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剪毛的第六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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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被方其邀请出演电影的事，沈维青一直刻意隐瞒，没有告知任何人，没有及时给方其答复，也就更不希望在这一天，事情会如此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他人视线之下。
因为一旦为人所知，通常就意味着他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方浚池伸出手，把名片交还给他。
“太好了，”方浚池笑着说道，“恭喜您，这部电影我一定会去看的。”
方浚池表现出的感情很纯粹，完完全全是发自内心的真挚祝福，不掺杂半点嫉妒，相信任何被他这样道贺的人都会非常开心。但沈维青还是深吸一口气，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应声说“谢谢”。
他自以为能蒙混过关，其实他出声时的干涩，音量又那么轻，闷闷地填塞在喉咙里，以及说完两个字就紧抿住的嘴唇，都轻易暴露了他此刻情绪低迷的事实。方浚池看了他一会儿，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沈维青没有发现。他只觉得自己又要走神了，希望对方接下去什么问题都不要问。
“——麻烦沈老师跟我来一下。”忽然方浚池说道，牵起沈维青的一只手。
沈维青没有半点反应的时间，就从角落被带往旁边的楼梯间里，顺着台阶往下走。途中因为太过惊讶，他脚下还磕绊了两次，每次都是方浚池的手稳稳地扶住了他。
他们一直走到十六层与十五层的中间地带，两段长楼梯中间的平台处。
除非停电，大厦十层以上的楼梯是基本不会有人走的，所以这里差不多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安全屋。方浚池终于停下来，转过身与沈维青面对面。
沈维青整个人呆呆的，被拉扯得有些狼狈，不过没有不快，只是非常吃惊，不知道方浚池想要做什么。
“对不起。”方浚池首先说道。
他脸上流露出明显的自责，眼睛也垂落下去，看得沈维青有些不忍。
“没什么，”沈维青不由地宽慰他，“我想你带我来这里肯定是有什么急事，你直说好了。”
方浚池摇摇头：“我是说我刚刚擅自看您的名片，还把事情直接讲出来了，对不起。”
沈维青愣了愣。
“所以我想找一个更方便说话的地方，好好向您解释，”方浚池继续说道，“请您不要生气，我不想是，我不想被讨厌，被你……我不想被你讨厌。”
最后一句他连说了数次才说清，并且忘了“您”字，大约是真的很紧张。沈维青慢慢反应过来了：“浚池，我没有生你的气，也没有讨厌你。”
他们的手还握在一起，沈维青原本想挣脱的，现在一边说一边也不好意思动了，否则显得自己口是心非，在排斥人家。
而方浚池也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又一次道歉：“是我不好，我不该碰你的私人物品……未经允许。我看到了，你是，你刚才很不高兴。”
“我不是不高兴。”沈维青不知怎么解释。
方浚池看着他迟疑的表情，神色更焦急：“是不是我的中文不好，够，不够好。我说清楚了吗？沈老师，我想向你道歉。”
明明之前他的汉语都非常流利，现在却愈发语无伦次了。沈维青不确定怎么才能安抚到他，只能重复说道：“浚池，我真的没有生你的气，也不是不高兴。我……”
方浚池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沈维青又犹豫了几秒，终于下定决心说道，“我只是还没考虑好电影的事，自己觉得不好面对，也很难向别人说明情况。”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有些忐忑，觉得方浚池一定会反问他，为什么这种天大的好事还需要考虑。
但方浚池只是“嗯”了一声，等待他继续，仿佛知道他还有话没说完。
沈维青不自觉地接着说道：“我知道方导很厉害，给我这个机会我也很感激。但我……我并不会演戏。拍戏不可能是我一个人的事，我怎么好随便去耽误一个剧组。”
他低下头，局促地动了动脚尖。
这并不是一个有足够说服力的借口。如果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林碧越，必定对他劈头盖脸一通训斥，葛小鹏估计也无法理解。他们大概都会说：你不会可以学啊，学还学不会吗？尤其是林碧越，必定说得更直白：沈维青你太窝囊了，努力两个字你会不会写啊，活该三十多岁过成这副样子，青枣乐队就是毁在你手里的！
那么方浚池呢？
方浚池或许也没有全信，但既没有让沈维青努力，也没有给他“打气加油”。
方浚池只是若有所思道：“噢，是这样。”又说：“确实，方导的邀请是很大的诱/惑，但也意味着很重的责任，毕竟拍摄要求会非常高。沈老师你很厉害，面对这种机遇还能冷静思考，如果是其他人，大多数都会不考虑自己的能力就一口答应的，根本做不到这么周全。”
沈维青最多只是期待这个理由被勉强接受而已，没想到还能得到回应，更没想到对方的回应竟然不是反驳他。
他站在原地，一时惊疑不定。
接下来方浚池忽然叹了口气，说：“比如说，我。沈老师，我想解释的也是这件事。其实……其实方导在筹备新片的事，我也知道，因为我的工作室帮我争取到了一个名额，档期就排在《金声新世》之后。”
沈维青愣住了。
“——而且我已经接了，”方浚池仿佛难为情，避开他的视线，“所以我之前才那么兴奋，以为能和你一起。现在想想我是挺自私的。我不像你那样为大家考虑，我只考虑了我自己。”
沈维青连忙道：“浚池，我不是那个意思。”
“但我确实不会演戏，”方浚池声音渐低，“从来没接触过那些。”
他不再焦虑，但看起来相当沮丧。
沈维青感到一阵无措：“你和我毕竟不一样，你一定可以的。”
方浚池摇了摇头，有点自暴自弃的样子：“我还是觉得沈老师你刚才说的有道理，我回去就把方导那边推掉吧。”
沈维青心头一跳，霎时间涌上来的强烈念头就是必须阻止他。方其发出的邀约，婉拒已是不太好，接受了又反悔更是严重几十几百倍的大事。方浚池再有潜力，也只是一名初出茅庐的新人，而方其不仅仅是导演，身为制片人，她手握数不清的资本与跨界人脉，遍布国内外，随便一条大概就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样恐怕不行。”沈维青开始劝阻。
方浚池像是无奈又像是无助，轻喊了一声：“沈老师。”
他忽然松开沈维青的手，矮身坐到了一节台阶上，垂下了头。
高层的楼梯间鲜有人走，每天早晚又都有清洁工打扫，台阶上几乎一尘不染，但沈维青看见方浚池坐在那里，心情还是非常难受。
毕竟是因为他的一番话，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我刚才那样说，只是因为我自己能力不够，”沈维青尝试挽回，“我连只做歌手都做不好，更不要说分心做其他了。浚池，你和我完全不一样。”
方浚池稍抬起头：“是吗？我都还没有写出《有心盛开》、《太阳河》、《青春是迟早的事》、《白哑巴》……那么多好听的歌。沈老师，我才是太三心二意了，居然还想去拍戏。”
他们旁边是一面大格玻璃窗，方浚池抬头正好面朝光线照射的方向。这样能看出来，他的眼睛颜色是比一般亚洲人浅一些，所以总是显得格外明亮，唯独此刻看起来分外黯淡。
沈维青发现自己简直是越描越黑，词穷了。
“无论如何，我不想成为让你——让您反感的那类人。”方浚池说道。
“你不会的。还有，不用这么客气了。”沈维青心情复杂地说，让他不用改回原本的敬语。
方浚池闷闷地说好。
他们安静了片刻，一种古怪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淌。
如果沈维青足够清醒，跳出来好好考虑，会发现方浚池像是施展了什么魔力一样，在不知不觉之中把两人间的距离拉近太多了，所以他们才会在谈论这种过分关乎个人的话题。而实际上，他们才第二次见面，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
但沈维青显然是不清醒的，并且被全身心带动着，愈发为方浚池感到焦灼。他习惯性伸手进口袋，又摸到了方其的名片，用手指摩挲着纸片的边沿。
然后他低下头，看着面前前途大好、应当一片光明璀璨，此刻却垂头丧气的年轻人，脑子有点发热，当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口的：“要不然……”
方浚池听出他语气有异，后背慢慢挺直了，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那种专注的目光之下，沈维青剩下的话收不回去了。他感觉整件事好像有哪里不对，可他也只能继续说道：“要不然，我也接下来，这样我们一起试试看。总之你千万别去推掉合约。”
方浚池霍然站起来。
他个子高，一站起来，之前那种令人不忍心的沮丧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迫感。沈维青下意识地要后退，被很快地抱了一下。
沈维青一动不动。这个拥抱并不冒犯，转瞬即逝。方浚池在他耳边小声道：“那说定了啊，沈老师。”
“……”沈维青几乎发不出声音，“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出去。”
方浚池凝视着他追问：“这算是答应了吗。”
沈维青艰难地点了点头，方浚池脸上重新展现出笑容。
之后他们向下走完一段台阶，到十五楼乘坐人最少的一座电梯，直下到负一层的地下车库。
一辆保姆车在醒目的位置打着双闪。
方浚池说：“那边好像在等我了。”
沈维青低声与他告别，目送他走向保姆车，看见里面一个助理模样的人出来给他开门。
沈维青转身离开。
——而方浚池上车后，也从后座探出车窗回望，看着沈维青离去的背影。
“小池哥这么高兴，看来事情是谈成了？”助理袁源在副驾驶座上转过头问，“但下次求您带上我吧。要是孟姐知道今天您是一个人去的，真要把我活烤了。”
方浚池没有马上回答，直到沈维青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他才回身坐正，说：“没谈成，就是心情好。”
袁源一脸费解：“啊？”
“对了，帮我和孟姨说一声，”方浚池接着道，“《金声新世》过后我要去方导那边拍戏。”
袁源又：“啊——啊？小池哥你不是不愿意去吗。”
方浚池笑笑没再解释，拉下隔板。安静宽敞的后座车舱内，他从钱包中间的卡位里抽出一张照片，照片中有两名年轻男生，一左一右，左边那个阳光帅气，笑得很灿烂；右边的眉眼俊秀，脸廓偏圆润，神色带着一丝腼腆。两人都抱着一把木吉他。
这张“照片”，倘若是八九年前青枣乐队的资深粉丝——倘若如今还存在的话，大概率能认出来，这其实是青枣乐队的出道宣传海报，被裁剪缩印在一小张照片纸上，左边是迟早，右边的自然就是沈维青。
其中沈维青的头顶被红色荧光笔画了一颗爱心。
方浚池看了一会儿，用手指在那颗爱心上比了一个箭头，偷偷划向自己。之后他握拳虚掩在嘴巴轻咳了一下，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红晕。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剪毛的第六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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