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剪毛的第八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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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过后，正月十五，沈维青在葛小鹏的陪同下出发进组了。
经过两个月的短期培训，他算是掌握了一些基本的表演理论和技巧，但实际操作起来效果如何，他完全没有把握，也不知道方其的“无剧本拍摄”究竟会以怎样的形式进行，是拍飞页，还是真的要彻底脱离剧本。
后者未免太不可思议。他想。专业演员不是没有即兴发挥的能力，但要依靠即兴表演完成整部电影，这真的可能吗？除非方其破天荒地想拍一部无厘头喜剧片。
中午十二点，他们到达了剧组初期的拍摄营地，安徽黄山一座保存着大片徽派建筑的山村。
不是已经声名远播的那座，这座村庄的位置更加偏僻，人迹罕至，沉浸在一种怀旧的氛围里。村中有一条河经过，河面没有结冰，缓缓流动着；岸边的树姿态散漫，随随便便就高过了马头墙，树身遍布青苔，啄痕，浓一笔淡一笔，屋檐上褪色的黑瓦片也一样。
放眼望去，画面是很美的，但有一些比较实际的问题。比如村内外没有一家宾馆和招待所，整个剧组无论是摄制人员还是艺人，都要统一租住在当地一套破落的民居大院内，并且由于交通不便，平时恐怕少有机会外出。总的来说，这段拍摄期在生活上会比较艰苦。
也因此，跟随葛小鹏和沈维青一起来的林碧越觉得受不了。
她手下艺人众多，沈维青再受公司重视，她也不可能全程陪同拍戏，亲自过来主要是为了见方其一面，不料方其全天都带着摄影组在外面选景。等到傍晚，眼看天快要黑了，林碧越不想留下过夜，只好让葛小鹏送她离开。
留下沈维青一个人，初来乍到，方其不在，他和其余所有人都不熟悉，独自待在房间。行李已经全部收拾好了，他翻了几页表演理论的专业书，心不静，不太能看进去。
这时方浚池那边还没有消息。
就在昨晚，《金声新世》第二季总决赛在现场直播中落幕，方浚池众望所归荣获冠军，网上热评如潮。沈维青已经得知了这个结果，现在想起来，正好有时间可以补看比赛。他猜测方浚池应该有很多后续事宜要处理，恐怕暂时脱不开身，要延迟几天才能来剧组参加拍摄了。
沈维青在手机上打开视频，当看到冠军奖杯被方浚池捧在手中时，楼下的庭院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他走到窗边，看到楼下两拨人马碰在了一起，一拨是终于取景回来的摄影组，另一拨是新到的艺人和随行的经纪人、助理、保镖之类。
天太暗了，隔着一段距离望不真切，沈维青只觉得那名艺人的身形非常熟悉，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双方在商议一些事。商量到最后，艺人那边的大部分人都走了，只留下行李和一名男助理。沈维青心想：方其这是在赶人？其实下午也有数名演员到场，身边带的助理基本都不止一个。
随后剩下的人各自散开，进入室内瞧不见了。沈维青也坐回床上，继续看节目的收尾部分。
舞台上的方浚池捧着奖杯说：“既然拿到冠军了，我总算有资格感谢一个人，如果没有他，我不会站在这里唱歌。”
主持人笑道：“想必是你的家人——又或者，是谁呢？”
方浚池跟着笑了一下，没有答话。
主持人继续道：“看来Joki是想保密了，我猜这个人一定和你拿话筒的习惯也有关系……好，现在大屏幕已经显示出最新的观众提问，他们猜测你说的人是歌曲《右手》的作者余甸。余老师也是我们华语乐坛的老前辈了，曾经在英国举办过巡演，那么请问Joki，观众朋友的猜测是否正确？”
方浚池拿起话筒准备回应。
突然，沈维青听见房间的门被敲响了，以为是葛小鹏这么快回来了，放下手机过去开门。
结果来的人是……像是从手机屏幕里直接蹦出来的一样。沈维青心道：原来刚才在楼下院子里的那名艺人真的是他。
方浚池站在门外的过道上，头发比之前长了，便于在节目里做各种舞台造型，颜色也从《金声新世》第九期开始染成了更纯正的黑，向上抓成偏分，露出干净的额头。
“浚池。”沈维青与他打招呼。
方浚池形容间有些疲惫，但一眼看见沈维青，脸上立即浮现出笑容，神色顷刻明亮起来。他和助理一起推着几只大号行李箱，应该是还未安顿好，此外手里单独提了一只鼓囊囊的不透明纸袋。
“沈老师，”他回应道，“元宵节快乐。”
沈维青愣了愣，一方面是注意到方浚池一瞬间变化的神情，另一方面是说话的同时，方浚池打开手里的纸袋，在里面翻出一包零食递给他。
方浚池的助理在一旁解释：“沈哥好，这是我们小池哥给组里每人带的节日礼物，挨个发的，一点小心意，您收下吧。”
这名助理一脸老实，沈维青记得自己在方浚池朋友圈的照片里见过，好像叫袁源。
“谢谢，”他回过神，迟疑地把零食接过来，“元宵快乐。但是浚池，我这里没什么东西……”
“没关系啊，”方浚池笑着说，“对了，我打算住沈老师隔壁这一间，可以吗？”
沈维青当然不可能说“不可以”，但说“可以”也很奇怪，方浚池住哪个房间怎么轮得到他来同意。
犹豫了片刻，他说：“那我过来帮忙收拾。”
“真的？看来小袁是领不到薪水了。”方浚池半开玩笑道，拍了一下身边袁源的肩。
袁源顿时摆出一张苦瓜脸：“沈哥，小池哥这儿有我呢。再说大家都是刚到，肯定都累了，您好好休息吧。”
沈维青还是觉得不好意思，有点局促地站在原地。
“沈老师，”方浚池又喊他一声，“等会儿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沈维青终于抓住一个由头：“好，我请你。”
然后方浚池就带着助理，推着行李搬进了沈维青隔壁的房间。
剧组租住了整座大院，内部数座小楼相邻。沈维青所在的这栋三层楼位置靠外，更多人会选择偏僻一点的位置，那样更有隐私，也更安静。沈维青到得不算晚，可是许多房间都被提前打招呼预定了，要想住高一点，屋内相对不那么潮，就只有这一栋的三楼还有空闲。
所以方浚池说住他隔壁，他也没有觉得意外。
倒是方浚池给的零食，沈维青拆开以后，发现那是一包手工麻薯。这种甜点也被叫做干吃汤圆，在元宵节确实很应景，但通常都太甜了。唯独这一包，沈维青试着尝了一小块，味道不淡不齁，刚刚合适。
屋内的空气本来是潮湿冰凉的，现在好像多了一丝丝甜味，原先安静的环境响起了轻而闷的咀嚼声，有了属于生活的动静。
食物下肚，胃酸加速分泌，忘记自己没吃晚饭的沈维青渐渐感到了饥饿。
同时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中午到的时候统筹交代过，剧组三餐只能雇用当地的村民，让村民在家中做好给他们送，今天的午餐就是如此，晚餐也一样，要在饭点自己找工作人员领取，换而言之，村子里是没有饭馆的。
——那么他要如何请方浚池吃饭？
沈维青一时无措。
他试着联系葛小鹏，想看葛小鹏能不能带点什么回来，但葛小鹏说出市区了。外面天完全黑了，时候这么晚，他再让葛小鹏折返也不好，就说没事。
一番思来想去，沈维青焦虑归焦虑，除了道歉与日后弥补似乎没有别的办法。
他打开手机微信。
聊天记录显示，这可能是他第一次打算主动对方浚池说什么，平时都是方浚池说，他答。连昨晚获奖，都是方浚池先给他发了奖杯的照片，他才说恭喜。
不过这并不代表沈维青排斥与对方聊天，他只是，对人际交往的需求度出奇得低，很少会产生与人沟通的想法。
除非遇到现在的状况，他需要和人道歉。可即便如此，沈维青也仍旧没把消息发出去，因为觉得不够正式。最后他走进洗手间，对镜子扯了扯自己的衣服下摆，看见镜子里的人一脸窘迫与紧张。
先前他也不放松，因为身处剧组的环境，被无形的沉重压力所束缚，不断提醒自己拍摄即将开始，这对他而言将是一道巨大的考题。而现在，他窘迫与紧张的对象莫名都变成了方浚池，对拍戏本身反倒不知不觉没有那么惶恐了。
这一点他自己还没察觉到。
沈维青出去敲了敲隔壁的门。
“沈老师？”门很快打开了，方浚池脱掉了外套，毛衣的袖子挽起来一截，露出白皙而结实的手臂，显然是在和袁源一起收拾房间。
沈维青顿了顿，说：“浚池，我……必须来道声歉。”
“什么？”方浚池一怔。
“我忘记了，村里没有饭店，”沈维青轻声道，“我没办法请你吃饭了。”
方浚池安静数秒。
沈维青低下头不敢看他的脸，生怕看到失望的表情，忐忑不安地补充：“等拍完这段，出去以后我一定补给你。”
“——好啊，”不料方浚池语气轻松，甚至是有点高兴地飞快应下，“这种小事根本用不着道歉的，沈老师你就是人太好了……来，进来坐。”
这时候的沈维青不可能回绝方浚池的邀请。他依言进入房间，没有坐下。他被拒绝插手帮忙，不好坐着看方浚池和袁源忙碌。
毕竟是同一栋楼，两边房间构造相似，陈列也一样简单。木质家具有一股淡淡的霉味，他们都预料到了这一点，也都带了可拼接的简易衣橱。除此之外方浚池还有各式各样的小物件，部分是实用品，部分是装饰性的，比如木桌上的两只长颈白瓷瓶，其中一只插着新鲜的梅花，散发出一缕幽香。
窗外有一棵开花的梅树，长得奇高，在他们两个人的房间都能轻易从窗口伸手折到。沈维青打量屋内的情景，越是打量，越是觉得方浚池与自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方浚池好像根本没有缺点，舞台上光芒耀眼，生活也能过得新鲜美好。
之后他注意到了桌上的纸袋，就是先前方浚池提的那只，还是鼓鼓的样子，大概还满满当当装着一包一包的麻薯。
恰好袁源随口问道：“小池哥，那些大福怎么处理？”
“不用——”方浚池回应，“不用着急，整理完再去送。”
他看了沈维青一眼，才把话说完整。
而袁源埋头清理地板，口气十分疑惑：“还送？”
“说了是给全剧组带的礼物，”方浚池道，“小袁，你忘了？”
“啊？不是为了要找到——”袁源茫然地抬起头。
“沈老师，喝水吗？”方浚池倏地问。
沈维青说不用了，他不渴。他从头到尾没说几句话，像个透明人，稍有不慎就会被忽视存在。
比如袁源抬起头时，看到沈维青就呆了一下，仿佛才想起他在这，快速道：“小池哥，我的意思是觉得今天有点晚了，怕你辛苦。”
沈维青听他们的这几句对话，觉得说不出的奇怪。
“要我帮忙吗？”但他没多想，只是问。他看见方浚池正腾出空地，试图在室内支起一顶帐篷，代替陈旧的木床。
方浚池仍不肯让他动手：“沈老师，你坐下吧。”
收拾了许久，方浚池额上微微湿润，汗水沁润了年轻光洁的皮肤。沈维青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他。
方浚池视线里冷不丁出现一张纸巾，愣了一下抬起头，对着沈维青发了会儿呆。
“怎么了？”沈维青不解。
“……啊，没有，”方浚池恍过神说，接过纸巾擦了擦脸，“我去一趟洗手间。”
他站起来往洗手间走。半分钟以后，沈维青和袁源都听见里面传来沉闷的“咚”一声响，像是什么沉重的物体狠狠撞到了墙。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剪毛的第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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