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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剪毛的第十八步 ...

  •   沈维青受伤了,不是在平地上崴了一下脚那么简单,他摔倒的地方很不凑巧,靠近一面斜坡。他在众人惊愕的视线中踉跄几步,不慎一脚踏空,一路往下滚去。

      事出突然,最近的葛小鹏也来不及抓住他。

      坡面凹凸不平,丛生着粗糙的灌木,遍布大小不一的尖锐石块。方浚池大步飞奔,作为距离最远的一个,比任何人都更快赶到沈维青身边,可依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意外发生。

      好在是冬天,厚实的衣物起到了重要的缓冲作用。沈维青蜷缩着身体滚到坡底,微微张开嘴呼吸,迟钝地没感到疼痛,只看见方浚池焦急的脸,视线一阵清晰一阵不明。

      方浚池好像在喊他,但他什么也听不见,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那时他的念头是:我可能是要死了。就这么平静的一句,没有遗憾或是不甘心,只是有点不好意思,自己没能回应方浚池一句。

      当然他没有死。

      沈维青在被送往医院的途中就醒了,为此跟车的方其和随行医生都松了口气,医生说他应该只是脑震荡。

      他滚下坡的情形太吓人了,脑震荡是最幸运也最轻的结果。到达医院前沈维青吐了两次,头部眩晕,思维也难以集中,之后在医院急诊科做了全套检查,转入一间单人病房。

      他的右手因为掌心有一道深深的裂口,缝合后被纱布缠着,这意味着他未来一段时间的生活会有许多不便。以及他的头部损伤,恢复至少需要两周时间。

      两周……这下肯定要耽误剧组拍摄了。沈维青躺在病床上模糊地想。

      他头脑昏沉,却又无法入睡,这种状态很不好受。

      方其站在病房的窗边,面朝窗外,手指夹了一支烟没有点燃。她说:“我以前拍《饥雪》都没出过这么大的事故。”

      《饥雪》是方其早年的一部作品,全片大部分镜头都是在恶劣的雪山环境中拍摄完成的。

      “……给您添麻烦了。”沈维青花费了一段时间理解她的话,回答道。

      方其转身看着他:“不是添麻烦,而是你要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沈维青茫然地回忆。通过与葛小鹏和医生的谈话,他知道自己是摔了一跤,可具体细节完全记不清了,医生说这也是脑震荡的症状之一。

      他现在的记忆停留在上午拍摄结束,听见方浚池在远处喊他的情景,脑海中隐约闪现过的画面也是方浚池心急如焚的脸。

      “听说你那时候刚好经过倪黎身边,”方其缓缓道,“他……”

      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倪黎和助理转动门把手进来了。

      “方导,沈哥。”倪黎喊道,手里拎着一只果篮、一箱牛奶,助理那还有两盒保健品。

      沈维青感到困惑,不明白自己和倪黎关系并不算亲近,为什么会是倪黎第一个带着东西跑来看他。

      “你怎么过来了,”方其也问,“让你们都待在组里,维青这边差不多没事了,就是要静养。”

      “没事就好,”倪黎面向他们,语气诚恳地说,“我来是想对沈哥道个歉。”

      沈维青更加不解。

      不过他没有开口询问,就听见倪黎继续道:“那时候沈哥突然经过我旁边,我一个没留意,踩到沈哥一脚。沈哥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摔倒的。”

      是吗。沈维青尝试着回想,不知为何听倪黎这番话有点怪。

      “原来是这样,”方其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那你确实应该好好道歉,太不小心了。”

      倪黎连声说是。

      方其忽然笑了笑:“怎么还是冲我?这件事你应该和维青聊吧。”

      倪黎听了,面部肌肉貌似紧绷了一下,又迅速放松。

      而沈维青蓦地想清楚了,他之所以觉得刚才倪黎的话听上去奇怪,是因为倪黎明明说要对他道歉,却一直在把他当成第三方,主要是在对方其解释。

      他望着倪黎。

      倪黎略微低下头向他稍鞠一躬,说:“沈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虽说倪黎低着头,看不清脸上具体是什么表情,但这已经是三十二年来沈维青收到过最正式的一次道歉。

      于是他准备说“没关系”,然后这桩事就此了结,即便他险些为此丧命。话未出口,病房的门再次被敲响。

      这次走进来的人是方浚池。

      先前倪黎进来,沈维青觉得疑惑,现在看见方浚池却没有那种感觉,好像他潜意识里就希望方浚池来看他。沈维青惊讶地发现,方浚池的样子好像和往日有所不同,不是长相变了,而是——沈维青很快意识到,是他脸上没有了笑容。

      方浚池的容貌整体更偏向东方人,平时看去只是肤色更白,眼睛和发色稍浅一些。此刻沈维青才发觉,他的西方血统其实也很明显,不笑的时候,五官会透露出一种慑人的锋利感。

      “——原来倪黎哥在这里。”方浚池一进门,破天荒地没有先和沈维青打招呼,也没有看方其,而是径直对倪黎说道。

      他的意思,仿佛是自己一直在找倪黎一样。

      “Joki?你找我。”倪黎不由地问。

      方浚池说:“是。”一边说一边盯着倪黎,眼神带着一丝旁人觉察不到的冰冷。

      沈维青只看到倪黎脸上越来越不自在,眼神惊疑不定,不禁好奇方浚池找倪黎究竟是什么事,才让倪黎如此惊慌。

      然而方浚池并未立即说明这一点。他像往常那样露出笑容,分别与沈维青与方其打了招呼。

      沈维青也对他微笑一下。

      方浚池反手关上门,他再加上袁源,单人病房内一下子挤了七个人。

      “太热闹了。”方其看着一屋子人头,微微皱眉。

      方浚池说:“抱歉沈老师,我没想到会这样。大家都知道你要静养,所以就派我一个人作为代表,至于倪黎哥,我不清楚为什么会单独来一趟。”

      沈维青的大脑缓慢运作:“没事的,浚池。”

      “倪黎说他是来给维青道歉的。”方其道。

      方浚池又看向倪黎。

      室内空调开得不高,但可能因为人多了,倪黎的鼻尖上不知不觉冒出了汗:“是啊,当时可能是因为我不小心踩到沈哥,才害得他跌倒,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哦,不小心。”方浚池重复道。

      倪黎貌似恳切:“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方浚池看着他,忽然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那也不必一直对着我说吧。倪黎哥,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不是想对沈老师道歉,而只是在向我和方导解释。”

      他这话比先前方其直白多了,倪黎听得脸都僵了。

      “而且有的错误太严重,”方浚池语气淡淡的,接着说道,“不是随便说一句对不起就能过去的。”

      “可我说了我是无心的,”倪黎提高音量,“我没注意踩到沈哥一脚,这一点是有很多人看见,但我确实没推他也没做别的什么,他是自己——”

      他大概想说沈维青是运气不好,自己踩空滚下坡的,临到头觉得不妥,没再说下去。

      “沈老师是自己摔下去的,”方浚池替他把话补充完整,嘴角带着微笑,眼神却很冷漠,“嗯,说的也是。”

      不止是鼻尖,倪黎额头上也慢慢渗出了一层细汗,他转向沈维青:“沈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整件事归根到底是我走路没注意,我保证,你的医药费我会全部承担。”

      沈维青一直在听他和方浚池你来我往,心想:从没见过方浚池这副模样,浑身上下充满了攻击性。

      过了一会儿沈维青才意识到倪黎在对自己说话,迟疑着要回答。

      “——医药费,”方浚池笑笑说道,“倪黎哥,你说如果沈老师今天醒不过来了,你算不算是犯罪啊。”

      “犯……”倪黎一时涨红了脸,“方浚池,你到底什么意思?”

      方浚池说:“我没什么意思。”

      倪黎看起来快要爆发了,如果不是方其在场的话。

      “聊够了吗?”方其适时插了一句,“倪黎是来道歉的,方浚池是代表所有人来探病的,自己把自己的事做完就回去,否则你们这样让病人怎么休息?或者等护士听你们太吵进来骂人,丢脸的也不是我。”

      方浚池与倪黎终于都安静下来。

      倪黎把带来的水果和牛奶放在病床边,再一次向沈维青保证会承担他的住院费用,随即就戴上口罩离开了,脚步飞快,简直一秒钟都不想再和方浚池待在一起。

      而方浚池迟迟没走。

      沈维青迷迷糊糊听见方其喊方浚池一起回剧组,方浚池没答应。他勉强睡了一会儿,睁开眼看见方浚池背对着他,在桌前清理一袋草莓,一颗颗摘去顶端的叶片,放入一碗热水中浸泡。

      “……小鹏呢?”沈维青不禁问道,因为室内开着暖空调,喉咙有些嘶哑。

      方浚池闻声回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沈老师醒了。”拿起水壶给沈维青冲了一杯温水。

      沈维青见他做这些,有点不自在地四处张望,寻找葛小鹏的身影。

      方浚池这才道:“小葛去帮你叫护士换药了,小袁去帮我们买饭回来。”

      说完他捧着一杯水、一碗草莓走到沈维青身边:“不知道你吃不吃得下,尝尝看,都很新鲜。”

      沈维青道谢,想要伸手去接,随后发现自己一只手裹着纱布,另一只手在挂葡萄糖,顿时感到为难。

      方浚池直接把一颗草莓送到他嘴边。

      沈维青下意识地张嘴,干燥的嘴唇不可避免地触碰了一下方浚池的指腹。触碰到的瞬间,两个人的动作都顿了顿。

      沈维青整个人有点愣愣的,嘴里含着草莓鼓起一块,眼睛注视着方浚池。

      “……沈老师怎么了?”方浚池问。

      沈维青想摇头,发现那样头可能会更晕,于是说:“总觉得浚池你心情不太好。”

      方浚池沉默片刻,拿出一个吸管插进水杯,给沈维青喝了两口。

      “我何止是心情不好,”等沈维青喝完,他重新接过杯子放在床头柜,然后说道,“亲眼看见你在我面前出意外,沈老师,你觉得我只是心情不好吗?”

      沈维青平躺着,侧头呆呆地看他。

      方浚池缓缓呼出一口气,用力揉了揉眉心,眼神不仅忧虑还有些沮丧,似乎是在为沈维青受伤而懊恼不已,可这件事并不是他造成的。

      沈维青又想起脑海中的片段,方浚池一遍遍急切地喊他。他突然不太明白,忍不住问:“为什么?”

      方浚池被问得一愣:“什么为什么。”

      沈维青动了动嘴唇没有回话。

      “沈老师,”但方浚池还是很快懂得了他的潜台词,眼睫垂落下去,受伤的神情与刚才面对倪黎时展现出的锐利冷漠截然不同,“我以为我们至少是朋友,不是吗?”

      “是……是啊,浚池,我们当然是朋友。”沈维青连忙道,一时忽略了方浚池话里古怪的“至少”两个字。这两个字的怪异之处在于,如果说他们“至少”是朋友,那再往上又会成为什么?

      方浚池听了总算微微一笑,轻轻覆盖住沈维青因为在输液而格外冰凉的左手。

      一半是因为无力,一半可能是出于卧病在床时的某些特殊心理,沈维青没有挣脱,反而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

      这种温暖好像不是源自于手背,而是两人接触时从他内心油然而生的,令人本能地感到留恋。

      “沈哥——”葛小鹏推开门。

      沈维青的手不由自主地往回缩了一下,方浚池没有放开。

      “沈老师的手太凉了,”并且他十分自然地对葛小鹏说道,“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葛小鹏站在门口一呆:“手凉?沈哥你等等,我马上去弄热水袋。”

      说完葛小鹏放下报告单,又匆匆出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剪毛的第十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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