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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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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安调动全部的自制力,也无法控制从她眼中流露出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四周的空气甚至变得稀薄,以至于她只能用更急促的呼吸来汲取足够的氧气。
她直视着湛钧的双眼,与她相反,那双微冷的眼中古井无波,又有种掌控一切的自若。
只听他开口,语气极为冷淡:“现在是上班时间。”
看似平常的一句话,但任谁都听得出他是在训斥苏安上班闲聊的行为。
他话音刚落,在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把头埋在胸前,生怕触了大老板的眉头。
只有苏安没有畏惧,她不仅不怕湛钧,反而觉得一股火气冲上了头顶。
她意识到,湛钧是一个独坐闲潭的垂钓者,而她则成了那条咬钩的鱼。
来帮忙之前,她知道永昼集团的老板是湛钧。
但她想她只是窝在财务部的小财务,和大老板根本不会什么有交集。再加上老板百般恳求,又应允许多,她犹豫再三还是应了下来。
而且,六年前她匆匆离家,并没见过湛钧,连这位名义上的前“未婚夫”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便自然认为湛钧也不会认识她。
更何况这六年里湛钧早已功成名就,说不定早就忘掉了这段不愉的往事。
然而,当他再次出现在面前时,苏安才明白,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说不定就连那天晚上的偶遇,也是他局中的一环。即便她没有主动出手,他也会有别的办法让他们产生交集。
怒意积攒到了极点,苏安却只是想笑。笑他的用心良苦,也笑自己的愚不可及。
猎人从容布好了陷阱,猎物就自己送上门来。
苏安背后的手死死抠住桌角,她所有的神经都绷紧了,扬起头,毫不示弱地直视回去。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也是对峙着,分明一言不发,却像是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搏斗。
办公区分明有几十号人,却连最轻微的呼吸声都听不见,所有人都恨不得原地消失。
最后,还是CFO韩博文站出来打圆场。
“小苏啊,那个上班时间打私人电话确实不对,下次注意啊。湛总,您看小苏也是好心来给我们帮忙的,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
然而韩博文的声音被一道冷淡的女声打断:“是投资人的电话。”
“什么?”韩博文一愣。
不过瞬间,苏安已经收敛起了喷发的怒意,她脚下放松地站着,语气轻描淡写:
“IVC资本,美元三期基金第一大外部投资人,投资额两亿美元。我认为这位投资人的电话,是配得上占用工作时间接的,您觉得呢?”
说这话时,苏安死死盯着湛钧,她的眉尾高高挑起,神情似是在挑衅,仿佛是在对湛钧宣战。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韩博文的脸色更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唯二面色如常的人就是苏安和湛钧,整个财务部似乎都成了他们的擂台。
而作为被直接打脸的人,湛钧的脸上不见任何恼意。他说:“既然这么想去做IR,那你明天就跟着陈菲去做IR 。”
“我不去。”苏安不留情面地拒绝,“您可能不清楚,我是来借调的,说白了就是帮忙。我不和贵司签劳动合同,贵司也不给我发一分钱的工资。所以您没必要费心安排我,时间到了我自然会走人。”
苏安像只骄傲的孔雀,仰着头,对湛钧极尽嘲讽。
所有人都以为大老板要发飙了,湛钧却不怒反笑,他笑着点了点韩博文:“你借来的好员工。”
“啊?”韩博文又惊又吓,等他回过神时,湛钧已经离开了,他连忙小跑着跟上。
湛钧穿过工位区走向电梯间,他走路时强大的气场,甚至带起一阵风,众人纷纷让路。
但经过苏安时,苏安寸步不退。
苏安堪堪挡在湛钧的必经之路上,湛钧若想不接触到她,就必须要绕开。
无论是撞上,还是绕开,对湛钧来说都不那么体面。
苏安就是成心让他不爽。
然而,湛钧却选择了另一条路。
他站定在苏安面前,深深地望着苏安,再次露出了那种危险的、狩猎般的眼神。
只是这次,危险的眼神闪过一瞬就消失,恍惚间苏安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突然,湛钧身形微动,似要欺身而近。苏安身体先于大脑做出行动,下意识向后仰头。
但湛钧却只是将一个工牌放在她的桌子上,正是她今天早上怎么找都找不到的那个。
“还记得我吗?”湛钧的声音因压低音量而显得过分低沉。
他的声音控制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程度,于是,其他人只能看见苏安的耳垂骤然泛起一团红晕。
她当然记得他,记得两天前的意乱情迷,更记得七年前那段荒唐的联姻。
她记得,他自然更记得。
一瞬间,无数思绪在脑中炸开。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暗示?是威胁?还是警告?
但大庭广众之下,她却什么都问不出口。她恼羞成怒,只能瞪着湛钧,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知道了,谢谢。”
湛钧离开后,她失神地坐下,将工牌攥在手里,塑料的尖角刺痛她的掌心。
痛感让她清醒,她清醒地回忆起了过去。
*
六年前,B市盛夏的深夜,燥热的空气中只有蝉鸣的声音。
一张机票,一张请柬,面前薄薄的两张纸上书写着苏安不由自主的命运。
机票飞往美国,订婚宴的请柬上赫然是两个名字——湛钧苏安。
下周是她和湛家的长子湛钧订婚的日子,而在此之前,她甚至没有见过湛钧一面。她的后半生就这样轻易地和一个未曾谋面的男人连接到一起。
而订婚后,她就要飞往美国,完成在杜克大学商学院的学位。
她反对过,抗争过,甚至幼稚地用自己的生命威胁过,但统统无济于事。
十年前,她失去了交友的自由。三年前,她失去了追求理想的自由。而现在,她即将失去一生中最后的自由——爱情和事业的自由。
她的想法和选择不曾被在意过,父母和家族口中所谓的“正轨”,却是她人生的脱轨。
家里的长辈无不劝她,称这是身为苏家的女人的义务。“朋友”们也在劝她,说结婚了也可以各玩各的,只要当好豪门太太的角色就可以了。
却没有人在意,她和她们是不同的。
钟表的指针指向了凌晨两点,苏安深吸一口气,紧紧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眼中已经不见一丝犹豫和慌乱。
她从床下抽出小小的行李箱,又从抽屉杂物的最下方掏出一封录取通知书——财经大学的金融专业,是她高考后偷偷报名的志愿。
她把通知书和身份证贴身放好,撕碎桌上的机票和请柬,拎着行李箱缓缓地走出了家门。
夜深人静,万物都陷入沉睡。在知了聒噪的叫声中,她坚定地转身,带上房门,没有发出一丝响动。
*
“苏安姐?你还好吗?”苏安纷乱的思绪被打断,梁小惠正担心地看着她。
“没事,我去透透气。”苏安穿过茶水间,去了少有人来的楼梯间。
一门之隔的茶水间,关于她的议论此起彼伏。
“苏安和老大是不是以前认识啊?感觉氛围有点奇怪。”
“说不定是想学电视剧里,用这种方式嫁进豪门吧。”
“那也是人家的能耐,她长成那样当然有资本。”
所有的议论苏安全当没听见,和湛钧的正面对抗,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精力。
即便明知无济于事,但她还是陷入了深深的懊悔。谁能想到唯一的一次酒后冲动,就约到了这样尴尬的一个人。
正是这个人,如此轻易就勾起了她深埋心底多年的往事,又如此轻易地让她的牢不可破的理智城墙出现裂缝。
怒意平静之后,湛钧这个名字在她心里被打上了名为“危险”的标签。
他太危险了,要远离这个人,她想着。
*
另一边,韩博文追着湛钧到电梯间。
湛钧驻足问:“有事?”
“老大,我得和你说一下,苏安她话说的是不好听,但你也不能把人退回去。财务部实在是太缺人了,她是借来的得力干将,你把她赶走我下面财务总监要跳楼了。”
韩博文是陪着湛钧一同建立永昼集团的左膀右臂,因此才敢和湛钧这么说话。
湛钧听韩博文说完,没有任何犹豫便答应下来:“知道了。”
得到了应允后,韩博文还有些狐疑,湛钧真的会这么好心?
回到十六层的总裁办公室,助理邱科照例送文件进来。
湛钧随手翻看,翻到了一个基金项目明细表,觉得相比以前的模板,这一版本的板式更好看,内容也更有条理。
他张口刚要夸,却欲言又止。
邱科看穿一切,贱兮兮地凑上来:“老板,这也是苏安做的。”
他刚才围观了全程,也能看出湛钧没有真的生气。
他现在满心都是对苏安的敬佩,要什么样的勇气的能力才敢正面硬刚这尊杀神,甚至还堪堪打了个平手。
湛钧掀起眼皮看他:“最近不忙?”
“没有没有,老板玩笑了。”
“晚上你把车里的东西送南边去。”湛钧轻飘飘一句话,就让邱科脸色煞白。南边指的是湛钧的父母家,踏足那个地方就是噩梦。
邱科垂头丧气地离开后,湛钧收到了一条来自发小的消息。
【这是那个谁吗?[视频链接]】
这类没有营养的消息他通常不会看,但他刚要划走,视线却停在了视频封面上。
下一秒,他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链接。
视频是一段冰场上的录像,一道黑衣黑裤的身影在冰场上滑行。
女人的身材高挑纤细,即便看不清五官,也能轻易认出这是苏安。
只见她以中速滑行着,时不时做一些简单步法的连接,并没有任何的跳跃。
她在步法中衔接了一个优美又标准的鲍步下腰,引来了不少叫好的弹幕。
而在视频的最后,她展示了一个旋转组合,以躬身转进入,上拉到提刀转。就在大家都以为这是极限的时候,苏安居然继续上拉,直接拉到了贝尔曼的位置,抬起的浮足从背后拉至头顶以上,整个身体呈现出完美的水滴形。
弹幕也在这里爆炸:【好腰!好腿!】【这个软度,你告诉我这是业余的?】【舞感太好了,是不是舞蹈演员转行的?】
视频的最后,她减速滑出场地,和镜头的距离越来越近,英气的五官也被放大在屏幕上,依旧没有一点瑕疵。
直到最后,她没能刹住车,鼻尖撞到了镜头上,发出“哎呦”一声,视频也在这里戛然而止,弹幕里“老婆”“老公”“女朋友”各种称呼糊了满脸。
不过两分钟的短视频,有着三百多万的播放,评论刷的最多的就是【每天一遍,防止早恋。】
湛钧手下微顿,又向下刷去,却被一条评论吸引了注意。
【真的没人认出来吗?这是苏安啊,当年国内芭蕾界的天才少女。十三岁拿莫斯科国际少年组金奖,十四拿YAGP低龄组银奖,十五拿IBC冠军。原本要参加洛桑的,却突然退赛了,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芭蕾老粉在这看到她真的是五味杂陈……】
看到这,他的眉心泛起了两道细微的纹路。
在那场荒唐的订婚前,他偶尔能听见苏安的名字,往往都是和“芭蕾”一起出现的。以至于他并不认识这个硬塞给她的女人,但却已经知道了她跳舞很好。
他点进主页,发布视频的ID叫“只有三分钟”,简介是“啥都玩玩”。
主页里视频不多,一共二十多个,大多是她学习各种东西的视频,有花滑,有跑酷,有射箭,甚至还有拳击。
唯独没有芭蕾。
她早已和过去割席,如此彻底,如此泾渭分明。
湛钧伸出手指,点上屏幕。屏幕上是视频的最后一个画面,画面中她的脸在镜头前撞到变形。
而湛钧的指尖刚好点上她的嘴唇。
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个触碰,他就抬手离开,好像只是无心之举。
他反手按下锁屏,所有画面重归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