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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无关未来 ...


  •   夜很深了,后山自修的学生们都早早回了寝室,宿舍区灯火全熄,一片死寂。

      明镜一个人坐在铜雀楼的天台上,两只脚悬空挂在了外面,一晃一晃的。智能手机在他腿边发出“嘟嘟”的提示音,快要没电了,微信上还有一条未听的语言信息,但他没有留意到,顺手就将手机关闭了。

      他想起以前在网上看过一篇无厘头的重生武侠小说。主人公前世是个掌门候选人,被送进山洞里闭关,但外面的人忘记给他安排送餐,他又不被允许踏出山洞一步,结果就被活活饿死在里面了。明镜当时心想这都什么年代了,随身带个手机登个APP,十五分钟之内就有人把外卖送到你门外,或许还能call一发远方的女票,说歪小丽吗,今天师父不监督,长夜漫漫孤枕难眠,咱要不要来一发视频……嘿嘿嘿?

      现在科技发达得很,想要找谁都是一念间的事,用不着像以前那样遥盼远方来信,又或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但要想躲着谁也不是难事,手机号一个挂销,整个人就消失了,就像某个从年初一开始就再也拨不通的号码一样。明镜想要是自己哪天挂销手机号,电脑彻底关机,估计也没几个人能注意到自己不见了吧……不过师父应该是会急的,就像早些年明镜离庄出走那样,估计要把整座山头挖地三尺,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如牛,全无堂堂一庄之主的威武形象。

      明镜回想起那个场景,忍不住嘻嘻笑了出声。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偷笑起来其实像个淫贼?”有人在他的身边坐下了,身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酒气,“会让人产生一种究竟是哪里教育出错了的挫败感。”

      “我觉得以身作则才是最好的教育方式。约好的十点钟,现在已经快十一半了,好青年是要养好早睡早起的习惯的。”明镜说,他抽了抽鼻子,使劲地往喻含光身上嗅,“哦,是桂花酒!快来让我尝尝……”

      “走开走开,这种时候还想喝酒,是不是嫌命太长?”喻含光推开他拱来拱去的脑袋,“而且听说我们的好青年经常打游戏到天亮,这个点对你来说连吃宵夜的时间都还没到吧。”

      “早就戒啦。”

      “嗯?”

      “游戏,戒掉了,不打了。”明镜摊了摊手,脸上扬起一丝笑容,“我这个样子,还要怎么玩游戏呢。”

      喻含光不说话了,晚风有点凉意,吹得他的长须和武衫随意扬摆。

      “你最近身体怎么样?”师父问。

      “还行,校医给的药不错,除了时不时有点头晕,基本上没有什么反噬的效果。”明镜云淡风轻地说,就像是在讨论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一样。

      “但你的眼睛……”

      “这个就不能强求了。毒性对视觉神经是一直有影响的,只不过之前有蛊虫压制着,才能勉强恢复视力。”明镜摊开了手掌,五指舒张又握紧,可无论是怎样的变化,他的眼前始终是漆黑一片,如被无尽深渊包围,没有一丝光能透进来,“这毛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倒不如说……”

      他收回手来,“这十五年,就像上天的恩赐一样。现在老天爷不想看我日子过得太舒心,于是就把它收回去了。”

      自从心头的蛊虫被尹峈峒剜走之后,明镜的世界重新陷入了黑暗之中,就如同他来到人世的前八年一样。所幸那八年时间让他学会了如何摸黑生活,才得以让他勉强维持了正常人的生活——明镜的方向感很好,听觉也相对敏锐,除了不能上课以外,其他方面表现都几乎与普通人无异。

      此外他还委托庄梓寒给自己的电脑和手机装上自动阅读软件,以保证与外界的讯息畅通。他还记得庄梓寒给自己装软件时候的语气,小心翼翼地,又按捺不住极端的求知心——这也难怪,大师兄亲眼目睹了明镜心口穿洞,毒血恣意流淌的场面,却没有人能给他一个解释。师父和校医都对此事讳莫如深,明镜也不想解释太多,这让庄梓寒感觉到了失望和挫败。

      明明亲眼目睹了一个隐藏多年的秘密,却被隔绝在外的滋味,想想都知道不能好受,但明镜也懒得解释太多。让别人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既找不回被夺走的蛊虫,也寻不到把剧毒遗传给自己的祖上,平添怜悯的目光和过于谨慎的接触,何必呢?为了时刻提醒他就是个天生的废物吗?他宁愿四处碰壁撞出一头包,也不乐意接受那毫无意义的搀扶。

      “ 你呀……”明镜听到身边有不稳的风声,估计又是喻含光在无奈地摇头,“对了,有个东西要给你。”

      喻含光在怀里摸索一阵,一个硬皮册子被塞到了明镜手里。

      “什么东西?”

      “去年计算机等级考的证书,今天早上寄到了我的办公室。恭喜你,成绩还不错。”

      “是吗?我早就知道过了,但不知道成绩是多少。”明镜摩挲着封皮上凹下去的烫金字,“我考了多少分?”

      “95。”喻含光说,“我去问了,在山城考区你是第二名。”

      明镜听着,将证书抱在怀里,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满意的笑……他鲜少在别人面前有真情流露的样子,这表情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得到糖果的餍足的孩子。

      “我年前向单位写过介绍信,原先他们还比较犹豫,但听说你参加了等级考,就表示可以考虑一下,等分数出来再做打算。”喻含光说,“本来你这个成绩,就算所学专业不对口,也能在信息局里面找一个很好的实习岗位了。”

      “本来?”明镜听出了他口气中的欲言又止。

      “进实习单位之前会安排入职体检,你的身体状况瞒不过去,所以我把情况如实告知了。”

      明镜抿了抿嘴:“他们什么反应?”

      喻含光缓缓地把酒倒进嘴里,他的口气就像是一个正在为败家儿子到处寻找出路的倒霉家长:“二话不说就拒绝了。我再三向他们保证,你的眼睛绝对能够好转,希望能保留一个岗位下来,但他们也只能表示……爱莫能助。”

      其实对方的态度并没有这么和蔼,喻含光将求人的过程大大简化了。信息局属于国家部门,对求职者的专业水平要求本来就严格,明镜并非班科出身,原本看在喻含光的面子上就已经相对勉强,直到前段时间通知体检,喻含光迫不得己说明了明镜的情况,信息局的人事部只留下一句话:“我们这里不是做慈善事业的,也没有等待的时间和耐心,抱歉。”很快就挂了电话。后来再登上官网一看,实习岗位名单上明镜的代码已经被彻底删除了。

      明镜静静地听着,他的脸色不变,仿佛早就预见了这样的结局:“信息局的工作可是铁饭碗,多少人挤破头争着要进去,怎么可能还能给你留个炕位下来。”

      “你的理想呢?嗯?公务员,国安局,还有你心心念念的情报部门,你小时候就喜欢看这相关的电影,看得眼睛都在发亮。”喻含光用力摁住明镜的头,把他的脑袋按得垂下去,头发被弄得一团糟,“说好的连我反对都不妥协,遇到这点挫折就退缩了?”

      “我不是在退缩,而是现实告诉我不能给自己太大希望。”明镜冷静地说,“尹峈峒能够在山庄里以普通学生的身份埋伏三年,对于这颗蛊虫,他肯定是志在必得。其实他是不是青蛇堂的人,跟当年的事情有没有关联,那都不重要。”他整理着自己被弄乱的头发,眸色沉沉,如同一潭死水,“重要的是,他是从什么地方得知我的情况,以及他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你有头绪?”喻含光晃了晃壶里的酒水,“关于你的毒,你的蛊虫,还有……八岁之前一直在控制着你的人。”

      “我……不知道……”

      明镜痛苦地撑住了额头。再度失明的这段时间里,他经常回想起以前的事情,石墙上代表时间流逝的刻痕,铁栅栏冰冷地开关的吱嘎声响,还有躺在手术台上,针头被推入血管,如毒蛇咬啮般的疼痛……他记得那只摁在自己脖颈上的手,粗糙而滑腻的,没有温度,就如同毒蛇的皮肤。

      他被身边的人抓住了肩膀,就跟小时候每每从噩梦中惊醒,师父总会对他做的事情一样。孩子长大了,独立了,心智别扭了,以前许多事情都不好意思再去做,但并不代表他不再需要依靠——明镜深深吸了口气,喻含光的衣襟上有浅浅的酒香,那仿佛是他自出生以来就一直在向往的气息。

      “不管怎么说,”喻含光说,“我们必须把蛊虫拿回来。校庆的命案也很可能是他下的手,我还需要给学生家长一个交代。”

      “尹峈峒对我出了手,但不代表一切事情都是他搞的鬼。”明镜沉默一阵,把脑袋从师父的肩膀上挪开了,“除了领养机构的bug以外,他的档案查不出任何猫腻,那点小小的错误很容易就会被忽略过去,根本不值得大费周章地动手去杀一个人。”

      “但很有可能尹峈峒已经修改过自己的档案了。而且陆凯龄死亡的时段你也不是一直跟他在一起,他同样没有不在场证明。”

      “师父,”明镜竟勾起嘴唇笑了,“虽然山庄的事情忙,但除了我,也该多多关注其他的弟子才对。”

      喻含光被他说得愣了好一会,久久才反应过来:“你已经有眉目了?”

      “只是怀疑,还需要等决定性的结果出来。”明镜站起身来,长长伸了个懒腰。喻含光突然有点看不透这个自己亲手带了十五年,相当于半个亲儿子的徒弟,他的表情一扫方才的软弱无助,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仿佛他不是尘世中随波逐流的棋子,而正是操盘的那个棋手,“这件事就交给我吧,不需要多长时间,就会真相大白。”

      彼时天高风清,月色冰寒。明镜的目光投落远方,分明什么都看不见,却又像已将世界收纳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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