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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吴中(六) ...

  •   西南角望鹤亭,凌立于一众楼阁之上,视野开阔,最宜瞭望,本是个供人迎风畅怀的清雅之地,此刻却被几个藏不住的脑袋将一点雅意驱散一空。
      “你没看错吧,龙王你也认识?”其中一个脑袋道。
      叶陶陶甩过头:“我只是说像,像,懂吗?”
      “有多像?吴中有这等人物,我怎么不知道?”
      “谁说是吴中人了,哎呀,你爱信不信。”
      “行了行了,”一边贴着另一根柱子的挥手打断他们,“都进去了,咱们也走吧,别被发现了。”
      此时主客一行人已经进了应晖殿,只留了八名龙卫和叶晋等弟子侍立在门外。
      “现在回去也太早了,”倚柱而坐的叶陶陶收了收盘着的两腿,“坐会儿吧,这么坐着他们在下面看不见。”
      从低往高看,亭柱相接的一圈矮栏里的确是处盲区。
      刚和叶陶陶斗嘴的少年蹲不住,也一屁股坐在地上,道:“是啊,好容易才上来,歇会儿再走吧。”
      几线雨丝飘进亭子,很快有变急的势头,提议要走的少年脸上兴色未褪,其实哪想回去,便也从柱子上滑了下来。大家围圈而坐,这才有兴致欣赏起四面山景来。
      不想没等和风细雨掠去汗意,正殿方向突然又传来动静。一个面东而坐的少年一抻脖子,随即撑地站了起来:“快看,出什么事了?”
      几人反应极快,蹭蹭蹭都离了地,一瞬间,亭柱后面又芝麻开花似的结出几颗脑袋。
      “怎么都出来了?”
      “这是要去哪儿?”
      “来抓我们的?”
      “……”

      应晖殿外,叶寒华三言两语向众人告了辞,随即与孟萼、常山珺、东方觉三人一道凌空向西飞去。

      峡谷妖牢。
      匍匐在笼里的鳄兽显得异常焦躁,辗转着沉重的身子,四爪刨得身下碎泥纷溅。
      笼外,符伯三步一停地一圈圈走着,一边走,一边皱眉上下打量。鳄兽的焦躁显然也正是他此时的心情。
      “先别急,容我想想。”他叉腰站定,一只手来回抹着脖颈,说是想想,实际脑中空空愣愣。
      两重封印……思绪找不到出路,自发开始了又一轮循环,他想,若那个看着再温良不过的小子说的是真的,真有两种封印,那一定不会是同一种。可他偷学了那么久,也只学到一种解法,其它倒是零碎见识过一些,可离会解还差得远呢。
      或者可以试试先解去一重,看看第二重究竟是什么,这样就还有时间——封印被完全破解前,设封之人不会察觉,在那之前想想法子,套话也好,用计也好,说不准能找到解法。
      鳄兽的四爪又开始不安分起来,像是在催促他赶紧动手。
      “别刨了,”符伯拍了拍柱子,定了主意,“就这么办!”
      说干就干,他略略站开些距离,举手结印,同时口中轻声念咒。
      不到片刻,木笼一侧,一处几乎看不出来是笼门的地方传来“嘣”地一声,像是木材被气剑隔空劈裂的声音。接着,只见笼柱间袅袅地泄出几缕青烟,青烟中笼门整个显了形,“欸”地一声,向外自动打开了一条窄缝。
      老人一时愣住了。
      里边鳄兽见开了道缝,挪动身子就要去顶,没等人反应过来,笼门已被它用头撞了个大开。
      一只裹满泥污,挪动间依稀能看清鳞甲形状的硕爪探了出来。
      “等等!”
      鳄兽正准备一蹿而出,被反应过来的符伯一把按在了原地,“别动,这这、这怎么回事?”怎么只有一道?!
      他力气出奇地大,不顾鳄兽挣扎,紧压着笼门,里里外外反复摸索,“只有一道,怎么会只有一道?”
      突然,他两眼大睁,眼中冷焰骤聚,混合着惊恐与愤怒,“骗我!他骗我!——他们已经发现了!”
      怎么发现的?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剑修,连看试场都要排在最后。明明应该是最好对付的……不是吗?
      鳄兽突然不再挣动,发出警告似的恶狠狠的呼哧声。
      对峙了一会儿,符伯松了笼门。
      他退了两步,脸上慌色未褪,语气却带上了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好吧,”他道,“就今日,他是个一等剑道又怎样,咱们一起去会会,叫他知道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叶寒华一行赶到的时候,原本悠然的峡谷已经完全是另一副模样。
      从妖牢通往藤桥的小径泥翻草烂,犹如一片犁过的湿田,接着小径的藤桥还剩几线游丝险险地挂着,显然是被肆掠的兽群踏过,又被人蓄意砍断的。妖牢从外看没什么变化,不过想也知道里面已经空了。
      “他娘的真给他全放出来了!”孟萼罕见地不掩急色,拔腿就要往里冲,“快点,晚了就……”
      叶寒华显然也是惊极,没想到事态比叶阇年心念里说的还要严重,要不是路上有所预备,此时她怕是已经冲进去了。她拦住孟萼,道:“孟仙稍慢,里面有幻阵,开启幻阵可以牵制妖物。”
      叶阇年心道出身,最不怕的就是幻阵,而这里能以一人之力开启全部幻阵的只有孟萼。孟萼皱眉看向她。
      叶寒华:“我已令师弟调人启阵,到时孟仙再进。”
      孟萼:“好,你们先去!我知道怎么来。”
      此时,常山珺看了一眼东方觉。
      此前听常棐之说这位龙王年纪虽小,却不能等闲视之,他以为只是受人之恩者替人虚饰罢了。谁料今日一见,先是他那一身清傲与奇俊容貌令人印象尤深,再就是他初来乍到,又不像自己和那妖兽有伤及骨肉之仇,却放着一群龙卫不指派,偏要亲自前来,令人不知该叹该疑。
      孟萼动作极快,三人刚一进入密林,便察觉阵法已经布好。
      在修为高超,心性坚定的人眼里,那些在幽暗处浮动闪现的幻影就像晃眼的光线,只要及时转眼,不看不想,就不会受到干扰。
      而在修为尚浅或心有邪念的人眼里,幻影不仅无处不在而且异常真实,一旦被幻境俘获,便会陷入狂梦,癫乱失性,为幻象所伤。
      “叶门主方才说这个弟子可用心法传念,”常山珺看了看周遭,发现林中浓雾远比幻象难对付,“不知现在……”
      叶寒华摇了摇头:“传念必须知道人在何处,这林子太大,他探不准。”
      的确,即使叶阇年能够算准他们出现在入口的时间,也无法指引他们找到自己,他第一次进试场,又被浓雾所障,一路躲避妖物恐怕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分头搜寻吧,”叶寒华几乎是一边抬脚一边道,“二位受累,当心。”
      三人就此分道,往不同方向寻去。

      来的路上,东方觉一面听叶寒华说试炼场里的情形,一面想着一个问题:叶阇年为何知道是他?
      直到孟萼靠过来低声问了一句。
      “阇年给你传念了?”他问。
      东方觉看了他一眼,继而见他拍了拍侧腹,这才想通。“是。”他答。
      “可有主意?”
      “有。”
      他的确有,叶阇年身上有两样他的东西,至少还剩一样——珠魄散尽,还有那片用来遮蔽的鳞。循着那片鳞,只要不出五里,就能找到他。
      不过这应该不是叶阇年传念给他的原因,连孟萼都未必知道龙鳞有这用处。

      林深雾重,脆利的鸟鸣声忽远忽近,一会儿来自前方树顶,一会儿又从身后乍起,应和着鞋底踏过腐叶枯枝的声音,一下下收紧着人的心。
      叶阇年停下脚步,一刻不敢放松的六识此时差不多敏感到了极点。半刻前,他察觉大量妖气从妖牢逸出,陆续涌进试场,短短时间,这些妖物已经以另人恐惧的密度散布在了林间各处。
      和真正试炼场上六七十个弟子同时破妖不同,现下那九妖兽二十一妖灵,外加一个人,三十一处险壑全都向他张着口,要不是他对妖气有异常灵敏的感应力,恐怕早已经一踩一个准,骨肉分家了。
      很快,他判准了方向。刚要抬步,忽见一道衣影从身侧闪过。转头一看,竟是孟萼!
      孟萼一剑劈散了一个正要偷袭他的妖灵,不费吹灰之力,回过身就开始大着嗓门数落他。
      “这事也是能掐时辰的吗!啊?叶阇年,”孟萼吼道,“你想干什么,活腻啦?!”
      被一通狮吼劈头盖脸地问候,若在往常,叶阇年再怎么处变不惊也要闭上眼缓一缓,可此刻,他竟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无声地笑了起来。
      “总算来了,”他笑意盈盈,几乎带着些赞赏之色看着孟萼那张脸,“倒也有趣。”说着,兀自转身走开了。
      眼神相错的瞬间,孟萼一张疾言厉色的脸瞬间化作青雾消失在了原地。

      刚走出不到五步,忽然,从很远的地方又传来一声唤他的声音。
      ——“阇年!”
      是师父!
      叶阇年赶紧竖耳去听。然而没等他听出方位,那声音已经化为奇异的回响,来处莫辨了。
      太远了,离得近或许好些,他想,一边减慢了步子,凝神等待第二声。而就在等待的同时,他明显感知到一小股妖气正围绕远处某一点聚集。
      瞬间,他明白了叶寒华的意图——听到这声,人在近处便去找她,不然则不要靠近,待她先诱捕一批再说。
      叶阇年不由皱眉,她修为虽高,可一人独挡十数只妖物绝非易事。今日是他擅做主张触发此事,若害人因此受伤……
      面前陡然现出叶寒华被妖群包围的场景,场景里,她虽出剑如雨,面无骇色,但随着体形硕大的妖兽、变换莫测的妖灵越聚越多,夹攻之势越来越急,能看到她正由攻转守,破击的动作屡屡受到牵制。
      妖气还在向她那儿汇聚,叶阇年所立之处已然十分稀疏。他突然很难说服自己再往后退出一步,即使知道幻象里未必是真,即使知道试场里还有不止一个可以帮她的人,即使她这个师父已经让他……

      “原来你在这里啊。”
      没有任何预兆地,一个苍老又阴怪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叶阇年周身一凛,手中伞骨骤然收紧。
      来了。
      纵然他可以避着妖气躲开一切妖物,却无法躲开这个以人身相见,毫无妖气的“符伯”。
      一只手藏在袖中捻指欲动,他缓缓转身。
      “本来不应该是你,可谁让你喜欢自作聪明呢。”
      叶阇年本已做好准备,哪知转身一看,相隔不远的符伯并非在对他说话。
      他不动声色,就近避在了树后。
      三丈之外,人影犹自若隐若现,勉强能看清动作,老人侧对着这边,显然是中了幻术,幻象中的人显然是叶阇年。
      刚刚还道幻象有趣的叶阇年见他对着雾气先是嘲讽恫吓,继而开始出手——他仍以为对手是个剑修,不免觉得诡异,诡异之中又透着一丝熟悉。
      果然,下一刻,老人手中凭空多出一件利器,依稀是道冰刃!
      他们是同类——他和小巷里那女妖!叶阇年几乎可以断定,不同的是,这个“符伯”要比那女妖厉害得多。
      现在最要紧的是要弄清他们为什么会由人变妖,变成了妖又是怎么和同一只妖兽扯上了关系,还有,他们不惜冒此大险,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不知是幻阵加强还是为何,霎时间形势陡转,原本已占了上风的老人接连出击都没有得手,反而被幻象不知用什么兵器伤到了要害。
      这一下伤得不轻,否则他不会不顾急骤的攻势,蜷下身去护伤口。
      这一蜷身正好给了“对手”追击的机会。
      又是几下重创,“符伯”彻底落了下乘,要不是恰好撞在一棵树上,怕是连站都站不稳了。
      叶阇年等的就是这一刻!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否则功亏一篑。
      他正要现身,突然,毫无防备下,被人从后面一把扼住小臂。
      有如被冰刃锥中,他几乎是瞬间做出反应,抽臂回身的同时并指一劈,寒芒闪过,白衣冠银的偷袭者差点避出了重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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