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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流水往昔 ...


  •   山城南天游乐园过山车坠落一案终于宣告被破。

      根据一般市民提供的线索,警方于1月2号在南天游乐园发现了一名中年男子的尸体,身份检查过后,确定该男子为已破产企业神医堂的前堂主廖于明。经过被绑架儿童指认,指纹对照和监控录像查看,基本确认该男子为过山车事件的作案者。相关案例指出其发动咒术的动机,因此有证据怀疑雷城触电、水城投毒和火城枪杀等案是一系列连锁杀人,所有案件被合并调查。

      此外衙门也开始对十字血祭的可能受诅咒的对象展开调查。廖于明死状凄惨,死前有与人搏斗和受到拖拽的迹象,判断是被人刻意索命。由于死者生前已处于潦倒窘迫的境地,家人远走,身边并无好友,也未与熟识之人结仇。无奈之下,警方只能将诅咒对象作为突破口,企图证明是否有廖于明下咒术未成,反遭人杀害的可能性。

      明镜将从苏湄那听来的消息对尹峈峒讲了,对方似乎并不是太关心。尹峈峒从南天乐园回来后还被市局叫去问询过好几次,回到宿舍后也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也不愿意与明镜说明。本着双方留有隐私的交往原则,明镜也不多问,但好几次半夜醒来,都能看到尹峈峒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指间点燃的香烟升腾起的似乎是颇为不真实的梦。

      也是个有秘密的人。明镜把脸埋在枕头里,只露出一只眼睛,看着对方寂寥的背影。他不太喜欢对方这个样子,尹峈峒在他眼里总是鬼精鬼精的,像是一只油光水滑的小狐狸,而不是现在这样,冷得像天边的月,叫人一时难以靠近。

      于是明镜想了个办法。

      现在离春节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太薇山庄的课程与其他普通山庄相似,进入了紧锣密鼓的期末考试阶段。还没分专业的一至三年级学生最早结束考试,已零零散散地离开山庄回家准备过年了,剩下的大多是准备实践课考试的高年级学生。尹峈峒只剩下一门剑法对练,这天晚上正好考完,洗完澡从习武场出来的时候,只见明镜靠在树下,收好手机冲他招了招手。

      “考得怎么样?”

      “还行。”尹峈峒用毛巾擦拭着发梢上的水,小脸蛋红扑扑的,“抽签抽到的对手挺弱的,三两下就打趴了。阿镜你呢?”

      明镜耸肩:“随便糊弄呗,反正无论我怎么抽都是比我厉害的人。不说这个伤心事了。”他拉过尹峈峒的手腕,“接下来没啥事吧?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跟着来就是了。”

      尹峈峒有点发愣,明镜难得在他面前强硬一把,于是他只得乖乖跟了对方走。虽然明镜这段时间借住在尹峈峒的宿舍,但尹峈峒在忙着期末考试的准备,也不经常回宿舍里——平安夜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现在想来就像是发生在上辈子的事一样,过后两人就被各种各样的事情吸引走了注意,原本以为一度被拉进的距离,仿佛又被隔得很远。

      他们心里都竖着一堵墙,生硬地隔开了两人。他们在彼此的墙这边探头探脑,却似乎谁也没有先往外迈出一步的意向。

      晚风微寒,仿佛有梅花的香暗暗涌动,醉人心脾。考试周取消了宵禁,但并没有什么人在校园里乱晃,明镜轻车熟路地带着人离开教学区,往社区中心的方向走,他也是刚洗过澡,发尾有点湿润,皮肤上留有柑橘的味道,尹峈峒细细嗅了嗅,那是种很清新的气息。

      “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尹峈峒突然开口。

      “什么?”

      “关于廖于明的事情,我在猜你究竟能憋多长时间。你该不会已经问过那位苏师姐了吧?”

      “冤枉!关于后续问询的内容,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明镜举起双手,“而且警方也是有节操的,不会随意泄露证人的隐私。我想问也没用啊。”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又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话。”尹峈峒深深吸了口气,“是我自己过不了心里这关,每次想起来都会觉得不甘心……不甘心得要命。”

      明镜默默地听着。

      “廖叔叔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跟家里有来往了,那时候我才五六岁那样,刚到他的腰间。”尹峈峒比划了一下,“他以前对我们姐弟可好了,经常带零食来,生日的时候还给我送过卡车玩具,可以遥控的那种。家里人上班忙的时候,他还会来幼儿园接我回家,肩膀又宽又厚,让我坐在上面,稳得像是一座山一样。”

      “他是你的亲戚?”明镜问。

      “不,只是跟家里公司有密切来往的合作伙伴。”尹峈峒说,“三明制药,听说过吗?”

      “呃,没有。”明镜有点窘地摇头,“抱歉,我对这些不太关注。”

      尹峈峒无所谓地说:“不知道也是正常,毕竟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那是我养父母经营的制药公司。”

      “养父母?”

      “嗯,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也没有跟谁说过。”尹峈峒边走,边低头用脚拨拉着地上的小石头,“我和姐姐刚出生就被丢在了孤儿院里,养父母因为生不出孩子,看我们还算健康,所以才把我们接回去养了。那就是一个我梦寐以求的家。”他脸上露出了有点怀念的表情,“吃饱穿暖,不用被街坊的孩子欺负,可以去上学,回家后还总是有热饭热菜等着我们。我小时候还学画画,在幼儿园里拿过奖,回家让他们看,养父母就会很高兴地表扬我,然后在周末的时候带我和姐姐去游乐园玩。虽然我那时候还小,但也经常在想……没有血缘关系,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对我好的人,我会对他们更好,像个普通学生一样去上学,毕业,然后进入养父母的公司上班,四个人相依为命的,一辈子可能也就这么过去了。”

      明镜在一边听着,他突然觉得有点羡慕。他还没体会过那种被人宠着的感觉,对每天放学回家的热饭热菜也没有什么共鸣,师父虽然心疼明镜,但对他也很严厉,在明镜还没被判定为不适宜习武的体质前,后山就是他的常驻地。明镜不喜欢打基础功,总想着暗搓搓地偷懒,于是就被师父罚着倒挂在树上,他就喊师父师父我肚子饿啦!每到这时喻含光就会送他俩白眼,然后在明镜的肩膀上再挂俩沙包。

      至于一辈子,那实在太遥远,他连想都不敢想。

      “但十五年前……嗯,现在已经是十六年了。十六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情,彻底打碎了我安逸的梦。”尹峈峒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冷漠,“我永远都忘不了那天晚上,廖叔叔突然闯到家里来,脸上是我从没见过的慌张表情,满嘴都是什么配方出错,投资失败,破产和药王谷之类的话。当时我没能听懂,但是看养父母的表情,仿佛是天都要塌下来一样。”

      “十六年前?药王谷?”明镜皱眉,他想起了以前看过的新闻,“难道是药王谷研制特效药失败,导致大量医药企业连锁破产的事情?”

      尹峈峒有些意外:“你知道?”

      “查到过一些资料,当年听说很轰动的。”明镜说,“但因为有人刻意操控的缘故,许多记载和新闻都被删除了,网上流传着各种各样的洗脑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神医堂和三明制药是传了三代的合作关系,当年药王谷发动集资的时候,他们商量过后,也一起参与了投资,本来打算从中大捞一笔……结果你是知道的。因为对新药过于信任,养父母不仅翻出家底,还借了不少外债,随着药王谷旗下企业的破产,一夜间赔得干干净净。”尹峈峒深深吸了口气,料峭寒意充满了胸臆,“因为当时还小,具体情况我也记得不清了,只记得当时养父母为了逃债,连夜逃往国外,扔下了我和姐姐。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能见到他们。”

      “……”

      “温馨的家庭,一夜间就支离破碎了……当时我还不明白,抱住妈妈的手臂哭着求她,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好,我可以改。会好好学习,争取每次作业都拿到小红花,再也不敢因为赖床不肯去幼儿园啦……”尹峈峒形状讽刺地笑了笑,“但她用着从来没见过的冰冷眼神看着我,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就用力地甩开了我。那时我才明白,生出来的时候是条无家可归的野狗,一辈子都是野狗的命运,野狗会被怎么对待呢?高兴的时候可能有人把院子的门开个小缝,让你进去,给你点吃的,兴许还能允许你舔舔他的手心;但不高兴的时候,你在别人院子门外叫一晚上可能都不会有人来应,或许还会嫌你吵,出门来用扫帚毫不留情地把你赶走。”

      尹峈峒身体有点发抖,明镜靠过去,无声地握住他的手,才发现那只手凉得厉害,像是一块冰。

      明镜没有体验过那种家庭的温暖,但他也并不是不能明白,有句话不是说得挺好的吗?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果尹峈峒没有被收养,还是那个光着脚满大街跟人打架的野孩子,那对于他而言,就没有什么是害怕失去的;然而养父母给了他穿上鞋的条件,把他领入可以遮风避雨的港湾,就会开始担忧脚上的鞋子什么时候会被人夺走。

      他想起自己刚被植入蛊虫,惊喜地迎来了光明的那一天。原来世界并不是漆黑一片,有昼夜的轮转,四季变幻,冬天霜白茫茫,春天则有繁花拥簇,一切都叫他感到新奇,用那点高度近视的视力看了又看,毫不厌倦。然而若有天公不作美,把这一切收回去的时候,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可能连活下去的动力都失去了吧。那还不如在最开始连这点恩惠都不要施舍,永远当个光脚的人,总比享受过穿鞋的舒适,然后又被残忍脱下来要好得多。

      那么再度被人抛弃了的尹峈峒,当时究竟是什么感受呢?

      尹峈峒没有再说话了,他们的手还牵着,也没有人觉得不对。明镜带着他绕过中央广场,顺了石阶拾级而上,教学区上有个供人歇息的凉亭,建成已经好几百年,风吹雨打的,经过数次翻修才得以留存至今。从凉亭上望下去,只能看到中央广场和社区中心的大部分办公楼,那些办公楼顶大多装有霓虹灯,周末有学生活动时就会点亮起来,色彩缤纷。因为寒假将近,已经没有人在社区中心活动,那些楼栋难得陷入沉寂当中,只余下一幢幢黑黝黝的影子。

      这里是明镜地头蛇多年以来,在太薇山庄满意度可以排得上前三的地方。就凉亭这么一个特殊的瞭望角度,白天望过去平凡无奇,晚上等霓虹灯亮起后,能发现楼栋呈八卦阵的形式排布,鳞次栉比,错落有致。他在长椅上放下自己沉重的背包,从里面拖出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尹峈峒站在一边,好奇地看着明镜纤长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着,输入连串看都看不明白的代码。明镜黑进了学校的控制系统,像进自家后花园一样轻松自在,电力控制权入手,灯光控制权入手,程序启动,一切准备就绪。

      “太薇山庄三大灵异事件,听说过吗?”

      “灵异事件?”尹峈峒不太跟得上明镜跳跃的思维,“你是指后山的打桩声,失控的霓虹灯和深夜多出来的小伙伴?”

      “知道得还挺清楚,不过都是以前才能唬人的玩意了。”明镜说,“后山子时诡异的打桩声是备考生折腾出来的,深夜结伙在校园闲逛时伙伴里会莫名多出一个人,是舍监们为了维持秩序编织出来的谎言,至于失控的霓虹灯嘛……就是个无聊的偶像剧后遗症了。”

      “偶像剧后遗症?”

      “嗯,一场用心的告白,不是会容易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吗?别看我这样,当年可是很向往的。”明镜出神地看向下面那些黑黝黝的屋顶,“刚学了点轻功的时候,就上网去学习电路,大半夜避着舍监和保安,溜上各个教学楼和办公楼顶去改装霓虹灯,有段时间山庄的霓虹灯不听使唤,要么就死都打不开,要么就色彩群魔乱舞,有时候还会在无人控制的时候突然亮起,把巡夜的保安吓得半死。”

      尹峈峒啼笑皆非:“那居然是你搞的鬼?”

      “是啊,不过随着改造大致完成,这个灵异事件也渐渐被人淡忘了。不过至今也没人能够把所有的霓虹灯都点着,控制中心的人没有权限,至于我嘛,是始终没有等来观众。”明镜抬起头来,屏幕的光映得他眼睛亮晶晶的,“但我觉得现在是让观众就席的时候了。”

      “什么?”尹峈峒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心脏竟莫名漏跳了几拍。

      “看吗?太薇山庄三大灵异事件之一的真相。”

      “……当然要看。”

      有光,像夜空里的萤火,随着明镜在回车键上敲落的手指,渐渐被点亮了。是社区中心楼栋顶上装饰的霓虹灯被开启了,从最左端开始点亮,逐渐连成一片,整片沉默的区域亮堂起来,宛如一片广袤星海。

      那片星光连成了大朵大朵盛开的花,红的热烈,白的低沉,紫的绚烂。它们被描绘得那样精致,细腻的花蕊,半拢或是绽放的花瓣,灯光流转间,仿佛在随着夜风轻轻摇晃。明镜在旁边偷偷瞄着尹峈峒,青年黑色的眼瞳都被点亮了,眸光柔软,像是星辰被收容在了他的眼底。

      “这是……波斯菊?”尹峈峒轻轻地问,“好精致,你准备了多长时间?”

      “勾勒轮廓花了三年时间,上周才完成的细节。”明镜也是第一次看到完全态的“灵异传说”,看上去很是嘚瑟的样子,“效果还不错吧。图书馆那块是最后完善的部分,后墙的线路完全老化了,差点搞我触电,还得免费帮忙修电路。”

      “波斯菊的花语是纯真,和永远快乐。明明自己还背着一桩案子,却还花费心思希望我快乐吗?”尹峈峒捂了捂自己的心口,心跳有些失速,有什么情绪就快要压抑不住,“从来没有人为我做过这种事情……我很高兴。”

      尹峈峒看着霓虹灯,而明镜在怔怔地看着他。其实明镜不太看得透尹峈峒,他狡黠而敏锐,能够一针见血地戳中你的内心,自己的情绪却捂得严严实实,不让旁人轻易窥见……可明镜从没看过这样开心的尹峈峒,笑意充斥在眼底,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

      明明是明镜这样的人就能够轻易做到的事情,居然也会这么高兴吗……原来你也是个容易满足的家伙呢。

      “高兴……高兴就好。”明镜挠了挠后脑勺。尹峈峒回头,借着一点微弱的灯光,看清了对方脸上可疑的红晕,他噗嗤地笑了出声。

      “什么好笑的?”

      “所以呢?”尹峈峒歪着脑袋,眼神狡黠,先前那个小恶魔又回来了,“你只是希望我快乐吗?还是希望我能够成为这场灵异事件唯一的观众?”

      平时伶牙俐齿的明镜磕巴了起来。他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告白说点什么比较动人,是“我爱你”呢,还是“我喜欢你”,或者是大爷点的“妞儿你人就归我啦”,但面对向来是直球派的尹峈峒,他从气势上永远都是输一截。他心想是男人就不要怂,然而在话出口的时候差点没咬到自己舌头:“如果……如果我说两者都有……”

      尹峈峒突然伸手去拉明镜的手臂。明镜被拖得一个踉跄,只觉一阵寒香充盈鼻端。

      尹峈峒的双唇轻柔地贴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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