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一面》夏秋冬梦

1、第一天

　　小酒馆和这个海边小镇一样，都有一种洗尽铅华的闲适。没有灯红酒绿，没有呼之欲出的□□，人们调情说着半真半假的甜言蜜语。老板的猫霸占了吧台最抢眼的位置，任宾客迎来送往，岿然安睡，独自美丽。
　　“长岛冰茶，谢谢。”
　　周衍寻了个偏僻靠窗的位置，坐下就对着空气发呆。
　　追踪了一年多的大毒枭前些日子逮捕归案，四百多天没日没夜的加班终于换来半个月的假期，他怕任务随时下达，不敢走太远，就来了邻省的小岛。
　　他没法回家的。
　　高考成绩下来之后，他一意孤行报考警校，后来又进了缉毒大队，与家人断绝了来往，说是孑然一身也不为过。年一过他就二十八了，父母都不再年轻，每天还要担惊受怕，保不齐哪天独生子就要在毒贩的枪下丧命。只是事到如今，支持他走下去的早已不是年少时热血上涌的所谓梦想，更多的人都在咬着牙，扛着满肩的责任和荣光负重前行。
　　再过些年就退吧。他这样想但也清醒地知道，这是一条骨血堆砌的荆棘路，多活过一天都是上天眷顾。
　　但凡沾染上了，就要提心吊胆地在黑暗里用余生去斗争。

　　思绪被不请自来的男人打断了。
　　“您好，不介意拼桌吧。”
　　“您随意。”
　　来人穿着黑色长风衣，宽肩窄臀，身高看上去有一米九。不过最招人的还是那张脸，五官轮廓分明，眼窝很深，碧绿的眸子像老林深处的一眼清泉，映着周衍的容颜。
　　桌子本是单人桌，所以并不宽。两个成年男子倾身坐着，额头的距离不过一拃。林棋的眼神从坐下就再没离开过周衍，直至周衍抬眼看他，视线终于交织在一起。
　　咸苦的海风不能安抚微醺的暧昧，吐息比冰茶还要甜，心跳声也若隐若现，躁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对视了约莫一分钟，还是周衍先直了直腰杆，虚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你怎么知道我是？”
　　“你很合我眼缘。”
　　“缘分有些时候也会走眼。”
　　“好吧，你太好看了，走过来的时候就想着，交个朋友也好。”
　　林棋的眼尾染了些许笑意，倒没有那么妖冶了。
　　“那是我想入非非了，”周衍轻笑，“我可不只是想和这位美人交个朋友。”
　　林棋呼吸突然轻了许多，伸手去捉周衍的下巴，食指缓慢地沿着下颚的弧度蹭他。
　　“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真好看。”
　　“平时我很少笑。”
　　周衍低头咬住了林棋不安分的手指，唇齿微张，舌尖在指腹上勾了一下，定定地看着他。
　　林棋擒他的下巴向上挑，猛然倾身覆了上去。玻璃杯倒下，散落的冰块有的掉在了地上，声音像罄，周衍已然乱了心神。
　　幸好酒全喝完了。

　　林棋吻上去之后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可唇瓣太软又太甜，像是熟到发烂的水蜜桃，他撒气一样地咬周衍的嘴角，舌头在唇缝间磨蹭。
　　天知道他惦记了多久。
　　周衍被咬了也并不恼，打开牙关任君采颉，唇舌交缠在一起。只是林棋得了许可放肆得很，舌尖直直地抵到最深，逼迫周衍把嘴张到最大，喉口发紧，唾液吞咽困难，濡湿了艳色的唇。这一吻持续的时间很长，直到周衍呼吸都困难，上腭都发麻，银液顺着下巴淌过喉结，桌下脚踝贴着小腿，兴奋得脚背都绷直，林棋才肯放开他。分开的一刻唇畔的银丝粘腻地在空气里断开，他倾身的姿势不变，安抚性质地揉了揉周衍的脑袋。
　　周衍此刻软软地瘫在椅子上，唇上留有余热，在二月的冷风中湿热的触感更是强烈，他抿唇咽了唾液，眼前人上一秒还野蛮地刮蹭他舌侧，粗粒似乎要磨破粘膜，仅以一个吻就叫他情欲难耐。肩上的重量并不沉，他很享受深吻过后亲昵的抚摸。
　　像是被傻狗重重地舔了一口。

　　接下来的事情几乎是顺理成章，匆忙到吧台结账，匆忙去寻一家旅馆。
　　只是天不尽如人意，两人辗转三家酒店均得到“无空房”的答案之后，心思早就凉了个透彻，匆匆回了小酒馆。
　　“老板，拿四罐燕京，我俩出去坐坐。”
　　已经是凌晨一点钟，匆匆离开的客人匆匆折返，小酒馆的老板瞬间会意，显然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了。
　　“打烊之前回来的话，可以给你们支一张床，过时不候哦。”
　　小老板是典型的南方人长相，白嫩水灵得看不出真实年龄，笑起来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此时抱着猫看电影，片子应该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港片，周衍电影看得不多，认不出来是哪部。
　　“哦对啦，不可以在床上做些奇怪的事情哦。”
　　他狡黠地笑了。
　　周衍摸了摸鼻头，连忙表示自己二人不会，拽着林棋仓皇而逃。

　　他们也不讲究，马路牙子上席地而坐，碰杯之后就猛灌了一半。
　　“你怎么也不问问我是谁。”
　　“这重要吗。”周衍又笑了，他这才发现自己今天好像高兴得过头了，“你不也没问我吗。”
　　林棋默然，他怎么会不知道周衍是谁，朝思暮想了三年，抚慰自己到巅峰时脑海里都是他的脸。
　　“万一我是你哪个痴情的追求者怎么办。你这么好看，追求者应该不少吧。”
　　他似是在开玩笑，后半句又是真的抱了寻求答案的心思。
　　“是不少，但我从来不跟追求者玩。”
　　“为什么？”
　　“承受不起。”
　　周衍说完就闭上了眼，海风扑在脸上，咸苦里带着腥，不好闻，但清心。
　　你值得世间所有，只求能为你赴汤蹈火。林棋心想。
　　“你是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
　　林棋讨好地凑过去啄吻周衍的唇角，殊不知他心底的嫉妒已经肆意生长，他不用猜都知道周衍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他羡慕那些男孩子能明目张胆地喜欢周衍，能理所应当地享受周衍深藏的温柔，而他只能笨拙地掩饰生涩的暗自喜欢。男士香水的味道掩盖了海风，啤酒的味道很淡，却充斥了周衍整个鼻腔，叫他醉的头脑发昏，迷迷糊糊没听清散落的字句。
　　一定是那杯长岛冰茶后劲太大。
　　他一边懊恼一边也没脸告诉人家自己走神，只含糊应下。
　　林棋了然，也庆幸他没听清，于是开始说自己。
　　“我是美籍英裔，汉语是大学之后才接触的，大概是我天赋好，学起来没什么问题。”
　　“你汉语说的很好，我还以为是混血儿。”
　　“不是的，但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国家。”
　　“为什么？还去过别的地方吗？”
　　因为这里有你，当然是我心之所向。
　　林棋顿了顿，自动忽略了前一个问题。
　　“云南。”
　　周衍也去过云南，不同于其他人对云南苍翠欲滴的向往，他只记得温热的血润湿了他整张脸，落霞太猩红，天塌了一角，向中缅边境倾斜着，低得要把他压垮，仅仅云南两个字，他几乎就能闻到血腥裹挟着尸骨腐烂的味道。
　　“云南啊。”他掏出了烟点了，没给林棋拿，深吸了一口，“美吗。”
　　“和这里比起来是不一样的景色。”
　　又是冗长的沉默。
　　周衍把自己放空，和林棋分享同一根烟，燃了半截。
　　林棋无法描述自己刚刚硬要说出云南两个字时是什么心情，他明知道那里是周衍的伤心地，明知道周衍不可能认出他，但他不甘心，他恶劣地希望周衍对所有他们共同经历的都能刻骨铭心，好的坏的都念念不忘。
　　“其实还去过其他的一些地方，大多是边陲地带。给我讲讲你的家乡好吗。”
　　“你知道昂泽吗。”
　　两个人就天南海北地胡侃，星星都累了，微光缀着深蓝，海面粼粼。
　　周衍登时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昂泽最美的是南山湖，清得看不出深浅。”
　　他正对着面前这个不知姓名的男人，觉得他过分好看了，眼睛比猫还更澄澈而明亮，足够让人寄魂魄于此长眠。
　　“像你的眼睛一样。”周衍喃喃道。
　　很久以后他在本子上写林棋的模样，“眉眼间包容了山河，星辰落进去也无法挣脱”。
　　他今天喝了太多，啤酒罐子堆了满地，一边聊一边大口灌酒。林棋怕两人齐齐倒在路边，没陪他喝那么多，两罐啤酒就此打住。
　　周衍后来想，幸亏那晚是林棋。他积淤太久的负面情绪那一晚蓄势待发，只能靠这三杯两盏生生压回去。但醉酒误事，他连怎么回去的都忘得一干二净。
　　周衍不知道的是，林棋费了多大力气才把歪心思收回去。他醉酒就上脸，但夜色太深，只叫人看得清脸颊上若隐若现的粉色，娇怯又乖巧。眼睛湿漉漉的，幼鹿一样的眼神，只看眼前这一个人，天真又直白，想凌虐，也想疼爱。
　　最后他轻轻地讨了个吻，不同于在小酒馆里的霸道强势，他们抵死缠绵，吻到忘我。
　　他不知这爱意从何而起，炽烈得振聋发聩。

　　但愿长醉不复醒。

作者有话说

　　“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摘自电影《胭脂扣》
“但愿长醉不复醒”摘自李白《将进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