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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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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开始了。
每年的冬末是夏自南最难受的时候,因为他发病变得更加频繁。
他把两个兼职都给辞了,他已经无法再去外面工作。
寒冷的气温,外面合家团圆的气氛,吵闹的行人,无声的压抑,这些都足以成为压垮夏自南心理的一根稻草。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反正现在躲在家里也没有人看得见他,连装都不用装了。
夏自南缩在被子里,窗帘拉得密不透风,狭小的房间光线昏暗,厚重的棉絮扬起大量毫无生气的灰尘。在半空中悬浮,随着他一阵阵猛烈的呼吸被吸入肺里。
手机关机,他现在只想在一个人的角落里慢慢腐烂。
几张被撕碎的试卷被甩在地上,夏自南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坏了,他无法思考,只要一想到任何事情,他就头痛欲裂,脑子像生了锈的机器,锈斑紧紧附着在上面,分毫都没有办法转动。
他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胃部的钝痛把他的神经已经消磨到麻木,除了心理上的痛苦,他已经感受不到任何外部的知觉。
睡眠现在对于他已经是奢望,他很累,可是没有办法进入短暂的睡眠。在混沌的思维中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还活着,还是已经到了虚无的地狱。
去死吧,死了就解脱了。
这种念头又缠绕在他心里。
夏自南僵硬的起身,随手拿起床边的塑料袋。
他把塑料袋套在头上,系紧。
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薄薄的塑料随着他的呼吸浮动,紧贴在他惨白的脸上。
本来是毫无血色的脸颊出现了不自然的红色。
病态的好看。
不行。
还是做不到。
夏自南蓦地把塑料袋松开,倒在床上剧烈咳嗽。
大量空气涌入他的肺里,更难受了。
自己真是一个懦夫,连死都不敢,他想,眼泪一颗一颗砸落到床单上。
为什么哭?
他也不知道。
每次这种时候大脑和思维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了,他觉得自己只是一具正在腐烂的行尸走肉。
夏自南很痛苦,他想死。
他不知道自己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是什么。
他想起前两年和父母的最后一次吵架,他问父母到底希望他怎么样。
他们说,希望你去死。
说的也是,可是自己太懦弱了,连去死都做不到。
可是还是有点舍不得。
马上就要开学了。
唠叨的金洧抱着他的宝贝电脑,眼镜度数日益增长。
廖临宇依旧会在阳台上和不同的女生打电话。
过完年冯安源应该又胖了。
不知道于一舟的白牙什么时候能接到牙膏广告。
肖凌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搭理他们,可还是会在考试前给他们讲题。
还有周同载。
还是有点舍不得。
夏自南觉得自己是个怪物。
为什么别人都很正常,只有自己是这样,是不是因为自己太矫情了。
又想死,又想活。每一天都在这样微妙的挣扎中平衡。
他有好几次都想去看医生,结果临了又退缩了。
肯定没有用的。
要是自己去医院,自己不就是真的神经病了吗,夏自南不敢接受,他的父母肯定也不会接受一个神经病住在他们家里。
肯定治不好的,他想,只有靠自己捱过去,虽然不知道那根紧绷的弦什么时候会突然断掉。
夏自南直到现在也非常怀念小时候的日子。
他妈妈会抱着他,在怀里温柔地拍他背,在每一个夜晚给他讲自己小时候的事哄他入睡;白天会把小夏自南送到校门口,又在后门等着他跑过来恋恋不舍地再说一次妈妈再见。
他爸爸总是装出一副非常严格的样子,打了针也不许他哭,但每一次都会把不同橡胶玩具球藏到自己的身后,“南南是最勇敢的,南南不哭。”经常周末就带着他去公园,每一次小夏自南都会闹着骑公园里的白龙马。
这些是夏自南最宝贵的回忆,他会时不时把它们拿出来擦干净上面的灰尘污渍。
还没有来得及搬进大房子,这一切就毁了。
狗血又俗套的理由——生意失败。
没有人会再给他讲故事,送他去读书,送他小玩具,带他去公园。
打骂逐渐变成了家常便饭,夏自南不再是他们的宝贝儿子,他唯一的作用变成了撒气。
只要回来踹他两脚,给他几巴掌,似乎父母两人一整天的烦恼就消失了。
差不多从那个时候开始,夏自南的心理逐渐变得连他自己都陌生,到最后他也没有办法控制心中的想法,只能任由它不断壮大,一口一口将自己吞噬。
夏自南很矛盾。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恨他们,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爱。
每次他被打骂之后就会想起以前父母对自己的百般爱护,他又觉得身体上不是那么痛了。
他又觉得父母都很可悲,父亲一蹶不振,母亲变得怨天尤人,亲戚朋友也不愿意和他们往来,
有时候他又觉得其实他们一家人都有病,都应该去死,这样大家都不用再在泥泞中挣扎求生了。
夏自南越矛盾,病就会越来越严重。
他只能选择不要再去注意他们,也希望他们不要再折磨自己。
他想过远远地离开这里,躲开他们,可是自己又做不到。
要是自己跑了,他们怎么办,白发,皱纹;他们年纪越来越大,没有自己给他们做饭洗衣服怎么办。
夏自南把自己困在了这一片黑暗中,他不想逃了,可能这样就是自己本该有的归宿,在暗无天日的泥泞中窒息,然后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化成一堆肮脏的白骨。
元宵节。
这几日天气转晴,夏自南也恢复了很多,至少能吃饭睡觉,和外界简单沟通。
他打开关机许久的手机,信号恢复之后一条条短信疯狂涌入,震得他手掌心都在发麻。还是那几个活宝。
苏颜颜给他发了几条消息没有得到回复之后,就没再找过他了。夏自南呼了口气,这样不了了之可能是最好的了。
宿舍其他人还是老样子,让他出来吃饭看电影打游戏,得不到回音,就幼稚的威胁他把那天他戴熊猫耳朵的照片全发到班群里——其实早就传遍了,和金洧的表情包不同,女同学全喊着可爱。
周同载后来只发过一条消息。
【新年快乐。】
夏自南想了想,还是给他回了一条,免得他以为自己嫌他语文不好,故作高冷不理他,一个人悄悄难过。
【之前手机坏了,想不想我啊大学霸,是不是深夜都因为思念无法入睡。】
很快收到了回复。
【不想,不是,还以为你死了。】
【差点儿。】
周同载已经回市里自己的房子,短暂舒适的独居生活,再过两天要开学了。
他本来准备预约保洁上门做卫生,没想到收到了消失好久的夏自南的消息,他还以为夏自南性情大变不愿意理人了。
周同载有点不能判断他所谓的‘差点儿’到底是个什么含义。
差点儿死了?
怎么可能。
按照他平常的性格只会无视这种语焉不详的回复,可他今天像中了邪,鬼使神差摸出已经搁到包里的手机。
【不行】
周同载觉得有点奇怪。
夏自南总是可以把他情绪的一部分传递给自己,他能从简单的短信文字上感受到他打工的忙碌,怕被老板发现的小心翼翼,出去玩的咋咋呼呼,被叫舍花时候的炸毛,还有偶尔出现的极端低落和亢奋。
这么多种情感,周同载自己都很惊讶。
按理说是不是自己的共情能力在上高中之后有所提高,可是对着其他人的时候他还是一如往常。
甚至是他的父母。
他知道父母很爱他,自己也会不遗余力地去爱他们,可是至于那些父母与孩子之间的血肉亲情他毫无触动,他只是出于作为生物后代的本能去回报,因为这样是对的。
对血缘关系之外的人,周同载更多地是出于礼貌,保持良好又疏远的关系,维持人类交流沟通的正常秩序的需要。
可能自己的语文成绩真的没法提高了,周同载笑着想到。
周同载回家把之前爬山的照片全部洗了出来,厚厚一沓,准备开校送给同行的几个人。
廖临宇和于一舟在照片里总是一副精力过剩的样子,基本上每一张都在嬉皮笑脸,鸡飞狗跳,就算是在廖临宇泡茶的时候,这么雅致的画面都充斥着一股诡异的喜感。
夏自南和他们有些不一样。
每次被拍到都是很安静的样子,不是动作,而是整个人的神态和气质。他眼睛黑色深邃,好像装满了和他外表不符的满腹心事,清秀的脸和不安的眼眸之间产生着强烈的撕裂感,完全像是两个人。
和他带给周同载的感觉是一样的。
摄影和画画是周同载唯二比较喜欢的爱好,他觉得相机的镜头是画面外的另一双眼睛,冷漠又客观的记录着一切,它不会因为人自身就对画面附加上任何的情绪;画画也是这样,不过是经过自己的手再记录。
只是被人画下来记录的客观存在,周同载是这样理解画画的。
所以他的绘画老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断定这个孩子没有任何画画的天分,他的画是死的,没有情感。
画要什么情感,一幅画而已。
周同载无所谓,还是一切照旧的画着他的画,他需要的只是一种记录手段,而不是宣泄无聊感情的出口。
很难得,在周同载父母良好的教育下,他没有在成长过程中变成一个反社会人格的变态,不幸中的万幸。
周同载其实还自己上网查过:高度攻击性、缺乏羞愧感、行为无计划性、社会适应不良、情感肤浅、高度利己主义。
自己最多占这些特征的10%,他心想,算是个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