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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生 ...

  •   萧瑟的秋风吹散了最后一丝余温,阴郁的天砸下硕大的雨滴,落在庭院里浸湿了青石砖,一个急匆匆的脚步踩着泥泞进了屋。

      旋即转身关门,将急促的雨声隔绝的小了些,她臂弯里挎着食盒,低头看了眼脚底下刮进来的雨水,登时蹙眉喊道:“翠枝,雨都潲进屋了,怎么连门都不关?”

      没人应声,屋里似无人一般,既灰暗又安静,混着门外潮湿的雨气让人禁不住打寒颤。

      红玉心下升起不妙的预感,拔腿就往里间跑。

      低低的哭声逐渐清晰,红玉提着食盒的手微微颤抖,撩开一层水红色纱帐,便见翠枝伏在床边小声啜泣。

      她惶然不安的怔在原地,抬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掌心的汗,颤声问:“娘娘她......”

      今日分明是退了烧的,还进了些稀粥,她出去时还倚在床头嘱咐她带伞。

      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惊醒了她,红玉断断续续的呼出一口气,一片空白的脑袋不知怎么反应此时的悲与喜,她缓步凑到床前,望着床榻上面色惨白的女子。

      合宫里的人都知道,承香殿的女人熬不过今年了,她本应死在十年前那场宫变中,撑到如今已是白捡了十年的寿命。

      翠枝拿过帕子替女子擦了擦嘴角,摊开帕子一看,刺目鲜红的血迹让她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憋在喉咙里的抽泣声令她双肩一耸一耸。

      “娘娘,皇后命人做了些您最喜欢的饭菜,有夜合虾仁,玉簪出鸡,还有酥炸鲫鱼,奴婢服侍您用些?”红玉故作轻松的问,微红的双眼浮起湿润,迷蒙中只瞧见床榻上的女子偏了偏头。

      眼泪似决了堤,她擦了眼泪勉强扯出一抹笑:“皇后娘娘听说您今日见好,高兴的不得了......”她说不下去了,捂住嘴垂头哭泣。

      林宓棠知道自己是回光返照,牵起唇角笑了笑:“别哭。”

      翠枝反而哭得更凶了,死咬着下唇不敢出声,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掉,狠捏了一把大腿的肉才止住哽咽,强作镇定的道:“娘娘,您喜欢的迎春花都移到咱们殿了,明年开春您坐在院里就能闻见花香......”

      说着又带了哭腔。

      闻不了了,林宓棠空洞的双眼眨了眨,自打入秋,她便知这具身子熬到尽头了。

      这副好皮囊陪了她三十五载,被当成驴马骑过,冷宫里待过,大火里毁了脸,又被心腹一碗药毒瞎了眼。

      害她的人层出不穷,死在她手下的不计其数,血雨腥风十余年,她早就倦了,权力、地位、荣誉,在指间溜走又回来,最终陪她入黄土的只有一身素衣罢了。

      她是林采女,是南贵妃,惟独不是林宓棠,前半生被人摆布,后半生步步为营。

      如今临死了,仍旧是反贼之妃,她突然怀念起寂山观的一片春光,怀念起那清苦又乏味的日子。

      一道闪电劈开了阴沉的天,映得殿内森然寂静,随即闷雷炸响,掩住了承香殿内的啼哭声。

      林宓棠被一声惊雷吓得睁开了眼,清亮的眸子里倒映着如珠似的雨帘,她按住起伏的胸膛,声音堵在喉咙里发不出,片刻双眼蓄满了泪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脸。

      光洁温热的肌肤从指腹滑过,她眨了眨眼环顾了一圈四周,朱漆斑驳的廊柱,砖瓦残破的水井......还有庭院中央的一株桂花树,熟悉的一切在雨水的冲洗下清新又陌生。

      她沉沉地呼了口气,波涛汹涌的眸子渐渐化为幽潭般平静。

      她险些又忘了,如今是开泰元年四月春,她方满十五岁。

      再过三个月,林家就会派人请她回府,然后送她入宫,更确切些是送到当今圣上的龙床上,让她伺候十岁的小皇帝,当牛做马供他玩乐,以换取林家平安无虞。

      “郡主,您还烧着,别在外面坐太久罢。”

      林宓棠闻声回眸,意识却忽然混沌起来,杏眸微阖,身子软绵绵的伏在栏杆旁,惊得小丫鬟扔了手里的木盆,慌忙喊人。

      雨声渐歇,风声又起。

      思芸挑了帘子进门,合了伞放在门边,仰着小脸凑到床边,仔细地看了看,才扭头对着岳嬷嬷问:“郡主可曾醒了?”

      岳嬷嬷耷拉着眼皮,疲累地摇了摇头,起身掖了掖被角:“我托庵里的姑子下山抓药,眼下雨天路滑,不知去成了没。”

      合屋里没一件值钱的摆设,连抓药的银子都是岳嬷嬷从自个儿的积蓄里出的。

      思芸跺了跺沾湿的鞋子,小声嘀咕:“郡主病成这样,府里竟都跟死人似的,连问都不问一声。”

      林宓棠半梦半醒中听见她们两人窃窃私语,一时扶额蹙眉,不适地动了动虚乏的身子。

      岳嬷嬷见床上的人动了,瞪了一眼思芸,忙凑上前关切的问:“郡主可感觉好些了?”

      思芸打量了两眼主子的脸色,透着异样的红晕,心疼的紧:“本来就是,郡主好歹是侯府的嫡小姐,凭什么被他们这么糟践?人不来就罢了,连银子都不送,这两月要不是姑子们接济,早就揭不开锅了。”

      “你若觉得山上清贫,就下山找好人家去!”岳嬷嬷扶着林宓棠坐起身,偏头呵斥了思芸又温声细语的道:“灶上热着粥,您稍微喝点填填肚子。”

      林宓棠虚弱的眨了眨眼睛,咽下喉咙里的酸疼,缓缓地喘了两口气,轻声问:“还有多少银子?”

      “郡主!”思芸急得直跺脚,瞬时红了眼眶,跪在床边小声抽泣:“奴婢不是嫌弃跟您受苦,只要跟着您,刀山火海都去的,奴婢就是看不惯候府如此苛待您,自从姓乌的掌家,他们就对您不闻不问,如今连银子都不送了,分明是把咱们往绝路上逼。”

      啜泣声入耳,化成刀子扎在心口,像寒冬腊月里的冰尖子,戳得人四分五裂,林家就是她心头上的一根刺,深陷心窝里,化脓成疾。

      林宓棠眼眶发酸,动了动生疼的喉咙,哑着声音道:“让你们受苦了。”

      她抬手抚摸思芸的头发,毫无光泽的发丝有些冰凉,扯了扯唇角又道:“咱们要好好活下去,有我在一日,定不会叫你饿肚子。”

      伏在床边的思芸哭得更凶了,硕大的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掉,嘶声力竭的喊:“都说您八字不祥,招惹灾祸,可您心地善良,他们呢?!长着同寻常人一样的皮囊,却各有千万种自私阴险。”

      岳嬷嬷偏过头偷偷抹眼泪,一想到本应锦衣玉食的郡主过着同姑子一般寒苦的日子,就觉得愧对九泉之下的长公主娘娘。

      当年郡主一落地,长公主欢喜得合不拢嘴,后来府里接二连三的出事,众人都起了疑心,直到长公主出事身故......

      三夫人乌氏领了位江湖术士到老太太跟前,直言郡主八字不祥,克父克母克亲人,留在府中恐招祸端,未等长公主丧礼结束便送到寂山观静养。

      这一养,就是五年有余。

      林宓棠听了思芸的话,抬眸苦笑了两声,她内里早已不是心地善良的嘉荣郡主,她被害过,也害过人,当年宁口谷除掉十万薛家军时,她连眼睛都没眨过。

      她怨,她恨,如若不是林家,如若不是薛家,她或许仍是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富贵不求,清贫不怨,嫁一寻常人家安然度日。

      世事难料,薛家篡位,逼宫夺权,拥十岁小儿上位,名为薛皇后与景和帝养子,实为薛家二爷的嫡子!

      对外尊景和帝为太上皇,封氏一族仍享荣华富贵,背地里却对血统纯正的皇子赶尽杀绝,雍安城人人自危,而娶了昭阳长公主的林家更是胆战心惊。

      于是,她便成了林家苟活的筹码。

      五年来,平阳侯府弃她如敝履,却没忘记她是颗可利用的棋子,处心积虑地榨干她最后一点价值,连生为人的体面和尊严都不留。

      记忆如恶浪般翻涌袭来,林宓棠的指尖儿在颤抖,心尖儿在颤抖,十余年的凌.辱折磨,她忍常人所不能忍,容常人所不能容,熬到亲耳听定北军的马蹄踏得薛家人痛苦哀嚎才解了恨。

      封家夺回了皇位,定北将军亲自护送二皇子封延登基,她又在承香殿苟延残喘近十年。

      本以为凡尘俗世皆可抛,一朝醒来却回到十五岁,薛氏小儿方登基,她尚在寂山观苟活,许是天意如此,叫她把任人摆布的一生重新来过。

      她望着素白色的床幔,混沌的思绪渐渐清明,或许该换个活法了。

      傍晚时又下起了雨,屋内烛光摇曳,岳嬷嬷守在烛台底下缝制鞋袜,不经意的抬眼,见林宓棠倚着床头出神。

      姣好的容貌添了几分病容,更显得楚楚动人,便咧嘴笑:“郡主的容貌在雍安必是第一美人。”

      容貌于她而言,不再关乎紧要,她抿唇一笑:“嬷嬷,父亲和谢氏来过么?”

      谢文怡是平阳侯林清茂的继室,颇有姿容,成日里只管打扮的花枝招展,侯府诸事一应交给三夫人乌海云打理,虽说如此,但上山劝说继女回府一事,她还是亲力亲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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