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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红衣妖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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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你仇家真多。”谢臻瞧着端坐在蒲团上的年轻人,他身上的粗布长衫给青城山那几个道人划出几条口子来。他颇觉惋惜地敛了敛那件长衫。
如意手持佛珠,敛态垂眸,端端正正地打着坐,方才在众门派面前肆意狂妄的姿态敛去不少,只有眉目里依稀还残留着点戏谑的笑意。桨声带着细碎的水声从外头传来。昏暗的灯影淡淡落在如意近乎妖冶的眉目上,偏生他又作出一副清心寡欲的姿态来,只是转着手中的佛珠,口念佛经,毫不分心。
许久,谢臻渐渐泛起点困意来时,如意才淡淡开口了。像是生来如此,他一开口,声音里就带着浅淡的笑意:“我上次见你时,你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童。”他又笑:“可还有印象,你我曾是见过面的。你母亲抱你出来见天成和尚,要他为你祈福念经。”
他说着睁开眼睛,望向谢臻。
那双眼睛很漂亮,有点悲悯的感觉,可拂去上头浅得像浮尘般的那点悲悯。谢臻能看见底下的漠然与冷意,分明不是个做和尚的料,偏生从出生就做了和尚。
造化弄人。
“去哪儿?”谢臻问。
如意微微笑着:“去落春城。”
谢臻抿了口船家给备的粗茶,里头茶梗浮在浑浊的茶汤上:“我幼时虽不是天资聪颖,倒也有了些印象。曾听人与我说起,落春城边逢雪镇,枯骨野草断水生。”
“谢公子好记性。”如意闻言挑了挑眉,眼里流出一丝兴味:“贫僧当年随口道的一句话,谢公子如今还记得。”
“十年,灭门之仇。怎么能不记得?”谢臻反问道,他的神情很淡,声音却还是沾染着冷意:“所以你为何对那个地方执念如此之深?”
“执念?”如意笑了起来:“是我的执念,还是谢公子的执念?你等了我十年,不就是为了等个缘由吗?我自然是要带你去寻这个缘由的。”
他说着脸上又是戏谑又是悲悯:“毕竟,谢公子等着问清缘由后亲手取下贫僧的项上人头,不是吗?”
谢臻不再多言,外头清浅的风徐徐吹入船舱,初春的夜带着点露水的寒意。他随手拍松了一旁的蓝花枕头,阖上了眼睛。和尚依然是一副打坐的姿态,也半阖着眼睛。
半梦半醒间,谢臻听如意开口问:“你身上的余毒如何?看你还是有些功夫底子的。”
谢臻懒得回,一下又沉睡在梦里。
如意微微皱着眉,月光如洗,透过船上的木格子窗落在谢臻清秀消瘦的眉目上。他的脾性有些像当初的谢夫人,温和却坚韧。按说谢臻的身子是练不了功夫的,自小就被送去了药疯子那儿,也正因如此躲过了那一劫。可现在瞧来,谢臻身上不仅有功夫,且在中上。
船是在清早靠上岸的,在一处叫风前渡的渡口。
水面还散着一阵雾气,如意先从船舱里头走了出来,望着不远处沿着河岸浣纱的妇女。他一身红衣,分外显眼,那几名女子瞧了过来,瞧见他的相貌,惊讶地一时间连手上的纱都顾不上了。
“你该换身衣服。”谢臻将银子给船家,船家在船头生了小火,煨着清粥,旁边是一小碟酱菜和花生米。两个粗瓷碗洗得干干净净,放在小桌上。谢臻随手从烧黑的铜锅里头舀了粥,就了点小菜:“原先船家说是做鱼片粥的,看你是出家人,换了清粥。”
“是我的过错了,谢公子少了口福。”如意笑道,也盛了粥:“春日里这江水中的白条分外鲜美,应当尝尝。”
谢臻不是多管闲事的性格,可偏生身边走着一个和尚就已经够引人注目了,偏偏还是个妖僧。怎么瞧都不像是个正经出家人。临了在岸上走了一圈,还是拎了件素色袍子和一个垂着缦纱的斗笠让如意换上。
如意挑眉瞧他,眼下那朵浮生莲绽在眼尾处惹着笑意招摇。
“你不要装傻。”
“此话怎讲?”
“你仇家众多,这样招摇,几时才能到落春城?”
“也是。”如意接过袍子。
大约晌午两人才进了风前镇。大抵是十年都在琉璃塔里不见天日地关着,如意心情颇好地在渡口买了几尾鲜鱼,用草绳系了,提在手上。
“这秋水渡里头的鱼最为鲜美,其次就是这风前渡。”他解释道。
纱幔垂在前头看不清他的脸,偏偏就能透过他含笑的声音看见那双眸子。
“你又是如何知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自然是亲自尝过才这样说。”如意缓下步子:“不知道谢公子此次前来,可有在秋水渡尝尝徐二小姐家的鲈鱼羹,手艺极好,若是没有,真是可惜了。”
“哦?”谢臻挑眉:“贵寺真是守得个好清规戒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