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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章六十二 栾邑遇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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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河边陲,栾邑。
“哇——哇——”
沉重的脚步声落在草地上,站在树丫上的乌鸦惊起,圆咕噜的眼珠瞥了眼头戴毡帽的怪人,转动翅膀俯身冲下叼住一块肉撕咬。
“去!”下面的人怒目而视,挥舞戈矛将乌鸦赶走。
旁边的人拦腰抱着一个女郎,凑了过来,嘲讽道:“一堆烂肉有什么可留恋的,你们汉人就是矫情。”
头戴毡帽的人回过头来,他棱角较之羌族更显柔和,皮肤却晒得同他们一样呈小麦色,见到她掳掠妇女,当即喝道:“放下。”
女郎堵塞着嘴不停挣扎,见到他眸子一亮弓起身子求救。抱着她的羌人啐了一口,拍了拍她的后臀,“小娘子安分点!”
他显然不把这个青年放在眼里,故意侧耳问他,“风大听不清,你再说一遍。”
青年咬紧后槽牙,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一拳送了过去,羌人比他壮实,但没想到他会在此时动手,气得骂出声,而后将女郎扔下,扑了过去。
他们俩人扭打在一起,有羌人听到动静凑了过来。羌人好斗,见此情此景非但没有劝阻的意思,反而举臂欢呼起来,甚至在青年被揍中眼睛后发出一阵笑声。
“达日木揍得好,依附在我们族群还出言不逊,哈哈哈。”围观的一人满面红光,伸手揽住身边人的肩头肆意而笑,可等他转脸望过去时,不禁瞪大双眼。
“啊——!”
却见他的同伴双眼圆瞪,额头青筋暴凸,呕出一口接一口的血,将胸前染得通红。
他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被利箭洞穿,伸手想要呼唤自己的同伴,可是旁人惊悚的眼神让他愈发迷茫,他的双脚沉重得像坠了千斤一样,还未启步,就栽倒下来。
“搭弓!”
“射箭!”
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掀起滚滚尘土,青年趁机捡起毡帽,崴着脚抱起女郎。可目下无处可躲,深深看了尸体一眼,他将自己的上衣褪下,裹着二人的口鼻躲到尸体下面。
浓郁的腐臭味和血腥气萦绕在鼻尖,女郎动了动被捆着的双手,胃中翻滚,但嘴被布堵塞,只能在喉间干呕。
羌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先折了几人,等回过神来,也有序地有盾的摆盾,没盾的搬起尸体挡在身前。
达日木搬起一具已经半僵的尸体,一手拉紧他的腰带拦在身前,一手执起戈矛,径直向前冲去。热风拂过他臂膀上结实的肌肉,使得他越发血脉喷张。
“呵!”
磨得锃亮的矛尖错着张辽的脖颈,将他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映出些许波澜,一击未中,达日木咬紧牙关,勾住他坐下马腿。
马嘶鸣一声双腿前倾,张辽眼睛一瞪,踏着马背借力起身,然后灵活地在空中稳住身子,调转方向一脚踹在他背上。
他脚力极佳,还借了力,达日木后背受了一脚,当即喷出一大口血来。
张辽被摔下马,他的部队却未松散,列阵冲到其余羌人面前厮杀起来。
张辽使钩镰刀朝他胸口施压,搏斗二十个回合后,达日木双膝一软,被他趁势用刀扣住脖子。他的刀比平常的刀大,刀背中部有一处突出的侧沟,开刃,可以在打斗的过程中钩割。
马儿从地上爬起,甩了甩鬃毛,而后一口咬在达日木的脑袋上,它不吃肉,只泄愤似的啃咬,沾了他一头口水。
张辽好笑地望着它,这马也是御马园所出,灵性健壮,与他征战河东并北,也算是一名伟绩赫赫的战士了。
“将军,一路下来,死四十三,活捉五人,合计四十九。”
“嗯。”
军制五人为伍,设伍长,十人为什,设什长,百人为伯,设伯长。羌人不知是否沿用汉制,但这应该是一个队伍,而攻他的便是领头人。
粗略估计他们应是五十人为一小队,剩下一个估计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走了,张辽将他的头拎起,“你们……”
刚开口,达日木就暴起,势要咬他耳朵,张辽当即给他抹了脖子,再看那活捉的几人也尽数撞在利刃上,没了生息。
“将军……”
士兵惊诧地望向他,张辽将手上的头扔开,没想到这些羌人也会宁死不屈。
军心有些动摇,他拍了拍衣袖,冷静吩咐道:“分三队,一队挖坑,一队掩埋,羌人尸体焚了,村民尸体掩埋立碑。另一队负责搜村,看看有没有幸存的,然后搜集物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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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外面声音停了,只剩下熟悉的汉人口音,青年松了一口气,和女郎一齐钻了出来。
只是刚掀开上衣,就被几柄长戟围在了中央。
“呜呜嗯——”
士兵惊讶地上前给女郎取出塞布,堵了太久布上已经满是唾液,女郎羞赧地垂下头,将缚在身后的双手露了出来。
“你是这个村的?”
女郎这才回过神,狠狠点了点头。士兵们又将目光放向一旁的青年,他戴着毡帽,一身羌人打扮,绳结被解开,女郎忙起身挡在他身前,急道:“他不是羌人!”
士兵打量了他的脸,确实与深瞳高鼻的羌人大相径庭,只是比寻常的汉人五官更加立体。
“他是不是脚崴了?”
有士兵注意到他的异状,一群人旋即分散开,领头的士兵高喝道:“军医!这儿有幸存者。”
军医正在院落里摸索,一听喜出望外地跑了出来。
女郎四肢有明显的勒痕,但是并无大碍,青年则严重的多,面部青肿,尤其是右眼,肿得跟石头一样。
军医面色凝重,“我先简单给他包扎一下,回平定城后再全面治疗。”
众士兵颔首。
这时,张辽骑着马行了过来。
羌人尸体已经焚烧完毕,他们正在将死去的村民埋入坑中,就在诸人不知如何立碑时,听到了“有幸存者”的呼喊声。
“有幸存者?”
张辽翻身下马,崭新的银甲上洒了凝固的血液,宛如盛放的红梅。
女郎见到年轻的将军,当即羞红了脸,垂首嗫嚅道:“是……我就是。”
张辽不觉有他,组织下措辞说道:“我们从平定城一路向西,沿路的村落都被屠尽了,你还能活着,兴许是他们在天之灵庇佑吧。”
“希望你能一一辨认,为他们立碑。”
闻言,她怔愣在原地,眼眶也在不知不觉中溢满了泪水。想起可恨的羌人和惨死的村民,她握紧拳头身体震颤。
因此,虽然害怕尸体,但她还是坚定地点了头,眼神坚毅道:“谢过各位将军,我可以。”
张辽当即派副将领着她去坑边。错落有致的村舍,一夜之间满目狼藉,张辽知道她心中肯定也痛苦万分。
目送他们走远,张辽蹲下身子,察看了青年的伤势。军医在一旁唠唠叨叨,说要尽快送往平定城。
张辽知道他这么说必有其中道理,即刻吩咐手下先把他送回去,可青年却拒绝了他的好意。
“我全家皆在肤施,不能和你们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辽直视着他偏浅色的瞳仁,狐疑地问道:“上郡戎狄分布散乱,正中的肤施却是算得上繁华的大城,是由亲汉的匈奴主导,你家人皆在肤施,而你却流落羌族部落,莫非另有隐情?”
他本来并未在意,可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有所察觉。
若他是上郡本地人,任谁都不会离开肤施去往羌族部落;若他并非上郡人,而是流落至此,那么他深入羌地,可就值得思忖了。
青年动了动身子,沉默不语。
张辽捏住他的下颚,强迫他扬起头来,细细打量,却有几分眼熟,不禁皱眉道:“你可认识段煨?”
段煨原是凉州的一股小势力,后来依附于董卓,在董卓控制洛阳时奉命屯兵华阴,与后来投降的樊稠、张济不同,去往华阴后他就彻底与董卓断了联系,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勤修民生。
天子归京后,听了尚书仆射贾诩的表奏,不计前嫌,封他为北地太守。
张辽在吕布麾下见过他几次,对他印象如此深刻,还是因为他和贾诩走得特别近。
青年瞳孔一缩。
张辽见他神情便已知晓答案,松开手后唤来两个士兵,厉声道:“押解他回平定城,我有要事要问。若是不慎让他脱逃,你们提头来见。”
二人相视一眼,不禁瑟缩。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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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河郡辖下九县,治所设在离石。崔钧坐镇离石,吕布则领兵驻扎在北部重地平定,辐射更北方的美稷,而曹操屯兵在中部的圜阳。
西河郡县大多聚集在东南方,与太原接壤,中部地广人稀,常年遭受匈奴侵扰,北部曾设匈奴中郎将,人口不多也不少,此时却是被羌人入侵的重灾区。
平定城门“咯吱咯吱”开启,张辽拍马进入城内。
州牧亲临,平定令将县衙辟成临时府邸,前堂议事,后堂留给他们居住。
“张兵曹!”
府邸两侧的侍卫大声唤他,张辽颔首以应,撩开前甲,阔步踏进门内。
“文远!”高顺从连廊过来,见了他,三步并两步快步行到跟前,然后熟练地用胳膊搭上他的肩头,双眼放光,“听说你捆了个人回来,怎么,此行还有大收获?”
栾氏落后于他,惊惧地看着宽阔的府邸,那新刷的鎏金色“吕府”,直让她两股战战。
“走啊。”
她后面的士兵见她停在原地,忙催促道。
张辽闻声转头,高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神顿时变了,“这就是你捆的人?”
张辽懒得理他,大声朝门口道:“栾姑娘,先去后院梳洗吧,待我禀奏使君,他会招你问话。”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栾氏顿时软了膝盖,就差晕过去了。
她身后的两个士兵对视一眼,默契地一人挽住她一只胳膊,架着就往后院行去。
“不出所料的话,我带回来的那人,应该和段煨有干系。”
高顺皱起眉头,搜刮了所有的记忆,才隐隐约约想起个模糊的形象。
“那又如何?”
见他不解,张辽摸了摸他松散的发髻,昂首道:“待我向使君汇报,你就知道了。”
刚开始,高顺和张辽身量颇为相仿,可不知是因为张辽刚及冠还是因为什么,一年多他竟然比高顺高了半个头。
高顺避开他的手,突然正色道:“美稷往西已经没有活人了。”
张辽想起被屠灭的村群,叹了口气,沉声道:“平定往西,也没有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