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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我是林沉星 ...

  •   林沉星一直到进家门之前,都没有再理会谢正祁哪怕一句话。他到了地儿还没等车停稳就弹起身跳了下来,把书包往那人车座上一丢,气鼓鼓地冲进了楼道,把还在锁车的谢正祁远远地抛在了脑后,他再也不想看见那张烦人的脸了!
      掏钥匙,插锁,转动,屋里的大门没有被反锁,家里有人。林沉星不知道是陈妈还是赵紫薇,亦或是两者都有。他转动钥匙的速度很慢,仿佛把剩余的全部力气都花在了这个小小的锁孔上。
      终于,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打开了。
      屋内的光线顺着门缝泄露出来,在他的脸上印下一道光斑。林沉星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把它吐了出来,接着推开门,走了进去。
      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清脆的乒乓声,陈妈喜欢在做饭时哼两首老歌,林沉星侧耳听了听,然后轻轻笑了,是《我的祖国》。似乎上了年纪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怀念那些久远的日子,怀念那些人生中再无法重新来过的时光。
      饭菜的香气被推拉门完美地隔绝在了厨房一隅,偌大的客厅里只有一丝淡淡的香水味,若有若无,提醒着林沉星另一个人的存在。他鼻翼翕动,从玄关慢慢踱到客厅,一抹深紫色的身影出现在了单人沙发上。
      女人看上去四十来岁,保养得很不错,看不清五官,只看得见她放松地倚在柔软的沙发上的身影,她应该是刚回来不久,或许很快又要走,所以回到家也没有换衣服,仍然穿着正装,一身紫色的小西装,优雅而干练,黑色的高跟鞋被随意地踢在了地上,赤脚踩在客厅里铺设的羊绒地毯里,优雅,也疲惫。
      林沉星的脚步顿在了沙发边,他看着那女人,算算自上一次已有三个多月没见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也不想说。
      直到身后的大门再一次被人打开,另一个人挎着书包慢悠悠地晃进家门,伸手在他背后推了推,把他送到了女人面前。
      “人我可带回来了,这下满意了?”谢正祁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大嗽喇地倒在了沙发上,没好气地说。“多大的人了,还要我接送,又不会被人拐跑了。”
      林沉星看了他一眼,没吭声,却在心底腹诽,不就是比我大一岁吗,说得好像自己成年了一样。
      女人本来是在闭目养神,闻言美目一睁,虚瞪了一眼谢正祁,佯嗔,“你少说两句!”复又把目光投向站还站在沙发边儿上的林沉星。
      “星星,快来让妈妈瞧瞧。”她递出去一只手,笑得和颜悦色。
      女人长得与谢正祁有三分相似,嘴唇细薄,眉眼较长,眉心中间还点了一颗血红的朱砂痣。长得很有特色的漂亮,虽然年龄在她这张脸上留下了细小的皱纹,但仍然难掩风华。
      林沉星只犹豫了一秒,就走上前去,牵住了那只手,站在了她面前。
      赵紫薇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大男孩儿,看见他比寻常男生白上不少的皮肤和细瘦的胳膊,忍不住低低地叹了口气,细长的眉毛轻轻蹙起,轻声叹道:“这才几个月,星星怎么又瘦了,怎么不多吃点儿?”
      林沉星的目光越过她落在了她身后的落地窗上,那里摆了一盆绿油油的富贵竹,他和谢正祁从来没有管过那竹子,长势却仍茂盛,想来是陈妈定时浇了水的。
      “最近低血糖有好些了吗?需不需要妈妈再给你买点儿巧克力带着?”赵紫薇没注意他的走神,心疼地伸手摸了摸林沉星的脸颊,林沉星回过神来,垂了垂眼帘,摇了摇头,“没晕了,不用带巧克力。”
      坐在一边的谢正祁懒得看这俩人母子情深,每次回家她妈妈总是拉着林沉星问长问短,看都不看他一眼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谢正祁又不是小孩儿,气都该气习惯了。
      所以他对于林沉星有低血糖这事儿只是挑了挑眉毛,没说什么,起身抻了个懒腰,溜去厨房找陈妈去了。
      赵紫薇余光瞥见谢正祁的身影消失在了厨房的推拉门后,这才松了口气,回过眼来,带着歉意的目光落在了林沉星脸上。
      “上次你哥哥手肘割破,辛苦你大半夜地赶去医院了。”她的心疼不是假的,养了林沉星这六七年了,说不喜欢这个漂亮宝贝也是假的,但是一想到最开始是为什么收养了这个孩子,想到这么些年来林沉星往返于医院与学校时间定期抽血备用,她就觉得对不起。
      对不起谢正祁,更对不起林沉星。
      所以她和她丈夫这几年来对林沉星的想法几乎是无不满足。但要是林沉星把不满表现出来也好,他们俩也好有个心理安慰;关键就是这孩子什么都憋在自己肚子里,在家里跟谁都礼貌懂事儿,什么要求也不提,吃得不要求多好,住得也不要求高,穿得也不要求贵,让谢家夫妻俩都不知道怎么办是好。
      说到底是怪自己,赵紫薇心底门儿清,怪谢正祁命不好又好,不好在带了个这么罕见的血型出生,好在出事儿当天就遇上了林沉星。
      她又叹了口气,眉头紧皱。林沉星悄悄地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又在想东想西了,便蹲下身来,安慰似地拍了拍女人的手,扯开一抹笑容,“别瞎想了,妈,我现在过得很好。”
      的确很好,吃的穿的用的,都要比孤儿院里好上太多。谢家不是什么富家,但做点儿小生意,手头还是相当充裕的,养这两个半大小伙儿完全没问题。
      他不奢求什么多的,林沉星心底划得很清楚,双方各取所需,谢家养他成人,他随时给谢正祁充当移动血库,扯平了。
      只要谢正祁不是伤到需要全身换血把他抽干,他都可以做到。
      赵紫薇张了张嘴,一句“那你为什么这么久都还是接受不了我们呢”卡在了嗓子眼儿,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这么问,犹豫期间,厨房的推拉门就欻拉一声,打开了。
      陈妈系着围巾,手里端着饭菜,身后还跟着个谢正祁,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出来。“夫人,小少爷,吃饭了。”她笑得温和地冲这边唤道。
      午饭的上桌恰到好处地化解了赵紫薇的尴尬,她把那句话咽回了肚里,拍了拍林沉星的肩,“去吧,我也就只能中午回来陪你们吃顿饭了,你们爸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冷落了你们,可别记恨他啊。”
      谢正祁在那头放盘子,闻言笑道,“我就搞不懂了,咱家又不穷,我爸为啥非要把自己过得跟穷困潦倒一样?”
      林沉星没吭声,细心地替赵紫薇拉开了凳子,客厅的地毯是铺满整个地板的,自然和餐厅连在了一起,赵紫薇没穿拖鞋,赤脚踩在地上倒也不觉得冷,她本来是想去厨房也帮忙端点儿东西什么的,但一看两个儿子已经勤快地张罗好了一切,便也乐得清闲。就支着手臂撑着下巴,眼里带笑地看着林沉星和谢正祁两个人端盘拿勺,中间没有交流,但是长久的生活让他们之间产生的那一种自然而然地默契却怎么也无法掩盖。
      林沉星伸手的时候,谢正祁就像是有感应一样准确地把数好的四双筷子递到他手里;谢正祁刚拿起添饭的长勺,林沉星就默契地把碗递到了他手边。
      或许他们俩自己都没发现这种有趣的默契感。
      赵紫薇笑眯了眼睛,她看向谢正祁,慢慢地说,“一个人赚钱会有很多种原因,有些人是迫于生计,有些人则是为了乐趣。你爸爸属于第三种,他是为了一种价值。”谢正祁摆好了碗筷,伸手招呼陈妈也来一起吃,一边好笑地回问,“被钱淹没的快乐也算一种价值?”
      赵紫薇却摇了摇头,“是一种生活价值。我们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延续生命的一种方式,哪怕只是赚钱。”
      饭前交流很快就告一段落,陈妈烧了一条鲤鱼,炒了一盘腰花儿,配了两道素菜,锅里还炖着一盅排骨汤,饭菜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勉强凑齐了四分之三的一家人非常有默契地提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这兄弟俩才能相安无事地呆上半天,不半途掐起来。当然,谢正祁单方面地掐起来。
      午饭后,赵紫薇没有多待,在客厅里同谢正交代了一些事情便接到了公司的电话,催她快点回去,赶下午的一场重要会议,她就匆匆离开了。林沉星侧躺在自己床上昏昏欲睡,低血糖的症状让他意识不太清楚,感觉在云里飘上飘下。恍惚间,听到开门的声音,他睁开眼睛瞥了一眼,看见谢正祁走到了他床边,那张帅气的脸上看不清表情,林沉星强打起精神勉勉强强坐了起来,哑着声音问道,“干嘛。”
      谢正祁挑了挑眉,觉得这样的林沉星挺罕见的,头发在床上被稍稍蹭乱,黑色的发丝杂乱地贴在了脸上,满脸困倦,没什么精神地耷拉着眼睛,黑黢黢的眸子里带着水汽,看上去乖巧极了。
      谢正祁指尖弹了弹,鬼使神差地想起来之前揉他脑袋时手上的触感,柔软的、细碎的头发,在指尖轻轻打着转,被他摁住脑袋后的一双带着怒气的招子,好像这个人终于从那冷漠平淡的表皮中脱离开来,有了生气。
      他从兜里掏出一条德芙,大长条,学校里卖十三块钱一条的那种,抬手丢在了林沉星手边儿。林沉星模模糊糊地以为他要砸自己脸上,抬手虚虚地挡了一下,刚好接住了那条巧克力,他疑惑地捏了捏手里的东西,凑近了眯起眼睛仔细一看,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
      “嗯?”他喷出一个软软的鼻音,不明所以。
      谢正祁摸了摸鼻尖,突然觉得脸上有点儿烫,窘迫地移开了视线。
      “妈让我给你的,别多想。”这是实话,赵紫薇确实给了他一条巧克力,让他拿给林沉星,还不忘叮嘱他“饭后最容易犯低血糖了,星星不说我也看得出来,瘦的都快成骨头了!你是不是在学校欺负他了?我看你俩都不说一句话。”谢正祁讪讪地笑了笑,“您还指望我跟他关系好到哪儿去?”
      本来就是养子,父母又分了过多的关心在他身上,谢正祁和他打小就不对付,起初林沉星对他小时候的幼稚把戏还会生气哭闹,越长大,却变得越来越冷淡,不过问,不在意,让谢正祁有火也没处发。
      赵紫薇叹了口气,出现这种情况,她又何尝没想到。“你俩现在都大了,你再过一年都要成年了,还为一丁点儿小事儿生个什么气?”
      其实他们也是有过一段时间快乐日子的,谢正祁想。十一岁那年他出过一场车祸,住了半年的院。父母忙于工作,来不及往返于医院和公司之间,就送了个比他小一岁的孩子过来,让护工照看着,也好是个伴儿。
      那小孩儿乖得很,每天坐在床边跟他挤在一起看小人书,长得又漂亮可爱,逗他两句就脸红,深得谢正祁和一众护士姐姐们的欢心。两个人度过了长达半年的欢乐时光。
      后来知道林沉星是他爸妈瞒着他收养的另一个孩子,以后就是他弟弟了,谢正祁立马不乐意了!打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独生子哪能忍得了半路插进来个便宜弟弟瓜分自己的爸爸妈妈?
      十一岁的孩子处处争强好胜,干什么都要压他一头,学校里一起踢球故意不叫他,中午吃饭落下他一人,林沉星整个人都比他小了一圈,自然争不过他,竟就这样被欺压了整整六年多。
      谢正祁目光沉了沉,想起来小时候的事儿让他心里像是郁结了一口气,要说嫉妒,他早就过了嫉妒的年纪,但都吵了这么多年了,他还真拉不下脸来跟林沉星握手言和,装出一副兄弟和睦的样子来。
      中午短暂的休息时间总是流逝得很快,林沉星把谢正祁拿来的那块巧克力压在了枕头底下,把脑袋朝被子里一蒙便呼呼大睡起来。
      半梦半醒的时候,他又做了个梦。
      梦里是朝阳孤儿院的后院。斜阳沉沉地倚在灰白掉色了的院墙上,青色的藤蔓和苔藓交错着生长在一起,混杂着简陋的涂鸦和大大小小的鞋印,斑驳的墙面在赤红的落日余晖下显得静谧而死寂。
      在他的记忆力,孤儿院里鲜有活跃的时候。除了年关,他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让这个空旷的后院添上那么一丝生气。
      简陋的自制秋千轻轻晃动着,被一双双手摸得光亮的粗绳发出“嘎吱嘎吱”地吵闹声响。
      到处都是野草,即便他们每周都要动手轮流拔除这些碍眼的绿色植物,他们依然会在下个星期欢腾地冒出脑袋。
      顽强的就像他们一样。
      即使卑贱,也依旧顽强地扎根在这片土地上,靠着那一丝丝的阳光活着。
      林沉星坐在冰凉的石台阶上,静静地看着风拂过绿叶,带起一片波浪。
      有不少双眼睛藏在暗处悄悄地打量着他,像他来时那样,带着好奇、紧张、打量的神情,审视着这个即将拥有一个崭新家庭的孩子。
      孤儿院的孩子大多都会经历这样一个阶段,小的时候,每天盼望着自己的亲生父母有一天能找到自己,想象着爸爸妈妈的怀抱,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支撑着自己活下去。
      长大了,又盼望着会有新的家庭好心,收养了他,就算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他也会很开心。
      等待在一天天的失望中变成了绝望。他们终于明白:啊,没有人会来接我走了。他们是被遗忘的孩子,注定要一个人走过童年,少年,青年,再孤零零地步入成年。
      明白了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林沉星也是这样想的,应该说,在赵紫薇和谢臣从茫茫无际的血型比对中发现他之前,他都是这么想的。
      但是赵紫薇还是找到了他。
      梦里有个个头瘦高的男孩儿从背后走出,大大咧咧地盘腿坐在了他的身边。男孩儿有一双过分深邃的眼眸,当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时,仿佛世界也要被抽离了去。
      男孩儿冲他咧嘴,向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扯出了一个有点儿匪气的笑。
      “你好啊,我叫谢正祁,谢谢的谢,正确的正,我也不知道是哪个祁。”
      斜阳渐渐西沉,林沉星看见金色的光从他饱满的额头一路滑进胸口的衣服领子,将他的皮肤染成暗沉的红色。
      那确实是一副非常诱人的画面。
      林沉星睁大了眼睛与他对视,好久,才轻轻地开口,向是怕惊扰了这一寸美梦——
      “我是林沉星。”是天穹上垂落下来的苍茫夜幕,是抬头永恒不变的北极星。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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