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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无尽深渊 ...


  •   农历大年初一,鞭炮齐鸣,万家灯火彻夜通明。

      校医院的手术门被猛地撞开,庄梓寒满头大汗地抱着奄奄一息的明镜闯进来,黑色的□□滴滴答答淌了一地。校医紧随其后,刚从宴会下来的衣服都来不及换,往手术台上草草一推,上面的杂物便哗啦啦被全推到地上。明镜被平放到手术台,上衣用剪刀胡乱剪开,消毒用的药水不要钱似的全倒在创口上,他的背脊疼得一跳,挣扎得像是砧板上待宰的鱼。

      头顶上的无影灯被通通打开,明镜只觉有人在拍打自己的脸:“清醒点,阿镜!知道我是谁吗?”

      他勉力地睁开眼。庄梓寒模糊的脸在眼前晃动着,旁边的校医老头正在飞快地给自己戴上医用手套,手术用具被他弄得哗哗作响:“大……大师兄……”他费劲地伸手想去抓庄梓寒,胸前却猛然一窒,“哇”地就吐出一口浓黑鲜血,喷得满脸满床都是。

      “不要碰,他的血有剧毒。”

      校医从后面推开庄梓寒,以指功摁住明镜心脉,防止血液的继续涌出,一边迅速地检查了创口:“剑伤,一记穿心。”他的手在明镜心口上按压一阵,“蛊虫不见了。右心室外壁有撕裂伤,应该是强行取出蛊虫所致。”

      “这究竟怎么回事?”向来淡定的庄梓寒显得手足无措,“他的血怎么会带毒?蛊虫又是什么?”

      “少废话,小伙子。手术刀递给我,要马上进行缝合手术。”

      明镜仰躺在手术台上,头顶的无影灯照得他眼睛阵阵发晕。被压制多年的蛊毒如同出笼的猛兽,疯狂撕咬着他脆弱的肢体,吮吸他的脑汁,仿佛连周围的光也被一点一点地吞噬。明镜极力想睁大眼,却阻挡不住那点光逐渐变得微弱,校医和师兄的身姿化作漆黑残影,就连他们对话的声音也开始慢慢远去。

      “脉搏变虚弱了!”

      “血止不住……怎么会这样?”

      “呼吸机!快把呼吸机拿过来……”

      他骨折的右手纠结成一个怪异的姿势,手指却一直牢牢地攥紧,好像仍有什么希望和坚持被抓在手心,始终不愿放弃。晌久过后,那点力气终是泄掉,他的五指微微痉挛着,缓缓地松开了。

      一只挂绳断裂的绿色小人从他手心滑落,无声地掉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小人做工劣质的嘴角诡异地翘起,如同嘲讽,又像是无声的哭泣。

      ******

      宾士在深夜的公路上狂奔。尹峈峒将油门踩到尽头,橘黄色路灯宛若流星,飞速地从道路两旁一闪而过。

      夺走明镜心头的蛊虫后,他就驾车驶出太薇山庄,开上高速公路一路往北,直奔药王谷所在的风城而去。尹峈峒的心跳如同钟鼓,震得耳膜都在隐隐作痛,但他丝毫不敢放缓速度,仿佛有滔天洪水在后面疯狂地追赶,要是稍作松懈,就会被它毫不留情地淹没。

      他不敢去想象明镜的情况。尹峈峒的剑法以高速和精准而在青蛇堂中闻名,致命而剑锋不留血光,给明镜的一剑原本也应该是这样的,他进行过不少次模拟,以求快速和最大程度保住对方性命——可他从未见过那样多的血,黑色的,如同暗涌。明镜的脸就浸在那不祥的暗流中,眼瞳里失去了一贯的神光。

      尹峈峒勉力将那样的画面从脑海里扫去,方向盘猛打,车子便通过下了高速,进入风城市区。他的手心出汗出得厉害,车轮胎在下过雪的地面上滋溜溜打着滑,几乎要掌控不住,他却丝毫没有降下速度。后方有值夜的交警冲他狂吹哨,见人不听,驾着摩托车就追上来,还边用大喇叭在后面喊:“前面的车,你已经超速了,赶快停下来!”

      尹峈峒被吵得心烦意乱,非但没有听,反而挂上了更高速的档,飞驰的轿车像是出膛的炮弹。后面的摩托车直接拉起警灯,穷追不舍,尹峈峒猛打方向盘,从天桥底开入岔路,贴着小运河飞驰。他顺手挂上耳机,拨通电话。

      “你好。”那头的人果然还没有睡觉。

      “我已经拿到蛊虫,正在往药王谷那边去。”

      “这么快……你什么时候到?”

      “我大概……”尹峈峒的话没能说完,前方的十字路口突然闯出一辆货车,无视了红灯径自往前行驶。他猛踩刹车,但已经来不及了——宾士狠狠地撞了上去,车灯和前窗玻璃瞬间碎裂,后视镜整个飞了出去。尹峈峒千钧一发间运起内功护体,亦觉前胸如遭重锤一击,眼前白了一瞬,安全气囊已然弹出,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尹峈峒?尹峈峒!你那边怎么了?”

      尹峈峒却没能听到舒风卿的问话。他摸了摸放在口袋里装蛊虫的瓶子,确认它完好无损后,艰难地挣脱开裹在身上的气囊,开门下了车。后面的交警已经怒气冲冲地追了上来,不想尹峈峒脸色比他还臭,三两步就迎上来,一把揪住交警衣领,拳头重重地招呼了上去。

      ******

      尹峈峒毫不怜惜地丢下新车,施展轻功一路奔至药王谷总部时,天色已经微微亮了。接到电话的舒风卿显然等了他一夜,却毫无抱怨神色,接过蛊虫就往研究室去了。尹峈峒沉默地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神色阴晴不定,来往的员工都惊讶地看着这个形状狼狈的年轻人,却因为他难看的脸色没有人敢随便上前搭话。

      约摸等待了半个小时,舒风卿才从研究室里出来,摘掉了口罩:“就是它了。”他扫了眼长椅上的尹峈峒,“你的手……要不要处理一下?”

      舒风卿抬了抬下巴。尹峈峒现在才发现,因为方才的车祸,他的手臂被碎裂的窗玻璃狠刮一把,时间过去久了,血液都被凝结在创口附近,黏住了贴身的衣物,扯一下就是钻心地疼。

      “不必了。”尹峈峒扯了扯衣袖遮住伤口,漠然摇头,不太在意的样子,就像受伤的并不是自己。

      “又不是需要保鲜的东西,你这么着急作什么?”舒风卿靠在墙上,从怀里摸出一盒烟,自己先叼上一支,又把烟盒递给尹峈峒,“还是说你在急着逃离什么?”

      “不关你的事。”

      尹峈峒冷漠地说。他不客气地抽走一根烟,却只是咬在嘴里,并没有点燃。

      “也是,本来就与我无关,我只是个负责治病的。”舒风卿耸肩,“接下来我要使用蛊虫研究药方,还需要再等一段时间,你可以考虑回一趟青蛇堂,有成果的时候我会给你打电话。”

      “确定那只蛊虫能救姐姐吗?”

      “那是当然,总不能浪费你这三年半时间。”

      “那么蛊虫使用完后……”尹峈峒犹豫了一阵,“还有回收的可能吗?”

      “这个不好说。虽然蛊虫与你姐姐中的毒师出同门,但我现在还不能确定它的使用方法,说不定最后会植入尹洛遥的心脏,就跟明镜一样。”舒风卿说,“怎么?”

      “不,没什么。”尹峈峒垂下头去。

      “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就算在大年初一,病毒也是不会休假的。”舒风卿叼着嘴里的烟,摆了摆手,“你也回去好好睡一觉吧,明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药王谷主很快就离开了,白色的衣角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处。尹峈峒抬起头来,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天色已经大亮,树梢茫白一片,除了浓重的药水味,仿佛还能嗅到寒梅绽放的气息。

      ……明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吗?

      尹峈峒取下嘴里的烟支,指尖微微施力,它便断开了,黄褐色的烟草轻飘飘地滚落出来。

      这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

      明镜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觉得自己仿佛睡了一个世纪那样久,周身无处不疼,心口也闷得发慌。

      “阿镜,你醒了?”

      床边传来喻含光的声音,显得那样疲倦而苍老。明镜伸了伸手,被紧紧包扎起来的右手却虚弱无力,他的嗓音嘶哑得如同在戈壁上滚动的沙子:“师……父?”

      喻含光抓住那只接好了骨的手,将它轻柔地放回床上:“你已经昏睡两天了。”

      “……”

      “对尹峈峒的通缉令已经放出了……这或许也不是他的真名,很有可能在九年前就已经伪造过档案了,警方怀疑他或许也是杀害陆凯龄的凶手。”喻含光说,声音中带着微微的震怒与懊恼,“如果为师当时再注意点的话……”

      喻含光在说些什么,明镜并没有听在耳中。他努力地睁了睁眼,却看不清师父的面容,像是有黑色的幕布蒙在眼前,透不进来一丝一毫的光。

      “师父,”他轻声问道,“天怎么这么黑,为什么不开灯?”

      ******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明镜在床上静静躺了一阵,才翻身下了地,摸索着给自己穿上拖鞋——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出了满头的大汗。他往前走几步,碰到了桌子的边缘,往上面一摸,摸到了自己熟悉的电脑。

      是明镜自己的房间。

      他把电脑掀起来,底下压着一张纸。上面或许贴着一张照片,或许还有自己亲笔签下的名字,可那都不重要了。

      明镜在黑暗中呆站了好一会。然后他的手指合拢,缓缓揉皱了那张薄薄的纸。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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