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有为》白居贰

36、第十章 暗风吹雨入寒窗（三）

　　赵峥在沙发上睡得很熟，结果半夜暖气不知怎么的突然停掉了，冷得他缩成一团，最后只有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窗帘被楚倩细心地拉好，正好遮住了外面让人视线难受的昏沉晨光。客厅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赵峥起身拉开窗帘，走去阳台，眼睛花了很久才适应外面这种病恹恹的天光。
　　他看了眼手机，凌晨四点十分，一天中他最讨厌的时段。
　　两架急救推车扶手上的不锈钢一截一截地反射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和推车两侧急促的脚步一起前进得飞快。
　　医院走廊像是个没有尽头的隧道，令人绝望。
　　经过CT室的时候，宋雨墨醒了过来，虚弱地喊了声“赵峥，我怕……”赵峥心里像被什么撞了一下，没来由地生出怕来。
　　他俯下身去摸了摸她的脸，发间的汗不小心滴到了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像是一滴晶莹的泪。他以为她又哭了，反复轻声的安慰着，“别怕，我在。”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与温柔，脚下却一刻未停，连跑掉了一只鞋都没有放缓速度。
　　急救室的门自动关上了。像是被人抽干了全身的气力，赵峥花了许久才走回到CT室门口把鞋子重新捡了回来，整个人无精打采的，跟张人皮一样在走廊里飘。
　　抢救室外是一排椅子，他几次坐下又起身，趴在门上探头探脑。有值班的护士经过，言辞激烈地要求他远离急救室门口，他只好憋憋屈屈地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有脚步声不断地向自己靠近，赵峥便放下了捂着脸的双手。来的人穿着白色大褂，行到他面前缓缓摘了口罩，赵峥站起来才发现自己原来全身都在抖，满口牙齿不由自主地上下打颤。
　　“宋雨墨失血过多，对不起，我们尽力了，请节哀。”赵峥望着对面的人，意识恍恍惚惚，仿佛面前的一切都不真实，甚至某一瞬间都已忘记自己此刻身在哪里。
　　对面那人的身上爬过一只小虫，在白色的大褂上舞着黑色的爪子，像是迷了路一样没头没脑的来回打转。
　　“去包扎一下吧，你的伤……也挺重的。”赵峥被提醒了这一句，才觉出身上的疼来，尤其是头顶，摸下去居然有一处凹陷，牵着长长的口子上咝咝啦啦的痛。医生望了眼他手指上新添的血迹，没有作声。
　　他一把接过医生递来的死亡通知书，大拇指盖在了写着宋雨墨的死亡时间那部分。他移开了大拇指，还未干涸的血迹下面白纸黑字清楚地写着，她的生命静止在4点10分。
　　赵峥强压住心头巨大的悲伤，遥遥地对着转身回急救室的医生喊了一声，尾音都已经哽咽的变了调，“那秦安呢？他还有救吗？”那医生头都没回，“还在抢救。”
　　掀开雪白的床单，宋雨墨朱红色的长裙刺痛了他的双眼，胸前的一大片已经干涸的血迹，看上去就像是大团的暗色花纹。她闭着眼，脸上为他化的妆全花了，受到袭击时一定吓得哭了鼻子。赵峥万分悲恸，泪腺却成了淤堵的喷泉，眼里竟然挤不出一滴水来。
　　他差点认不出她来，一样的五官，一样的四肢，可她躺在这里安安静静的样子，却是赵峥从未见过的乖巧。他没法艺术化地把她形容成睡着了，因为她是真的死了，没了呼吸，没了体温，没了脉搏，一切能够证明她还活着的生命体征都已经消失了。
　　连同赵峥平日最厌烦的死皮赖脸的样子，也一同消失了。
　　对面住院部还留着值班室的星点灯光，像是一只巨大的兽龇着白森森的牙，躲在将亮未亮的天光里不怀好意。
　　把白色床单重新拉上，盖住宋雨墨的脸。这时外面一阵闹腾，是停尸房的老头要来把宋雨墨拉走，正在走廊的尽头和护士办理着交接手续。赵峥再也控制不住，挥舞拳头用尽全力捶向病床后面的墙，一下接着一下，发出闷雷般的声音。直到循声而来的护士拉开他，赵峥才重新恢复了理智，低头一看，原来两只拳头早已经血肉模糊。
　　远处天边滚过几声闷雷，赵峥瘫在地上无助地想，又要下大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