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龙词》风之琉璃

3、局迷

　　花丛中，细小的身影瘦弱得近乎虚幻，无论他怎么努力的想与之靠近，却依然离得分外的遥远。
　　“呀…俊哥哥，”恍恍惚惚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转过了脸，苍白的小脸上泪痕依稀，看见自己却顷刻扬起了一抹温柔而单纯的笑，“俊哥哥，你来了就好，这朵小花好可怜，你帮我救救她，好不好？”
　　…好，当然好…
　　他想开口，想对他一如既往的微笑…可为什么，他的胸膛这样酸涩，他的喉口这样疼痛…望着那张单纯的脸容上所散发的欣喜，为什么他，发现自己失去了声音…
　　“俊哥哥，你看，她好可怜啊，好不容易长到现在，却被不小心走进来的人们伤成这样”艳阳下，小小的身子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露在夹袄外面的手足上布满让他触目惊心的伤痕，然而，那看着自己的目光清澈的没有一丝痛苦怨恨，只有悲天悯人的纯净的忧伤“俊哥哥，我们如果不救她，她就会死了，你快帮帮我的忙，好不好？”亮晶晶的眸子，湿润润的温和，他的可怜可亲的幼弟，一身瘦骨嶙峋的裹在灰旧的单袄里，却用着这么温柔怜惜的目光看着泥地里被人踩断了根茎的花骨，浑忘了自己的伤痛和恐惧，
　　“俊哥哥，你来帮我救救她，好不好？”
　　倔儿…
　　…为什么，为什么…看着那双如此天真的双眸信赖的望着自己，他的胸膛会那么的酸痛，痛的他无法呼吸，无法开口…
　　“俊哥哥，我的俊哥哥呀!”软软的童音，苍白却纯净的笑容，每从那灰白色的唇瓣中多流泻出一个字，就叫他的心多一份扭绞苦痛。
　　为什么，他没有早一点发现那个人对他珍爱的小弟都做了些什么，为什么，他如此粗心的让小小的他承受了这么久这么多的伤害和苦痛…到如今，他还怎么配…怎么配听他用这么温柔信赖的字眼，再唤自己哥哥…
　　“倔…”
　　负疚的心痛让他的眼前模糊一片，才想伸出手牢牢的抱住那瘦弱的身躯，猛然，花丛和艳阳却骤然变成无边无界的黑暗，“俊哥哥，救救倔儿，救救倔儿…啊…”
　　“不”他张大眼睛绝望骇吼，拼命的伸出自己的手想把那个小小的身子拉出黑暗，拉向自己的怀里好好守护，却…怎么拉也拉不到，怎么抱也抱不住，“俊哥哥…”惊恐的求救声刀一样刺进他的耳膜他的心，他惊恐的看着制造黑暗的那人狰狞的疯狂的笑着，卷起漩涡双目腥红的裹住了少年幼小的身子，“倔…”触目惊心的血痕骤然在他眼前炸开，生生将那袭月白色的旧袄染的红艳艳一片凄厉，“俊哥哥，救命…”
　　“不”…他疯狂的向前伸手，抓住他，快抓住他啊，心底一声比一声绝望的催逼自己，却怎么也无法触碰到那明明只隔一线的距离，疯狂的嘶笑，猩红的双目，狂卷的漩涡，冰冷的凶器……他救不了他，救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小小的身子彻底的落入黑暗，临消失前，那双望着自己信赖的双眸里再也没有温暖的天真，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绝望…

　　“不…”，大叫着一惊而醒，石俊控制不住的全身颤抖，下意识的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撑住床沿急促喘吸，从他的背后前额涔涔划下淋漓的冷汗，“倔儿！倔儿！”
　　“俊少爷…”月骊闻声，立刻匆匆忙忙和衣奔入，看见月光下石俊美的夺神心魄的脸异常苍白痛苦，她立刻掌起宫灯照亮一室，忧心忡忡的注目着他，“俊少爷，您又做梦了！”

　　石俊闻言，略呆了一呆，渐渐的喘息着定下神后，才一脸苍白疲累的靠向了身后的床柱，这十多年来夜夜被同样的梦境纠缠，以至于他都快忘了那只是梦？

　　梦，仅仅是梦，却，远远不止是梦！

　　“俊少爷。”看着主子夜夜这样自噩梦中惊醒，月骊的心头满是担忧的酸楚和疼惜，却每一次翻来覆去也只有那几句劝解的话，“二少爷他吉人自有天象，你何苦让自己担心成这样。”轻轻擦拭他额头布满的细汗，这些年俊少爷的身子总显得虚，有一大半的原因便是这心事和夜夜的噩梦闹腾的。
　　他渐渐定下神，看着她习惯的露出歉意的笑“月骊，又吓倒你了，我没事的。”
　　“俊少爷…”眼眶难以抑制的通红，看着他一手还按在心口，却已然在依旧苍白的脸上挂起了一径温和的微笑，她只能背转身子轻道，“俊少爷，夜还深着，月骊把灯替你掌着，你再睡一会儿吧！”明知道他只要半夜惊醒后，十有八九都是再难入睡的，她却每一次只能这样劝。
　　“也好，不过这灯就不用掌了，”恢复了声音的平淡温和，石俊的话语中除却一贯的温柔还带着三分笑意，“你莫当我是三岁小儿好么？好了好了，你去睡吧！发一场梦而已，我也乏了。”
　　她暗暗叹了口气，明知道他的性子，什么都自己背在身上，连她这么一个低微的女奴也要费他心思照顾，月骊吹了灯扶他躺下后，也只能轻轻退了出去。
　　返回自己的屋里躺下，月骊一时也不敢睡，出神的看着石俊寝宫的方向，黑蒙蒙的没有一丝光亮，唉！暗暗又叹一口气，只望那位她从未谋面的二少爷真能安安然然的，如俊少爷所愿的在这十年后有朝一日重返龙宫晶殿，到时候，只怕才能真解得了俊少爷的这块心病。
　　渐渐的，在一室的黑暗中，睡意慢慢就浓了，月骊翻个身，终于迷迷糊糊的睡熟。

　　自有人，又是一夜再无眠！

　　天山上，衣诀翻飞的少女注视着面前俊逸的身影，轻轻颤抖着攀住了身旁的木莲枝“真的，要去吗？”
　　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木莲花枝下，少年原本俊逸的面容越发显得卓尔不群——修长挺拔的身材，飞扬不羁的长发，还有那虽然年轻却已隐隐显露的尊贵气魄——这样卓然的气势，让人错觉，他从不属于平凡的天地，平凡的这里…
　　络菱的心不由自主轻轻一颤，下意识攀住了石倔飘飘欲飞的双袖，石倔有些讶然的回眸，看见她眼中担忧牵挂的晶泪时忍不住微微一笑，“放心，我只是去讨回我应该讨回的公道，等一切事了，我就会回来的。”
　　“那，会是多久？”
　　“这..我不能保证”望着少女充满失望和忧伤的眼神，石倔的心头渐渐涌上怜惜的柔情，忍不住反手握住了少女的衣袖轻道，“我向你保证，无论多久，我都一定会回来，小菱，相信我，这天山才是我石倔的家。” 这些年来，是这天山的一草一木，一点一滴的平和幸福，渐渐让自己已经死过一次的心恢复温暖。他绝对忘不了，也抛不下这里的一切。
　　“我..我只是担心。”
　　“放心，我不会有事，该担心的，是他！”重新投目于满天的白云，石倔的眸一瞬森冷，双拳下意识的在身边握紧——是该有人，为十年前那鲜血疯狂的一夜，付出代价了！

　　“倔，”络菱注视着眼前人的侧面，不知为什么，心头不祥的担忧却越来越浓，“我真怕你回去了，又会想起那些噩梦…！”
　　“傻瓜，”石倔撇撇嘴，顺手理了理少女被山风吹乱的秀发后迎风站上了山坡，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举动已经让娇羞的少女再次艳红了双颊，“你放心，我不是为了寻梦回去的，”眯眼看着远方一鸿孤鹰的影子正遥遥逆冲入苍蓝的天际，石倔轻轻在唇边勾勒出一抹冷笑，“我回去，就是要为这个噩梦亲手划下一个句号！”

　　纵然，他失去了大部分丑恶的记忆，但仅凭那些余下的，就已经足够了…！

　　彼时，在天山的凤凰厅中，蓝皓风正恭谨垂立在天山真人的座前，不由自主地拧皱起了他挺直端正的眉，“师傅，…”
　　“风儿，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其实为师心中所想何尝不和你一样，只是这些年你我都明白，压在这孩子心理的苦与恨实在是太多了。”缓缓的睁开慈爱的双目，坐在蒲团上的老人一边掳须一边长长的轻叹，“那样凭空叫他放下一切恩怨的空话，为师不忍说，也说不出口。”
　　“师傅，徒儿不是不知道师弟的苦恨，若不是为此，风儿也不会隐在天界五年，想方设法的替他打探真相，只不过…”犹豫了一下，蓝皓风还是向自己最尊敬的师尊诚实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凭徒儿五年的所见所闻，那个人，那个人的风骨倒有些叫徒儿佩服了。”
　　“噢？”天山真人微微的沉吟了一下，“天界关于灵龙一族的传闻，或多或少为师也是听说过的，只不过对那人的口碑也并没有甚高才出奇之处啊！”
　　“师傅，那人或许当一个统领灵龙族的龙主不过尔尔，但皓风愚见，他的品性风骨，在天界只怕众多人望尘莫及。”
　　天山真人闻言，在眸中快速略过了一丝锐光，这个徒儿跟他时间最久，秉性虽过刚过直，却是目明神清，识人于心。
　　“师傅，徒儿对二师弟的遭遇年年不忿于心，但是，那人，那人…”
　　长叹了一口气，天神真人自蒲团上收坐而下，“皓风，作为长师兄，你为你师弟做的已经够多够好了，剩下的事，就交由你师弟自己去决断处理吧！”看大徒弟还有些欲言又止，天山真人不禁微微一笑，走上前意味深长的拍了拍长徒的肩，“倔儿虽然性格孤僻些，这些年也不失是一个颇有风范气度的孩子，放心吧！若那人真如你所说，倔儿他自己自然会有分寸，说不定，这也是能解开倔儿多年心病的契机良药呢。”
　　“师傅说的是。”听了天山真人的话，蓝皓风稍作思虑后也就释然了，当下笑着敲了敲自己的头，“这些事倔儿的确自己会想，我实在无需庸人自扰。”
　　“哈哈哈，”慈眉朗目的长者闻言当下开怀长笑，“庸不庸人的轮不到你说，难得这次回来，倒不如陪为师好好下盘棋，如何？”
　　“下棋？”蓝皓风苦笑，每次走师傅的棋局，非困上他半载数月的不可“这次师傅又整了什么新局。”
　　“哈哈，八部显圣，飞龙绕梁，是谓天无二日局，你若能与为师解的这一局，别说不是庸人，简直可算大大的天才了。”天山真人一边爽朗的大笑着，一边就上前拖住了大徒儿的手，“不过，你若解不出来，我可连饭也不让湘儿给你送。”
　　“哈哈，好，也好久没有和师傅弈棋了，我就和师傅的妙局碰一碰，不过徒儿也说在前头，这次，徒儿可不相让。”蓝皓风究竟天性爽朗，难得回到天山，又放下了心头多年的萦绕，被天山真人的说辞挑起了战性，竟有些迫不及待的跃跃欲试，一马当先的走在了天山真人之前。
　　天山真人看着徒儿走在身前的伟岸身影，眸中，渐渐晕化开了一抹深邃的笑意。

　　世事如棋，众生，在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