罪,我倒要看看,待老爷回来,你如何向他交代!”
林氏委委屈屈掀起眼皮,嗫嚅道:“老爷……也是知晓的,前几日儿媳已同老爷说过……”
“你……你们一个个……都欺负我和阿拂!”老夫人闻言,双目怒瞪,指着林氏的手颤抖不已,竟是一口气没缓过来,昏了过去,引起一阵轰乱。
……
宋之拂换下翟衣凤冠出来,按捺不住心中的纷乱,屏退丫头,独自往隔壁去。
郑潇的屋子门窗紧闭,她走近两步,才要推门而入,却听里头传来私语声。
“姑娘,可以起来了,婢方才去庭中瞧过了,命妇们已见过表姑娘,此事已成了!”
“当真?太好了!总算是没有白费功夫,只是对不起阿拂……”这声音,分明是本该昏迷不醒的郑潇!
宋之拂听得心神剧颤,恨不得仰天冷笑三声。
她冷下脸推门而入,面无表情望着才从床榻上起身的郑潇:“不知姐姐可曾想过,姐姐不愿嫁的人,妹妹又如何愿意?我将姐姐当作亲人,姐姐却如此算计。”
郑潇惊慌的瞪着她,一时说不出话,半晌才讷讷道:“阿拂,你……别怪我,那日我问你,若是你嫁会如何,你说得那样好……我便想,若真的是你,定过得比我好……”
宋之拂顿时觉得一阵好笑,当日她的安慰鼓励之言,今日竟成她推卸责任的借口。果然是一家人,她的表兄与表姐,真真是如出一辙!
突然,老夫人身边的丫头匆匆来报:“表姑娘,老夫人怒极攻心,此刻晕得不省人事!”
……
宋之拂和郑潇赶到时,郑承义已经回来了,正和林氏两个跪在床边不敢言语。大夫入内替老夫人诊脉施针,许久才将人唤醒。
老夫人满是愧疚,冲外孙女无力伸手,默默垂泪道:“我可怜的阿拂……是外祖母对不住你,养了这样的白眼狼,将亲外甥女推进火坑……”
郑承义和林氏两个赶紧冲母亲磕头:“儿不孝,愧对母亲!”
“咚咚”两下,二人又转向宋之拂,头磕得愈发响亮,“阿拂,舅父舅母求求你,救救潇儿,救救我郑家一门吧!”
郑潇先是惊得不知所措,此刻也赶紧跟着父母一同跪下哀求宋之拂:“阿拂,姐姐求你!”
林氏道:“木已成舟,那样多朝廷命妇都见到了你,大婚日若换做潇儿……那可是要满门抄斩的大罪啊!”
宋之拂侧身避让,含泪咬唇道:“阿拂是孤女,是晚辈,受不得如此大礼。舅父舅母既知这是欺君的大罪,又为何明知故犯?”
老夫人卧床难起,见自己的儿子一家如此不争气,愈发怒极:“你们……还要如此逼迫阿拂……”她说着,竟是一下吐出一口鲜血来。
众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将老夫人安顿好,退出门外,不敢再打扰。
林氏仍期期艾艾拉着宋之拂低声道:“阿拂,你外祖母已再经不起打击了,舅母晓得你是孝顺的孩子,便是为了你外祖母,就答应了这一回吧!”
宋之拂中烧的怒火已然平息,此时只剩荒唐与无措。
前世林氏没想出这样的法子,只因那时她已是郑子文妻,林氏还等着她旺郑子文的官运。如今她嫁不成郑子文,自然被她拿来替郑潇挡灾。
她别开眼不愿看林氏:“舅母无须多言,且让我想想吧。”
宋之拂闷在房中整整三日,听着外头林氏进进出出张罗婚事的动静,心里又委屈,又气愤。
只是此刻她哪还有选择?
一头是将错就错,嫁给慕容檀,另一头则是死路一条,她,郑家,没一个逃得过。前者兴许还能捱过两三年,后者却是立即赴死。
若她一人也就罢了,舅父舅母分明是拿上全家的姓名逼她就范!旁人尚可不顾,外祖母如何能不顾?那是这世上仅有的对她真心实意的亲人。
这婚事,她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如今躲在房中,不过是不愿见那起子自私自利的小人罢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宋之拂不是个爱为难自己的人,消沉三日后,便彻底说服自己接受现实,安心待嫁。
屋门打开的那一瞬,这府里上上下下几十双眼睛都盯着。
林氏得了耳报神,头一个赶来,扯着袖,含着泪,可怜巴巴道:“阿拂,你……你可算是出来了,舅母都急坏了,生怕你想不开。”
宋之拂本不想同她多说,可瞧她这虚伪的模样,仍是忍不下心头的气,但只冷笑:“舅母担心的,只怕是没了我,再寻不到能替表姐出嫁的人了吧?”
林氏养尊处优惯了,一时脸色便难看了不少,只一想到宋之拂即将出嫁,这几日须得好生供着,方忍下火气,陪着笑脸扯话:“外甥女说的哪里话?舅母自然疼你,这不,你的嫁妆也都备好了,那可是满满当当十大车!便是放到这遍地王侯的金陵城里,也不比谁逊色。”
这话不假,只是那份嫁妆里,除了皇帝赏的,宋家原有的,又有多少是郑家给的?须知宋家祖上是商贾巨富,虽到宋之拂父亲这一辈,已不是显赫皇商,到底家底仍厚实,多年来,宋家的家底都由老夫人攥在手里,方能安安稳稳给宋之拂添作嫁妆。
宋之拂不愿再同她多言,敛目清冷道:“舅母不必多言,阿拂应了便是。”说罢,只从林氏手中抽回衣袖,背过身道,“阿拂还要去探望外祖母,便不叨扰舅母了。”
林氏一听她亲口答应,登时觉得心头大石落下,哪还有不允的道理?当下陪着笑脸道:“阿拂只管去,你外祖母这几日调养着已然好了不少,只一心记挂着你呢,如今你想通了,你外祖母定然能大好了!”
宋之拂只觉荒唐,荒唐得她双目沁出眼泪,却又不敢教人看出她软弱,只挺直脊背,快步离去。
……
王氏起先还担心着宋之拂,却瞧她不哭不闹,每日来屋里请安侍疾,除了更娴静些,便是闭口再不提此事,只安心待嫁,方才舒了口气,这几日吊着的精神也渐渐缓过来。
她心疼外孙女,却更恨自己无法解了这困局,只能从自己的私房银子里拿出大半,贴补进宋之拂的嫁妆里。
宋之拂原想请外祖母留着将来养老,可为安老太太的心,只好勉强受之。
册礼与大婚日间只一月整,大婚前三日,郑子文特意向国子监告假,欲回门替妹妹送嫁,可谁知回到家中才知,要出嫁的不是妹妹郑潇,却是他心尖尖上的表妹宋之拂。
郑子文当日便在家中大闹,说什么也不肯让表妹出嫁。
郑承义生怕闹出动静来,让旁人探听到此事,当即命人将儿子堵住嘴,打了一顿,关在屋里不许放出来。
林氏心疼儿子,哭着要求情,郑承义却压着嗓子气急败坏低喝:“你养的好儿子,若教他捅破了窗户纸,咱们全家都得被你这馊主意累得活不成!”
林氏一下偃旗息鼓,讷讷不敢言。
……
大婚前夜,宋之拂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半梦半醒间,总仿佛看见前世纷扰。
捱到寅时,却忽听窗格上传来“笃笃”的敲击声,随后便是压着嗓子的低呼:“阿拂妹妹,阿拂——”
那声音,不是郑子文又是谁?
宋之拂双眉微蹙,披衣起身至窗边,却不开窗,只隔着纱窗低声道:“夜已深了,表哥快快请回吧。”
郑子文好容易才从屋里逃出来见她一见,哪肯罢休?他急道:“阿拂,我就是趁着夜深才赶来。母亲说你看重燕侯是皇亲国戚,位高权重,便自愿嫁给他,我,我不信,阿拂,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不是这样的人,对不对?”
宋之拂望着那道焦躁不安的身影,冷然道:“表哥请回吧,便是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表哥又当如何?难道表哥愿为了阿拂,葬送全家人的性命吗?”
郑子文突然静了,半晌说不出话。宋之拂的话便如给他当头棒喝,教他不知所措。
他这犹豫不决,当断不断的性子,越发教宋之拂心寒。正当此时,外间榻上守夜的小丫头半梦半醒的嘟囔了一声,宋之拂便压低声音道:“阿拂乏了,明日便要出嫁,须得好眠,表哥也请回吧,教人瞧见了,只怕又要挨舅父的打。”
说罢,她先移步回去。
郑子文仍立在纱窗外踟蹰片刻,才低声赌咒道:“阿拂,我,我不会就此罢休的,你等着。”
宋之拂双目紧闭,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