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有为》白居贰

60、第十七章 不堪回首贺兰东（一）

　　那年从B城归来，赵峥便染回了一头黑发，还续了一脸的络腮胡子，存了心让人认不出来。他知道九哥那伙人肯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也不敢回原来的小区，只在郊区租了个插间，跑到一个在建的办公大楼施工现场帮工。
　　他低估了开春的和煦日头，在战战兢兢被升降梯带去十几层的高度，一遍一遍地从起重机卸下钢筋后，他摘下了早就被汗濡湿的安全帽，对着满手的口子感慨，这他妈的哪是人干的活。
　　一阵风过，卷起还没被搅进混凝土里的水泥面儿，直直地扑向赵峥汗湿的脸蛋。他拿小臂在脸上胡乱地扫着，心想还是原来在会所跪着挣钱舒服啊，至少那里穿着得体，一天到晚吹着小空调。
　　他是真讨厌和这帮糙老爷们一块工作，白天要一起汗流浃背地在工地忙活，下了工还要脱得赤条条的和他们挤在移动板房里一起冲凉。所以每当工友张罗着去喝一杯的时候，赵峥总要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躲开。
　　一个月后是刘工头生日，赵峥知道再没办法推脱，只能被工友们驾着去了工地旁边的烤羊腿店。八只羊腿，二百串羊肉，连同着不知道多少瓶白酒啤酒，混合着气泡在胃里沸腾。赵峥喝到四肢麻痹心慌眼直，瘫在卡座里看着工友的酒后百态。
　　此时聚餐已进行到高潮，不知是谁突然站了起来，举起酒瓶高声喊着自己想去按摩房找小姐爽一爽，在座的雄性动物们除了赵峥以外一致表示赞同。赵峥眯着眼扫视过去，翻着泡沫的酒杯后面是一张张颧骨红透，闪着油光兴奋至极的脸。
　　赵峥掏出手机，屏保就是胖子曾在他漫画书里发现的照片——他假期特意去学校光荣榜那里抠下来的楚倩的照片。
　　这时楚倩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吓得赵峥浑身一个机灵，他赶紧握着电话躲到了厕所。
　　“赵峥，我实在不知道该找谁了，你能来一趟医院吗？”
　　赵峥的酒立马醒了一半，“好！”
　　出租车停在了医院的大门口。到住院部大厅的路不过百米，赵峥脚下像是踩着一团棉花，晃晃荡荡地经过了一盏又一盏路灯，路灯昏黄的光晕里，纠缠着飞蛾和大量蚊虫。大厅外面的台阶上站着一个纤细的人影，是楚倩。
　　赵峥一点一点向前迈着步，楚倩越来越近了，黑发上泛着白光。再凑近一点，便近得可以看清她映在脸蛋上睫毛的影子。
　　楚倩刚挥手赶走了围着她转的一只蛾子，定睛一看，赵峥的脸庞已经渐渐被她身后的灯光照亮，她疑心自己认错了人，手臂便尴尬的停在半路。赵峥继续向前走着，突然就意识到了楚倩望着自己发愣的原因。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有点扎手的络腮胡，“你走之后，我留了几个月的胡子，是不是看起来很邋遢……”
　　“不……其实换了个形象也挺好的。”她身子往右边一偏，示意赵峥跟着她上电梯，“这么晚找你来，是因为秦泰。他是秦安的弟弟——确切的说，是在他去世之后，从二伯家里过继来的弟弟。他学习成绩很优秀，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结果他上周在课堂上晕倒了，医院刚刚诊断为肾衰竭，叔叔阿姨简直急死了。”
　　电梯门开，楚倩带着赵峥往走廊尽头走去。“就是这间病房，你在外面看一眼吧。”病房门关着，里面也熄了灯，赵峥贴着门上的玻璃往里看了进去，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到。
　　“需要我做些什么？”赵峥从门口退了出来，转身去走去走廊尽头推开窗子。北方独有的风携着清冽干燥的气味浩浩入怀，周身的酒意渐渐散去。
　　“你……能不能拜托你去试一下，看看会不会和秦泰的肾匹配…..他不在了……阿姨叔叔就剩下这么一个盼头了……”楚倩嗫嚅着，不久就双眼湿润，泫然欲泣。
　　“好。别再哭了，总会有解决办法的。”被风灌着，赵峥神情漠然，语气却一如往常的温柔。
　　一连串繁琐的检查结束后，楚倩拿到了赵峥和秦泰的配型报告。折腾了一上午，空着腹被抽走七八管血，赵峥抄着一柄勺子飞速地把炒饭往嘴里送。吃了大半碗才发现，楚倩面前的那碗面条一直没有动过，赵峥疑惑地抬起头，结果正好对上楚倩投向自己充满光彩的目光，他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
　　“你们两个的配型成功了，真是太神奇了。等下吃完饭我就跟郑医生约个时间把手术做了。”楚倩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轻松。
　　“可是，要是少了一个肾，又有哪个女孩愿意跟我呢。”赵峥表情僵硬，低下头不再与楚倩对视，转而专注于从炒饭里挑出一块一块的葱花来。
　　楚倩不说话了，被赵峥的话噎的无法反驳，瞪着赵峥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最后一粒饭。
　　“你是不是觉得我有求必应？只要你提出要求，无论多困难我都会让你称心如意。”赵峥终于放下了筷子，一把握住楚倩的右手，“你知道我喜欢你，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