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嫁》吃瓜人

6、濮南请医

　　官道上传来一阵骤雨般急促的马蹄声，张远峥连忙拉住缰绳，小心护着柳子君靠到路边。很快七八匹马从他们身边狂奔而过，激起的尘土尾随他们而去。

　　“别怕没事”张远峥安慰。

　　“嗯”柳子君一夹双腿，身下的马儿又小跑起来。他们借的是农家负重马，虽然速度慢但是耐力好，为了赶时间两个人披星戴月，两天一夜只睡了一个时辰赶到濮南。

　　濮南是一座山城比允阳府小许多，因为靠南这会儿满目青翠。柳子君两人找到孔家同春堂，却被告知孔大夫出诊去了。

　　柳子君掩不住焦急：“小哥，孔大夫不在，我们求见孔老大人。”

　　这架势医馆小哥见惯的，噗嗤笑道：“姑娘可巧了，说是少爷出诊其实是老太爷亲自出诊，带着少爷打下手。”

　　“什么时候能回来？”柳子君急问。

　　小哥一摊手“这可不好说都去了三四天了，要不姑娘请我们别的大夫？”

　　别的大夫？柳子君第一想请的是孔老太医本人，心火压不住的灼烧，柳子君拧紧手指听到张远峥问。

　　“麻烦问下小哥，老大人去哪家出诊我们去门上等。”

　　医馆小哥虽然见惯这种情形倒也能理解，一点没为难走出医馆指路：“从这往西第二个路口向北拐，沿路上山走到尽头那座大宅子就是，老太爷和少爷都在那儿。”

　　山城的街巷窄窄马蹄哒哒踩在石板上，张远峥侧头看看师妹，眼里隐约忧虑。

　　孔老大人上门问诊一去几日，可见对方是名门望族，否则以孔老太医的年龄和尊贵，怎么可能一住数日。也因此可以想见对方也是重病危病。孔老大人能丢下自己家乡重病患者，几百里远赴允阳吗？

　　不能，怎么想都是不可能。如果请不到夫子……小子闵……张远峥不忍想下去。

　　张远峥想的这些，柳子君都想到了，可是母亲的命悬在那里她只能向前。

　　青石铺就的山路伴着一条清澈小溪，大概行上两三里，尽头是一座绿柳掩映的大宅院。那宅院到底有多大不好说，只是依山而建，院墙下流出一股活水，依着下降山势形成一挂流水淙淙的小瀑布。

　　张远峥去溪边给马儿饮水，柳子君站在门外痴痴得等。她娘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她礼让一个时辰，如果一个时辰不能出来，她就闯进去！

　　太阳一点点升到正中，地上的影子慢慢变成一个黑点压在脚下。山路上忽然传来一阵哒哒马蹄声，然后一个身穿烟灰色绸袍的男子骑马上来，路过柳子君的时候眼光划过，然后翻身下马进了宅子。

　　从甬道上回廊穿几道山墙到一个花木扶疏的院子，正厅上一块匾三个浑厚大字‘五味居’。进大厅穿过珠帘到西套间，南面一架黑漆万字不断头三围罗汉榻，上边歪着一位六十余岁老夫人，身上搭着红底团金花缎被，面色发黄显然在病中。

　　两下里一边是儿孙，一边是柳子君心心念念的孔老太医。

　　灰袍男子找到主子低声耳语：“少爷办妥了”

　　“嗯，下去吧。”少爷点头低声吩咐。

　　灰袍男子犹豫了下，在主子耳边低声：“奴才看见柳姑娘了。”

　　什么？少年愕然回头竟然是应该在允阳的傅晟辛。

　　“还有张远峥。”继续低语。

　　“怎么了？”发现儿子神色不对，正和孔老太医闲话的傅博渊问道。

　　傅晟辛压下惊诧略一思量起身回话：“张远峥在门外，同来的还有他师妹。”

　　“哦？”傅博渊挑眉“他们来做什么，难道还为廪生的事情？”

　　“几百里追来想必事情紧要，父亲可以请进来问问。”说完傅晟辛给老太医半揖赔罪，就出去请人。

　　“这孩子就是心实”傅博渊无奈的摇头笑笑，歪在榻上的傅老夫人也笑：“到底还是个孩子。”

　　傅博渊逗母亲开心：“娘就是偏心，儿子像他那么大的时候都当爹了。”

　　出了屋门傅晟辛越走越快，一颗心恨不能飞出去：“柳姑娘气色好吗。”

　　“奴才没细看，不过瞧着应该是追着少爷过来的，有些憔悴。”

　　傅晟辛更着急三步当做两步，赶到大门口又停下脚步，缓缓吸气平息因为走得太快而砰砰乱跳的心。

　　待呼吸平顺含笑出门：“张兄既然到了，怎么不着人通禀。”眼角余光松松笼着着那道秀丽的身影。

　　张远峥楞了一下想起来：傅同知祖籍濮南，竟是这么巧！

　　柳子君没想到竟然能遇到认识的人，惊喜浮到脸上：“傅三公子，你和这家人熟吗？”

　　“这就是我家啊。”

　　求告无门的时候，突然一条坦途出现在眼前，柳子君的心一阵惊一阵空，好在她牢记远在允阳的家人。

　　“傅三公子”柳子君敛衽为礼“我们可以进去求见孔老太医吗，虽然冒昧失礼，但是家里也有病人等着救命。”

　　“麻烦三公子”张远峥也上前抱拳深揖。

　　“原来这样……”傅晟辛沉吟一下吩咐三省“你去告诉老爷”然后请张远峥柳子君跟他一起进去。

　　“不知府上谁病了，可还要紧？”张远峥替柳子君问出最想问的。要是好些，就可以请走老太医。

　　“我祖母外感时邪如今还好。”傅晟辛并不想和张远峥细说，转头关切的问柳子君“柳姑娘家里谁病了，也是外感时邪？”

　　柳子君后退半步，垂眸：“我娘缠绵病榻多年，突然病重。”

　　说话间几个人进到傅老夫人院子，不过他们没进西套间，而是进的东套间。墙下摆着博古架，格子里玉石盆景青铜器皿，另一边墙上挂着装饰用的三尺青峰，垂下长长的红丝络。傅博渊坐在黑漆楠木桌后，屋里有淡淡白脑香。

　　“学生张远峥见过大人。”张远峥拱手半揖。

　　“民女柳子君叩见大人”柳子君跪到地上以叩首。

　　傅博渊颜色和蔼：“起来吧，一路辛苦坐下说话。”

　　两个人刚落坐，早有颜色鲜活的婢女奉上茶水点心。

　　“你们的来意本官已经知晓，但是家母也是性命攸关……”傅博渊做出为难的样子。

　　柳子君放在腿上的手悄悄握紧脸色紧绷，傅晟辛看的心疼，替她解围：“要不请孔大夫走一趟？”

　　这是柳子君原本的打算，可她娘躺在炕上熬日子，她想请孔老太医，听说老太医一手银针能活死人医白骨。

　　柳子君起身再次跪下“大人，医者有仁心，求大人让民女见一见孔老大人，亲自向他说明家母症状。天下子女爱娘的心都是一样的，若是老大人以为这边无法脱身，民女没道理强求。若是……”

　　柳子君把额头贴在冰冷的青石地砖上：“若是老大人以为这边可以脱身，求大人看在同为子女的份上，怜惜民女一片救母之心。”

　　合情合理丝丝入扣，傅博渊在心里为柳子君叫好。当然他肯在这里听这一番话，是因为傅老夫人虽然凶险，但现在已无大碍只需要慢慢调养。

　　“爹”看到柳子君这样卑微，傅晟辛心疼的坐不住站起来求情“由己可知人，柳姑娘一定是走投无路了，不然请孔老太医来问问。”

　　傅博渊抬眼若有所思的看向儿子，虽然老夫人凶险已过，可也还需要静心调养月余，晟辛一向和老夫人亲近，怎么会如此偏袒外人？

　　这一看还真让官场成精的傅大人看出蹊跷，谁养的儿子谁知道，更何况傅晟辛是他精心培养的。

　　傅博渊对外吩咐：“请孔老太医过来”语气淡淡“柳姑娘是吧，请起。”

　　孔老太爷须发皆白是一位清瘦的老人，看着很和蔼，听完柳子君的话眉头紧皱，跟身后的小孔大夫交流几句旁人不懂的话。

　　小孔大夫最后摇头，直接对柳子君说：“柳姑娘的意思我们明白了，只是我爷爷年有七十八，再加上这几日为了傅老夫人弹精竭虑元气大伤，实在没法鞍马劳顿。”

　　来的时候柳子君只知道是位告老还乡的老太医，真没想到是位年近八旬的老人。看老人满头白发神色萎靡，实在不能勉强。

　　其实就算勉强去又能怎样，骑马受不了坐轿太慢，真折腾去了老太医还有精力给她娘看病吗？总不能要老人家性命吧。

　　柳子君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小孔大夫身上。小孔大夫苦笑：“你别这样看我，允阳府同仁堂周老先生就是杏林高手，他都没办法我能有什么好办法。”

　　没想到，竟然一个大夫都请不到!

　　柳子君大脑一片空白，一会儿是娘躺在炕上温弱的笑，一会儿是弟弟幼细的肩膀，一会儿是爹爹胡子上颤抖的泪珠。

　　还有有什么办法？

　　“师妹，尽人事听天命，我们回去吧。”张远峥站起来，只想把柳子君带离这个碎掉希望的地方，师妹脸色太难看了。

　　尽人事 听天命

　　柳子君把这几个字爵碎再一个个咽下去，手扶着几案一点点站起来，就像把所有失望一点点捡起来藏好。脸上神色像是画一副工笔画细细改变，站起来时已经冷静自持。

　　敛衽屈膝：“麻烦孔老大人，孔先生，多谢。”

　　又向傅博渊屈膝：“谢大人开方便之门，告辞。”

　　柳子君转身就走，傅晟辛却体会到她内心铺天漫地的伤痛：“柳姑娘!”

　　柳子君脚下微顿却没停息，傅博渊在身后开口：“傅某也算允阳父母，见柳姑娘如此实在于心不忍……”柳子君停下立刻转身。

　　反应够快啊，傅博渊心里微笑：“家母病中无聊，不如柳姑娘陪着解解闷，让本官来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