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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生日 ...


  •   尹峈峒坐在SUV的驾驶座上。因为车辆稀少,入夜的太薇停车场没有点亮路灯,四周幽黑一片,唯有他的车前亮着灯,昏暗的,照不清茫茫前路。

      他原本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回太薇山庄。舒风卿明显有许多事情瞒着他,萧家灭门的幕后需要尹峈峒深入去查,廖于明日记本上提到药王谷的秘密也让他十分在意,而且把尹洛遥独自放在药王谷也让他无法安心。但太多的事情堆积在一起,就如同缠在一起拆解不开的丝线,将他缠得几乎不能喘息——于是尹峈峒只能落荒而逃,回到了太薇山庄,这个他驻足了三年之久,却又狠心将其背叛的地方。

      尹峈峒从车窗里望出去,半山腰上的太薇山庄灯火通明,整片太薇山头都笼罩在它的光芒之下,温暖而明媚,每当看到那样的灯光,就仿佛连心都被浸在温水里一般安然……还有从小就在这片光芒的簇拥下长大的那个人,眉宇间的色彩是慵懒的,说话的语气是轻浮的,掌心里的温度,却是比太阳要灼热,似乎能把靠近他身边的人灼伤。

      尹峈峒运起缩骨功,身形很快就缩小下去,麻利地从宽大的运动服里脱离出来。他换上太薇山庄的校服,再敷上人皮面具,拍水施粉,很快又将自己变回那个交际花一般阳光活泼的越秋水。他看着镜子里那张属于陌生人的脸,眼角潋滟着水光,同样是一张轻易能够吸引人眼球的皮相,却比尹峈峒更显出几分生机勃勃。

      明镜也会喜欢这样的一张脸么……

      他摸了摸镜子上映出的自己的脸,无声地笑了。

      尹峈峒回到铜雀楼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寝室外面围了一圈人……准确点说他们是围在了明镜的寝室外。不少人探头探脑的,显然也是不明情况的吃瓜路,好几个六年级的师兄气势汹汹地站在墙边,明镜就被他们堵在了里面,脚上草草地跻着夹脚拖,手里还提着水壶,人却不偏不倚地贮在自己寝室的门前,将玄关拦得严严实实。

      “你问我多少次都是这个回答,我不知道。”明镜的口气不带半点感情起伏,“你带再多人来堵我,我也没办法给你变个手机出来。”

      带头堵人的是六年级的马洛,修得一手好拳法,手臂上的肌肉隆起来能粗过明镜的大腿。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瘦弱的同级生:“今天早上关门弟子有腿法操练课,所有人都去了习武场,就只有我们的明镜师兄……”他拍了拍明镜,“这学期从来没去上过课,整栋铜雀楼就只剩你一个人,不怀疑你还能怀疑谁?”

      “舍监和清洁工也在。”明镜说,表情无奈得像是在应付无理取闹的小学生,“而且你也拿不出证据来证明自己今天早上确实没有带走手机,你只是想找个人背锅。”

      “但你也拿不出证据来证明自己没偷手机。”马洛说,“只要进你宿舍看看就能解除误会的事情,你却不乐意,是不是因为心里有鬼?”

      “不行,你们会弄乱我的宿舍。”

      这算是什么理由。分明他才是被怀疑的那个,明镜却表现得其他人都像是冒犯自己领地的不速之客。他的态度理所当然地激怒了马洛,雄壮的男生推了把明镜,手上施了几分内劲,明镜猛地被他推到门上,手里提着的水壶落地,“哗啦”一声,想是壶胆都给摔碎了。可明镜很快又站直了身,脚像是在地上生了根,堵在门前纹丝不动。

      他似乎少有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如此强势,除了刚入学还会硬骨头地与凤来鸣正面冲撞,以及被人在门上涂了“杀人凶手”的大字以外。明镜对自己的弱势深有理解,为了避免麻烦,他宁愿绕着众人,极力将自己的存在感压缩成地上肉眼都几乎不可见的一粒沙,仿佛谁都能毫不在意地去踩上一脚。他们却想不到这粒沙子有时候也会硬得膈脚,马洛一群人原本也没想着赖上明镜,进宿舍里随意找上两圈,捣两下乱,没有也就罢了,偏偏明镜这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拦在门口死活不让进,马洛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竟在明镜面前吃了闭门羹,撇不下面子,出手想强行拨开明镜,不料他手还没挨着明镜,就被旁边横插过来的一只手给拦住了。

      那只手的动作看似温柔,却无比坚定,暗中使了些巧劲,在马洛穴道上一拨,竟让他顿觉肘部一麻,失了力气。马洛一愣,只见出现在面前的人身量不高,瘦小瘦小,是才住进铜雀楼没多久的新生越秋水,此时他的手正扣住自己的手腕,食指和中指有意无意地搭在了命门上。

      “马师兄,有话好好说。”他抬起脸看着几乎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师兄,半边身子巧妙地插进来,挡在了马洛与明镜之间,“不要急着动手。”

      马洛心下一凛,那一瞬他甚至没有看清,这个新生是如何穿过人群,轻而易举地挡在明镜与自己之间。尹峈峒的指尖冰冷,好像一条蛇,缠绕在血脉上,吐出了致命的毒信。周围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飞快地抽回自己的手臂,而尹峈峒只是微微一笑,顺势将他放开了。

      “新生,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马洛说,“让开,我要进去找我的手机。”

      “抓到机会就给看不顺眼的人找茬,不是大侠所为。”尹峈峒纹丝不动,“而且师兄你并没有确凿证据,未经过同意就想入室搜索,是在侵犯别人的隐私权。虽然我们是武家子弟出身,但这点常识,想必马师兄不会不懂。”

      “你小子什么意思……!”

      被一个还没正式入学的师弟当众拦下,还暗讽自己没有文化,马洛当即涨红了脸,重拳已高高抡起。不想这个时候,走廊另一头传来高喊,打破了紧张的氛围——

      “小马哥!小马哥!手机找到了!”正是马洛的一个兄弟,手里高高挥舞着一台智能机,顺着楼梯“哒哒哒”地跑上来,“你的手机找到了!掉在了打拳的木桩下面,下课的时候正好被一个师妹捡到……唔噗!”

      马洛那击重拳落下了,却是重击自家队友:“死蠢!为什么不早点给我拿来!”

      “哈?”无辜的队友躺枪,捂住了自己被打肿的脸,“你讲不讲道理!我好心去帮你找,你居然还嫌我跑腿慢?!下次还有这种事,我再帮你我就是猪!”

      由是一出好戏以误会一场的形式,吵吵闹闹地落幕了,众人见没了好戏看,纷纷意兴阑珊地作鸟兽散。马洛狠狠地剜了尹峈峒和明镜一眼,道歉都没一声,气鼓鼓就走了,料是怀了恨在心。而身处风口浪尖的明镜由始至终一句辩解都没有,他搔了搔后脑勺的头发,蹲下去收拾地上的水壶,兀自叹气:“哎哎,这学期才买的水壶,又要去买一个了。”

      “壶胆打碎了,用扫把来扫吧。”尹峈峒从角落取来扫帚和垃圾铲,帮忙着收拾地上的残渣,“明师兄也真是的,明明不是自己拿的,就好好解释一下呀。”

      “没有用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明镜摇头,一副早就习以为常的样子,“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不要多管,免得连你自己也一起受排挤。”

      尹峈峒原想说你习惯这样拒绝别人好意,在关键时候才会没有人站在你的身边,可这句话在嘴边转悠几圈,还是无声无息地被他吞了回去。他用扫把将水壶的残骸扫进垃圾铲时,底下露出了一个褐色封皮的小册子,是本学生证,大概是明镜方才被推搡时不小心落到地上的。

      “师兄,你的学生证也掉了。”尹峈峒捡起来,顺手翻了下,“咦?生日五月二十三……不就是今天嘛!生日快乐!”

      “嗯?是今天吗?”明镜一副对“生日”毫无概念的模样,接回学生证时也没有半点高兴的表现,“我不记得了,只是身份证上的生日而已。”

      “你是过农历生日的吗?”

      “不,准确来说,是不知道生日。”明镜摊手,“也没有人会帮我过,所以是哪天并不重……”

      “生日是感谢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的日子,怎么会不重要呢!”尹峈峒高声打断他的话,吓了明镜一跳,“今天我就帮你过生日。回宿舍等着,我去买蛋糕。”

      “啊?不,不用。”明镜连连摆手,“今天又不见得是我真正的生日,不用这么费心……”

      尹峈峒完全没在听的,自顾自地提起了装着破水壶的垃圾袋:“对了,你喜欢什么口味?”

      “呃……抹茶的?”

      “好。等我半个小时,很快回来。”

      “喂,我不是说……”明镜想要阻止,对方已经吹着口哨晃悠悠下楼去了。他对这种说一不二的家伙最是没辙,只得长叹一口气,乖乖地收拾自己的房间去了。

      ******

      蜡烛,蛋糕,啤酒和烤串。

      越秋水这个小师弟的登场仿佛经常伴随着高热量,第二餐厅外烧烤摊上买的烤串火辣辣摆了一桌,散发着诱人流口水的孜然香味。蛋糕装饰着一层平滑的慕斯淋面,水果和装饰巧克力围出一圈精致的花,叫人食指大动,但又不忍心动刀去切。

      明镜的宿舍还是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样子,跟他放纵不羁的外表不太相衬,地面和桌上半点多余的杂物都没有,简直不太像一个单身男生的住所。尹峈峒留意到书架上的编程书籍,距离他上次进来这个寝室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那些书籍还是规规整整地码在原处,与其说是看完后被摆放好的,反而更像是从没被人取下来翻看过的样子。

      明镜没有注意到尹峈峒四下张望的模样,正挥舞着刀叉在蛋糕上比划,嘴上说客气地不要,真正开吃的时候却还是跟以前一般丝毫不见手软。尹峈峒看着好笑:“师兄,切蛋糕之前不是应该先许愿吗?”

      明镜下刀的手略略顿了顿,尹峈峒见状心脏一缩,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可笑的话,立马就住了嘴。但明镜并没有过度反应,毫不在意地就落了刀:“我又没有什么愿望。”他笨拙地切下一块坑坑洼洼的蛋糕,盛到碟子里,递了给尹峈峒,“而且想要什么东西,自己直接争取不更快一些吗?”

      尹峈峒接碟子的手一抖,险些没把蛋糕打翻。幸得明镜没有抽回手,迅速地抓稳了碟子:“小心点,蛋糕喂了地板我叫你拖干净的哦。”

      “哦……哦,谢谢。”

      尹峈峒小心翼翼地接过蛋糕,强装镇定地打量着明镜的脸色。方才那句话太过意味深长,尹峈峒险些以为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身份——然而明镜说完那句话后面色不改,喜滋滋地去切自己的那份蛋糕,好像当真只是随口说说。

      蛋糕是明镜喜欢的抹茶味,表面和中间都夹有慕斯和红豆,口感细腻绵软,香甜可口。尹峈峒离开太蔚山庄回归青蛇堂后,天天都在为寻找真相和完成任务而奔走,鲜少有安稳地坐下来好好品尝美食的时候,这一叉子蛋糕入口,竟让他的心如同浸在温水中一般暖和。他透过蜡烛摇曳的光去看明镜,对方并没有留意到投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自顾自地吃蛋糕,奶油吃到嘴角都是。

      尹峈峒从来不相信愿望,命运喜怒无常,若是将希望托付在那样虚无缥缈的事物上,只会一无所获,全盘皆输。但现在他总算明白,所谓愿望不过是一种美好的心灵寄托,有那么一个愿想在,仿佛未来也会变得不那样茫然而无措——半年前的尹峈峒希望自己的姐姐可以清醒,早日让姐弟俩脱离苦海,于是他选择了狠心动手;但倘若让现在的他再许一个愿望,那便是希望这样平静的时间能够长一些,再长一些。

      当他意外从苏湄口中得知明镜无恙的消息后,便千方百计想要回太薇山庄一趟,甚至不惜委托青蛇堂情报部门调查新入学的关门弟子资料,与真正的越秋水进行交易,为的只是再见明镜一面。除了金钱以外,尹峈峒这趟举动还付出了不少代价——为了掩护一个身份的谎言,他不得不编造出更多的谎言,繁多的事务令他疲于奔命;而为了保持越秋水与自己不符的体型,他必须花费大量精力和功力维持缩骨功,维持的时间长了,晚上睡觉时骨头都在嘎嘎地挤撞,痛得他好几晚都睡不着觉。

      尹峈峒觉得自己简直傻得可笑。半年前的尹峈峒不需要借用任何人身份,可以光明正大地与明镜打机,约会,拥抱,亲吻,甚至是做令身体愉快的事情,如今的自己却只敢在深夜时偶尔潜入明镜房间里看看他,即便是难得找到这样面对面的机会,也只能透过越秋水的画皮,偷偷地打量着那个人,两个人的距离隔得这么远,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再不会有那个花费三年时间打造一场灵异事件,只为了帮人走出心结的体贴,也不会有除夕夜将人从宴会里带出,只为了与恋人欣赏原本只属于自己的盛大烟火的浪漫……明镜所有笨拙的体贴和浪漫都曾经属于尹峈峒,而它们都在那个烟火绚烂的夜晚,被尹峈峒残忍地一剑终结。

      而明镜除夕那晚许的愿望,尹峈峒又怎么可能没有听懂呢?太薇山庄的霓虹灯亮起来的那个晚上,尹峈峒乖乖坐在明镜为自己准备的观众席上,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救了,脑子里乱糟糟的,心跳快得像是有七八个小人在里头跳着踢踏舞,手指抖个不停,要死死攥住才勉强没让旁边的明镜察觉异样——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栽了,与明镜紧紧拥抱在一起的时候,他甚至恍恍惚惚地在想,什么青蛇堂,什么药王谷,管他们去死好了……尹峈峒只想要面前这个人,快乐时与他嬉闹,难过时与他拥抱,这一辈子,似乎也不会那么无趣而无望。

      只可惜世人所求,终难两全。与明镜上床后收到的住院扣款短信,让尹峈峒骤然从旖梦中清醒过来。正处于生死关头的姐姐还在病床上等着他的消息,而唯一能救姐姐性命的线索,正躺在尹峈峒身边睡得香甜,胸膛随着呼吸平稳起伏着,底下有微弱的异音,一震一震,是救命与催命共振的音符。

      尹峈峒不知晓那只蛊虫对于原宿主明镜而言有什么特殊用处,当初剖心的一剑虽然果断,但经过尹峈峒的精准计算,倒不至于当场毙命,如今见明镜能吃能喝,似乎没受多大影响,多少放下心来。只是身边少了尹峈峒的明镜又变回了以前的模样,对外型全然不在意,我行我素,惹人讨厌,与尹峈峒认识那半年的明镜好像被数据格式化,半点痕迹都留不下来。

      尹峈峒下意识捏断了手中的叉子,“啪叽”一声,把对面的明镜吓了一跳。

      “怎么了?”明镜手里还愣愣地举着吃了半块的鸡腿排,“不过是吃了最后一块腿排而已,没必要那么生气吧?”

      “不……你吃吧。”尹峈峒丢掉叉子,明显失了食欲。他看见明镜刮干净了碟子里的慕斯,显然很喜欢这个蛋糕的味道,“蛋糕吃完了?还要再来一块吗?”

      “不了不了,蛋糕还是少吃一些。”明镜吃掉了鸡腿排,意犹未尽地叼着竹签,“明天有突击体检,被检查出血糖过高就麻烦了。”

      “突击体检?”太薇山庄时不时会有突击体检,以便对弟子们的身体状况做实时的监控管理。尹峈峒先前遇到过好几遭,大多数都是清早临时通知,主要是避免女生们为了压体重数字好几天不吃饭的情况出现,“你怎么知道的?”

      “内部消息,内部消息。”明镜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神秘表情,但估计也是跟那位庄主靠山脱不开干系。他的手在桌子上慢慢摸索着,碰到了蛋糕盒子,把它提了提,“剩下的这些,可以给我吗?”

      “专门给你买的,当然可以啊。”

      明镜喜滋滋地把蛋糕捧过来:“谢谢!专门给我买的生日蛋糕,味道果然不一样。”

      “以前都没有人帮你庆祝过生日吗?”尹峈峒问。

      “我都不太清楚自己生日究竟是哪天,所以也没有跟其他人讲过……”明镜皱着眉头,“唔,也不是吧,以前还是有人跟我过的,虽然日子不是今天。但他的礼物可穷酸了,就两个肉包子,还冷得发硬了。”

      “这么可怜?”

      “就是咯!哎,这年头出手大方的人,都是稀有物种,值得珍惜。”明镜越过桌子,拍了拍尹峈峒的肩,“下次你生日,换我请你。”

      明镜的手心那样温暖,顺着肩膀,灼烫到了尹峈峒心底。

      以前与尹峈峒相识的那个明镜,已经不见了。那么,如果这个时间恰好出现了另一个尹峈峒,不怀有任何算计与心机,会不顾旁人的目光对明镜好,会约他去游乐园,会扮女装去帮他捉弄同学……明镜会不会也喜欢上那个人呢?

      尹峈峒抓住了那只手,强迫自己扬起个灿烂的笑:“师兄你说的。到我生日那天,你跑都别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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