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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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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末的夏天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白昼里接连不断的阵雨并没有减少分毫热度,反而把这个不大的南方城市笼罩在蒸腾的热气之中。
马路边的路灯昏暗暧昧,不时有几只不怕死的扑棱蛾子朝那一团光亮扑去,飞蛾扑火,可笑又可悲。
夏自南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一闭上眼脑子里都是些光怪陆离的想象。
滚了几圈之后夏自南皱起眉头坐起身来,毛躁地抓着头发按亮他的老人机。
02:48
“啧,又睡不着。”
和往常失眠的时候一样,夏自南选择盘坐在靠窗的床尾,伸手扯开窗帘开始他的通宵意淫时光。
他家是紧挨着马路的老式筒子楼,二楼。凌晨两点偶有几辆车驶过,来去匆匆的噪音反复碾过夏自南的大脑,让他本应该安静下来的脑细胞又不知疲倦地活跃起来。
自己倒不是因为户外微弱的引擎声失眠,只是一想着再过几个小时就会正式开始他的高中生活,心里有点紧张。
夏自南托住脸盯着窗外的几盆花草,思绪变得越来越无厘头。
他在以往的学生时代成绩平平,没有什么特长,除开脸长得还行之外,只有性格还算不错,在学生堆里混得如鱼得水,追他的姑娘也不算少。
这次可能是祖上积的德终于应验到他身上了,居然踩着录取线进了这所重点高中,很遗憾的是高兴的人只有他一个而已。
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去学校报道了。
夏自南光是想想就高兴得在老旧的木床上打滚,单人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终于终于可以住校不用回家了。
要不是这次自己走狗屎运考上了高中,估计早就被撵出去打工了,大概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吧。在得知他考上了高中后,夏自南父母的反应比他预计的还大,连夜抽了他一顿,对那几千块的学费心疼至极。
他父母两人都没读过几年书,也没什么正经工作,在命运的捉弄与生活的压迫之下早就忘了所谓的亲情和温情是什么,对这个儿子仅有的感情都几乎已经消磨殆尽。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并没有那些闲工夫去养育一个身心健康的孩子,别说德智体美劳,就算夏自南出去吃喝嫖赌他们也不见得会管。
没死就行了,读完书赶紧滚出去打工。
一想到这些夏自南又开始焦虑起来,他躺在床上无法自控地开始流眼泪。
难以调节的情绪失控已经纠缠他好几年,这种痛苦对他来说远比八月的气压更让他窒息,就好像随时随地都有一个人扒开他的头,在他耳边一遍一遍的尖叫让他去死。
活是不想活了,想死又不敢。
老人机的起床铃声很洪亮,穿破耳膜的噪声把缩在床尾浅眠的夏自南吓得一激灵,一个没留神直接滚下了床。
得,现在是真的清醒了。
夏自南打着哈欠进到卫生间,三两下就洗完澡,在狭小的厨房一边擦头一边煮荷包蛋。他家还是老式排气扇,满是油污的窗户反射着清晨熹微的光,模模糊糊的脸庞倒映在上面。
几分钟之后他在自己美好的高中幻想中加了一项。
谈恋爱——这么帅,不谈恋爱可惜了。
就算是周末,早高峰的公交车也依旧爆满,老式的公交车没有空调,密闭的空间把每一个乘客都变得黏糊糊的,变成夏天里的一个个潮湿鼻涕虫,在人海中朝生暮死。
夏自南小心避开挺着啤酒肚浑身是汗的中年男人,不停地摸出他笨重的老年机,眼看时间越来越晚,车子还在慢吞吞的行进,真他妈急死个人。
等到公交车停停走走到学校门口时已经将近九点,气温骤升,像蒸笼一样的热度。夏自南背着巨大的书包拖着行李箱,大包小包的急急忙忙冲进学校。
他不想开学第一天就迟到,这种人一般会成为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
找宿舍,放东西,教室报道,收拾行李,开学典礼。
夏自南在脑子里赶紧把今天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防止自己智商不定时下线。
宿舍分配表就贴在楼下的公告栏上,夏自南踮起脚在人群的三环之外费劲的寻找自己的名字。
“夏夏夏夏夏……有了!312,肖凌、冯安源、廖临宇、于一舟、金什么,这字儿念什么……”
夏自南扫了一遍名单,还来不及仔细打量即将生活三年的宿舍,把行李箱随便一搁就拔腿朝教学楼跑去。
很不幸的是,这所重点高中依靠着众多不那么重点的学生的丰厚择校费,校园面积有些过于宽广,夏自南在三栋连在一起的教学楼里瞎走了十多分钟也没有找到自己的教室。
“靠,鬼打墙了是吗。”夏自南又走回了一楼,抓抓乱糟糟的头发非常不耐烦。
学校里到处都是来报道的新生,大部分都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夏自南自己孤家寡人不想去问路,只能气鼓鼓站在楼道插着腰研究教室分布图。
这个学校的地图画的什么玩意儿,确定是这个学校的地图吗?怎么连个东西南北都认不出来。
夏自南正皱着眉头一脸疑惑,恰好瞥见一个戴着眼镜的高个子男生抱着书从楼道下来。
总算碰到个落单的了,夏自南心想。
“同学,请问高一(16)班怎么走啊?”夏自南几步走上前问道。
戴眼镜的男生长得白净高瘦,灰衬衫,黑色裤子,正抱着一大堆摞得整整齐齐的高一新书教材,抬眼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四楼,左拐直走倒数第二间。”
“谢谢,你也是……”
……新生吗。
夏自南话还没有说完,男生抱着书擦着他衣角走了。
……
夏自南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个重点高中都是些什么人?哑巴还是痴呆?
班主任四十有余,高大威猛,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梳一个大背头,有点像老港片里面的古惑仔,一脸凶狠,给人感觉是会随时发怒,揪起学生就要带到办公室里揍的那种人。
夏自南暗道不妙:糟了,踩着录取线分的班果然不行,现在体育老师也能当班主任了吗……
出乎他意料的是班主任还挺和善,古惑仔班主任本来倚在讲台边和几个家长说着话,看到夏自南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张望,笑眯眯地冲他招招手,“来报道的吧,过来。”
教室里有些凌乱,崭新泛着油墨味的教科书一摞一摞地摆在桌上,黑板上显眼的几个大字——赵大明,历史,一串电话号码。
“赵老师好,我叫夏自南。”夏自南站过去斯斯文文地问好,一副清纯男高中生的样子。
“夏自南,我看看……”赵大明食指在嘴里沾了沾,伸手去翻名册确认,他也没什么要特别嘱咐的,随便关照了夏自南几句,再接着就是把给每个学生都说了一遍的话再次重复:“好好干,学校和老师都很看重你们。”语罢从讲台上抽了一大叠学校的规范守则塞到夏自南怀里,“拿了书去宿舍收拾东西吧,下午一点半教室集合。”
夏自南低着头一本一本的拿着教科书,抱着的书慢慢地垒高。
这么沉,知识不只是力量,还是重量。
“要不要我帮你拿?冯安源,认识下。”
正在夏自南收拾着书走神的时候,旁边一个高大的胖子用胳膊肘顶顶他,“你爸妈呢?”
听见来人的名字,夏自南眼睛一亮,这不是我室友吗,真是山不转水转,缘分自来现,这个学校的学生还是有正常人的。
“我叫夏自南,一个人来的,我们刚好是室友。”夏自南利落地把书搁在一旁的桌子上,笑眯眯地冲对面伸出手去。
冯安源一拍手,上前抓着夏自南握了握,“哥们儿,咱俩还真有缘。怎么,回宿舍?我帮你拿书,你看你那小身板。”他说完还等不及夏自南表演假意的推脱,就抱着大半教科书出了教室门。
“小兔崽子你上哪儿去!”冯妈妈本来在和班主任热情聊天,看着自家儿子跑了,急忙哒哒哒地踩着高跟鞋在门口追问。
“回宿舍!您和赵老师慢慢聊啊!”
夏自南拿着几本书,侧着身子从打扮精致的冯妈妈身后溜走,一路小跑追上了冯安源。
两人拿着书在熙熙攘攘的家长学生中边走边聊天,盛夏的阳光毒辣,两个人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身上很不好受。
夏自南心里暗暗地有些庆幸,高中生活比自己想象中进展得还更顺利。
两人回到宿舍的时候,一个高个皮肤黝黑的男生挽着袖子正勤劳地拖地,米色的瓷砖已经光可鉴人,可他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
黑,是真黑,还是那种磨砂黑。
高也是真高,一眼看过去感觉快有一米九了。
冯安源毫不见外,拉着夏自南就去和人家认识,夏自南被这种过分地热情搞得有些不习惯,不着痕迹地从冯安源搭在他肩膀的手臂上挣脱出来。
高个男生一笑,一口雪白的牙齿有些晃眼。
夏自南思绪发散地有些远,他想到了那个著名的牙膏品牌。
“于一舟,打篮球的,你们叫我二黑就行。”
冯安源对他这个爱打扫卫生的室友非常满意,撇下夏自南跑过去又和于一舟勾肩搭背了。
夏自南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来回打量他的两个新室友,在心里默默吐槽了几句,这俩怎么这么高,还壮,搞得自己像营养不良一样,自己的青春期蹿个子好像蹿的有点失败。
“你俩个子还挺高的哈。”
别人对他身高的感叹于一舟已经习以为常,挠了挠头说道:“还行吧,家族遗传,长太高女朋友都找不到,惨得很。”
“这么帅还愁找不到女朋友?”
“现在不都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吗,别说女朋友,男朋友你也能找到。”
夏自南一时无语,谁他妈要找男朋友了。在认真考虑过自己和于一舟打架的胜率之后,伸出左手在胸前比了个中指,“要不是想着这才刚认识,我铁定揍你一顿。”
于一舟嘿嘿一笑,又是一口大白牙,“开个玩笑。”
夏自南摇摇头,笑着收拾行李去了。
宿舍楼是去年新修的,连门都还是崭新的防盗门。
房间不大不小,六人间,两边各两个上铺和一个下铺,三张书桌连在一起,正好填在下铺,衣柜也是连在一起,靠着门边,上中下,一人一个。空调、饮水机、阳台、独卫一应俱全,住宿条件挺好。
夏自南趴在阳台栏杆上,盯着足球场上的模糊人影数数发呆。
阳台正对出去是足球场,然后是篮球场,更远处是教学楼。
闷热难耐的城市难得扬起了一阵风,缱绻抚过夏自南微湿的发尾,还有泛红的白净脸庞,又钻到他的T恤里,勉强降低了些他的体温。
楼下树木沙沙作响,微小的声音在他心里挠痒痒。
真舒服,他想。
想跳下去。
“夏自南,又来了个帅哥,快出来!”
冯安源的话猛地打断了夏自南极度不合时宜的念头,他摇摇脑袋,挂上笑过去了。
“怎么回事啊,难道还有比我还好看的?”夏自南故作不乐意的语气说到。
来的那人是个寸头,带个黑框眼镜,和他们差不多,都是普通高中生的打扮,背着个黑色双肩包有几分腼腆,看着还挺爱读书的,搞不好包里背着的就是什么高中学习宝典。
还有刻意被夏自南忽视掉的,高个子。
“哟怎么还不高兴了,跟小姑娘似的。这样,我单方面宣布小夏是我们宿舍的舍花了啊!谁也别跟他抢。”冯安源大笑着一把拉过夏自南,“我冯安源,舍花夏自南,二黑于一舟。”
“去你的,谁是舍花。”夏自南笑着给了冯安源一手肘,心想妈的这个宿舍还真是邪门了,除了自己人人都有一米七五是吧。
新来的室友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叫金洧,三点水一个有。”
于一舟若有所思,摸着下巴说道:“原来这样读啊,我之前在楼下看到还以为读‘有’呢。”
“文盲了吧于二黑。”夏自南大概忘了自己也不认识那个字。
“别污蔑我,我可是咱学校篮球队成绩最好的了。”
“真的假的?我还是交了钱才能进这个学校。”冯安源在一旁插嘴。
“操当然是真的,我还是校队队长好吗,我教练说这一届的体育生就我最牛逼了。”
“牛逼,中国男篮之光在我们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