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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青蛇堂 ...


  •   喻含光最近收到一盒正宗的庐山云雾茶,那是他在庐山东林寺的老友亲手种了,收回料理过后托庄梓寒给他送来的,打开盖子就能闻到浓厚的香气。他下课后到了第二餐厅,那里有专为庄主留出的个室,准备点上一些精美的茶点再美美喝上一壶。

      他亲手取来了后山深潭里的水,被武林门派占据的山头禁止工业开发,那里的水清得可以看见游动的鲤鱼和水底静卧的卵石。水烧开后先烫了存放在餐厅里的紫砂壶,再拨入茶叶,注水,吸满水分的茶舒展开叶子,温暖的茶香便充斥了这间小小的个室。

      “哎,好茶,好茶。这种气氛,如果还有什么人作陪就再好不过了……”喻含光窝进沙发里,看着那袅袅蒸腾的热气。

      给他带回茶叶的庄梓寒也被邀请过来,一会两人还要讨论武林大会的相关事项。他正往杯子里倒着茶水,听到这话低低笑了:“原来弟子还不够做师父谈心的对象吗?”

      “你?不行不行。”喻含光挥手,“你小子做什么都好,但就是一根筋得很,在长辈面前放不开。而且我需要的不是谈心对象,而是那个……那个,你能懂吗?”

      庄梓寒心领神会地点头:“弟子懂。”

      作为山庄主人,喻含光的交际圈其实并不小,小到一些底层门派的猪朋狗友,大到掌管武林的相关部门人士,喻含光常常与他们把酒到天明,宾客尽欢,不醉不归。但那些朋友们从来没人能够插入他现下这方宁静的空间,这处个室的窗正朝西边,能够看到落日,喻含光时常能在这里一坐就是一个下午,直到夕阳被山头完全埋没。

      他没有子嗣,五十好几的年纪还没有娶过一次亲,也没见与什么女性有过特别亲密的来往,下课失了弟子们的簇拥后经常就是孤零零一个人。当他还年轻的时候心和眼界都太高,认为自己足够优秀强大,想要怎样美艳的女子都不过是招招手的事,现在则是欲求早已淡了,也看得淡了,因为自从遇上了那个女人,让他知道无论自己多么优秀,多么努力,总会有人让你求而不得,辗转反侧。

      就是因为曾经有那么一个女人……

      “武林大会召开之际,师父不亲自带领弟子们参赛,倒是休闲得很。”

      门边响起一把冷艳的声音,把喻含光骤然从冥思中拉回,他拿着杯子的手一抖,险些让滚烫的茶水烫到自己。庄梓寒倒是在对方进门之前就注意到了,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苏师姐。”

      “逆徒,进来之前就不懂先敲门?”

      喻含光大力抚摸着自己被吓得砰砰跳的老心脏。玄关处站着的就是以作风彪悍著称的苏湄,同时也是他最为得意的弟子之一,她的彪悍与艳丽程度显然跟着职位一路飙升,短裙底下露出一双长腿叫老人家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是师父走神得太厉害,连我的脚步声都没听到。师父在山庄里面过得太清闲,快要忘记了世间的险恶,做弟子的也只好以身警示一番。”苏湄进出喻含光的场所如入无人之地,径自就坐到了庄梓寒给自己准备的椅子上。相比起七年的师徒恩情,她和喻含光更像是拥有共同利益的伙伴,“有茶,正好走得渴了。”

      “慢点慢点……哎呦,全给你浪费了!”喻含光心疼地看着苏湄用牛饮的架势喝自己的上好云雾茶,丝毫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说吧,这次又有什么事?要借人去抓凶犯还是协助破案?直接在电话里说不就好了,副队长日理万机的,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情况不一样,我是被吩咐亲自送这个来的。”

      她从包里摸出一张文书,拍在桌案上。喻含光和庄梓寒看到上面大大的衙门公章,条件反射地对视了一眼。

      “搜查令?!”

      “放心,并不是要公开搜查太薇山庄,但衙门需要彻查所有学生档案。”苏湄冷静地解释,“队长怕会被山庄找借口拒绝,所以才对上面申请了搜查令。”

      “高校对入学的弟子有档案保密的义务,毕业的时候会由校方转到工作单位,从来没有任何机关要求过检查学生档案。”庄梓寒有些忧心忡忡,“难道山庄里有学生参与了犯罪?”

      “如果是学生犯罪,我们会直接进来抓人。但这并非是一次针对太薇山庄的搜查,总部向江南一带的所有武学门派和高校都发布了同样的搜查命令。”苏湄摇头,耳垂上的银环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彻查档案的目的是在于不能打草惊蛇,因为我们还不知道目标是谁,只能先大范围地撒网,看能不能先捞几条鱼起来。”

      她顿了一顿,凑近了喻含光,低声说:“传闻青蛇堂最近有大动作,我们怀疑已经有里面的人以学生的身份混入了高校之中!”

      喻含光拿着茶杯的手指骤然攥紧。竟是那些人!

      与充满了神秘气息的称呼不一样,青蛇堂实际上是一家拥有营业执照的公司,正式的名称为“青蛇委任办事所”,总部坐落于洛阳。顾名思义,它就是一家专门接受客户委托的公司,名下的员工接受正式的面试录用,分门别类,包囊了从商业到家庭的一系列任务委托,就连出租恋人这种细微的业务都能涉及。

      他们声称自己接受的任务完全符合法律约束,每个月还会整理业务内容和员工信息交给上级部门审核,一旦发现可疑的客户会立即报警。可是谁知道呢?从古流传至今的杀手组织仍有不少在暗地里活动,青蛇堂只怕仍名列其中,尽管他们改名换姓,对外说法是家底早被洗白,现在只做干净生意,但关于青蛇堂接杀人任务的传闻也从未中断,所以衙门始终没有解除对他们的警戒,企图从里面抓到蛛丝马迹。只可惜他们处理得太干净,从业务和财政报告都无懈可击,衙门不能无凭无据胡乱抓人,这么多年也就一直不温不火地耗了下来。

      喻含光在听到“青蛇堂”的时候,不觉就想起了那个夜晚——那个落着雪的,寒冷的夜晚。他失去了最心爱的女人,当他找到她的时候……不,准确来说,那已经不是她了,只剩下一条被齐根斩断的手臂,底下整片雪地被染得赤红,像是有人在上面流光了身体里所有的血。

      他像疯了一样想要找全她的尸身,但还是失败了,最后只能在墙缝里找到一枚飞镖,藏得很隐蔽,所以没能被收拾干净。

      那枚飞镖如今就放在喻含光的办公室里,上面缠绕着蛇形的暗纹……正是出自青蛇堂的标记。

      “师父?”庄梓寒看着他变得阴沉的脸色,不明所以地出声唤他。

      “哦……没事。”喻含光回过神来,问道,“青蛇堂的员工名单你们手上不是有一份吗?每年武学高考学生的身世都会受到严格的监管,怎么会让他们的人混进高校来?”

      苏湄揉了揉眉心:“这关乎到上级的一些龃龉,原本我们也不知情,直到不久前一个信息部门的监察官因为受贿被抓,我们才知道这件事情……九年之前,户籍和个人信息系统曾因为病毒入侵全线瘫痪,虽然只用短短五分钟时间就抢救了回来,但如果是有人有意为之,这五分钟就已经足够他们修改掉某些不希望被别人知道的痕迹,或是增加一些希望让别人知晓的信息。而信息部门生怕被问责,把这件事情完全隐瞒了下来,要不是因为那个检察官请求从轻发落,我们可能一辈子都会被瞒在鼓里。”

      庄梓寒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也就是说,这九年相关的个人信息监查工作都等于白做了?”

      “可以这么说。最近观测到破军星动,占星师推算出那是年轻的生命,将范围限定在武学高校之中,他们很有可能为此展开行动。”苏湄说,“我们会将注意力放在刚入学的新生身上,但也不排除有人已经潜伏多年的情况。因为没有准确的目标,只能一个个对比排查,这个任务繁琐而且艰辛,希望师父能够配合,而且能挑出一些绝对可以信任的人协助我们进行调查。”

      “哼,你这丫头说得好听,难道还能有拒绝的余地?不过也罢。”喻含光哼了一声,转向庄梓寒,“这件事梓寒你来安排……不,你最近有要事在身,还是让学工处和档案室的人来帮忙吧。”

      “师父。”庄梓寒说,“等到武林大会结束后,弟子也可以协助调查。”

      喻含光摆手:“不必。学工处忙过开学就基本没事可做了,你不比那些闲人,还有更多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安排。”

      庄梓寒张了张嘴。他有点想说这就是很重要的事情,而且师姐需要绝对能信任的人,自己虽不是闲人,难道也是不能完全信任的人吗?但他最终还是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苏湄在旁边冷眼看着这对师徒互动。她与庄梓寒不熟,然而即便在她还就读太薇山庄,经常被拿来与这位师弟比较的时候,她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想法——庄梓寒这人待人和气,斯斯文文,跟谁都合得来,与高贵冷艳的苏湄却不是同一路人。苏湄心想,这就是关门弟子最敬仰的大师兄,师父和长老们寄予厚望与信任的新秀,将来最有可能接任庄主之位的弟子……背在他身上的期望与包袱那么多,会不会终有一天将他整个人彻底压垮?

      “衙门明天会派调查组过来拜访,届时请师父多担待。弟子一会还有要事,这就先告辞了,改天再来找师父喝茶。”

      苏湄放下茶杯,白瓷的边缘还有她浅浅留下的口红印子。她长身而起,正准备离开,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说起来,明镜那小子呢?”

      “下课的时候就被一群女生围着,大约是跟她们一起去吃饭了。”

      喻含光说。对于那一贯让自己头疼的弟子近来翻天覆地的改变,他很是感到惊奇,也不免暗自担心,生怕他勾搭上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于是他暗中调查了明镜最近的交友情况,发现他跟剑法专业一位名叫尹峈峒的弟子走得较近,也与他外出过,所幸对方是个品学兼优的孩子,武功出众,家底也清白,就算明镜拳脚太过肉鸡,好歹也能有个人在旁边照应着他。

      其实在得知校警处得知明镜中秋当晚外出的事情时,喻含光是惊讶的,他以前分明提醒过那小子节假日最好不要外出,明镜向来也听话,知道是为自己好的事情,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如果可以的话,喻含光希望明镜一辈子都待在山庄里,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这才能完全保他下半生安全无忧……但那又怎么可能呢?明镜不再是十五年前那个会缩在自己怀里哭的孩子,他长大了,心会不安分地往外飞,喻含光那逐渐朽败的羽翼再也不足以掩住他的身躯。

      “跟女生去吃饭了?”

      苏湄跟见鬼了似的摇了摇头。明镜刚成为关门弟子时她已经五年级了,正是为将来谋求出路,准备各类从业证书考试的时候,两人很少见面,即便偶尔见面也连话都说不上一句。苏湄以前对他最大的印象就是个经常捧着手机,低头从走廊匆匆而过的瘦弱男孩,旁边的闺蜜用手肘捅捅她,说看啊那就是学业不精,老是被欺负的明师弟呢。

      哦。苏湄这么应着,但她当时满脑子都是英语单词,很快就将闺蜜的话和瘦弱的男孩忘在了脑后。

      他们真正有来往还是在苏湄毕业一年之后,那时苏湄只是衙门里一名经验不足的小小警员,每天都为棘手和繁杂的案件焦头烂额。那天她难得回校找师父谈心,顺便聊了聊手头的案件,沙发边上有颗花椰菜头突然动了一下,把苏湄吓一大跳,才发现那里躺了个人,正是明镜,脸上还带着瞌睡时被沙发留下的印子。

      “这案子有什么难。”明明刚才在呼呼大睡,明镜却将他们的对话清清楚楚地听在了耳中。他摸了摸发红的耳朵,顺便打个哈欠,“你们只是被作案时间和不在场证据蒙蔽了眼睛。”

      苏湄恍然大悟,回到衙门后重新整理证据,迅速就将案子破了,还因此受到上级的表彰。事后她特地买了特辣的鸭爪鸭脖子上门道谢,那小子被辣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但还是一手一根鸭脖子往嘴里送:“随口说说也能有这等好事,以后师姐还有什么困难就包在小弟身上吧!”

      没有体面的形象,没有半点身为侠客的气场,但意外地让她很是欣赏。

      “师姐找他有要紧事吗?这个点大概也吃完饭了,要不要去他宿舍看看?”庄梓寒问。

      苏湄想起方才不小心从其他关门弟子处听到的讨论,心里念叨着要不要去提醒他,说你的大师兄今年不在校庆那天你就要成靶子啦……但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不了,没什么事。”

      让那小子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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