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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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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嬛澈十七岁那年祖父给她定了一门亲。
彼时,赵嬛澈正在边疆靖禾牧场训练一匹才猎来的野马。
听到消息后犹如晴天炸开一个霹雳,直接将她从马上劈了下来,摔伤了腿和脖子。
拖了好几天也不见好。
于是赵嬛澈只好歪着脖子拐着脚,骑着那匹还没驯服的烈马一路往京城而去。
当然,等到日夜八百里不歇一路到了京城之后,这种据说最难驯服的烈马已经累得连眼皮子都不敢翻一个了。
赵嬛澈的祖父定国公赵二早年以武起家,大半辈子在战马上磋磨,跟先帝后头混得很不错,临老了捞了个国公当。
正因如此,用这位老国公的话来说:一辈子太忙,没有时间念书!
老头子一辈子只会写俩字:赵二。
后来又追加了一个字。
因为先帝嫌弃赵二这个名字太俗气,给他改了个名字:赵珥。
大概一辈子吃够了不认字的苦,日子安定下来之后老国公开始大肆给家里的子孙辈们请家教置西席。
府里也确实颇养了几个有才的夫子。
赵嬛澈觉得这次派来递消息的一定是其中学问最好的。
因为从她离开边疆开始,那位目光精亮的夫子就开始展现他的满腹经纶:
将赵嬛澈那位未婚夫每天翻着花样地夸!
直夸成天上有地下无古往今来开天辟地第一惊才绝艳之伟男子!
有时候夸到兴奋处还要吟哦几句,将前人形容美男的句子都搬来颠来倒去地对风唱一唱。
赵嬛澈怀疑这位西席先生以前落魄时或许做过媒婆,哦不,媒公?
“你说的是人吗?天上的神仙吧?”
忍了几天后实在忍无可忍的赵嬛澈打断了口水喷溅滔滔不绝的某位。
“可不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三小姐您不常回京可不晓得,现在京城中有多少闺秀想得裴公子一顾而不能,那裴公子可真是世所罕见,那风姿真是恍若天人,啊!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眼看着媒公灵感源源不断又将有喷薄之势,赵嬛澈看看自己刚刚换好的衣服,为免其再遭口水荼毒,她一拍马屁股,一骑电射而去,将随从远远地丢下。
到达京城是五天之后的事。
是日风朗气清,晴空如洗。
虽然已经将近两年没有回过这个家,但是赵嬛澈很欣慰地发现自己还认得回国公府的路,这对于路痴的赵姑娘来说是很值得热泪盈眶的一件事。
国公府一切如旧。
除了门房小厮用瞪得几乎脱框而出的眼珠和张得能看到小舌头的嘴表达了一下对于赵嬛澈这个拐脚歪脖新造型的小小的惊讶以外,出出入入的人连眼角余光都不曾奉送一个给她。
也是!
估计定国公府中十个人有九个半不认识赵嬛澈,另外半个人还得要提醒半天才能张着大嘴翻着白眼对着天空回忆半晌然后恍然大悟:哦,三小姐啊!
“帮我把小黑牵去马房,好好照料,要用最好的饲料,”三小姐将马缰递给门房,目光落在她心爱的小黑身上,颇有点不舍。
这几天日夜相伴形影不离,赵嬛澈自认为跟这匹马已经建立了深厚的情谊,于是伸手想要摸摸自己的爱马,却见那马很不给面子地一边刨着蹄子不住后退,一边不安地甩尾巴打着响鼻。
于是,本来温柔如春风的一个抚摸改为疾风骤雨的一巴掌,啪的一声拍在了马背上,拍得她心爱的小黑一个哆嗦。
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赵嬛澈转身大步跨入门槛,一瘸一拐地向里走去。
赵家三小姐赵嬛澈从小养在外祖家,外祖家如今远在十万八千里之外的边疆隋州。
十多年来赵嬛澈回家的次数十个手指头一伸不仅能数完还绰绰有余。
以至于放眼望去这座府邸是如此陌生,每次回来都会发现似乎跟上次又有些不同了。
或是哪个园子扩建了,或是哪面墙拆了,或是哪里多了几棵树,或是哪里挖了一条渠。
而这个年年不同年年陌生的地方住着她的祖父祖母,住着她的父亲继母,以及一群她至今稀里糊涂没能叫全名字的兄弟姐妹。
“国公最近如何?饮食可还好吗?平日里都爱做些什么?”赵嬛澈一路跟着引路的婆子七拐八拐地往里走,一路絮絮叨叨地问起祖父的琐碎。
“老婆子不在国公跟前伺候,也不大清楚,可是每日里看国公出入便可见精神头再好没有了,每天这个点都要去茶馆听一回书呢。”
“等等,”赵嬛澈脚步一顿,“国公这会子不在家?”
“是呢,平日里多早晚也差不多到晚饭才回呢。”
“哦——”赵嬛澈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一拍脑袋,痛心疾首道,“哎呀,差点忘了,小黑拉肚子了,我要去给它买止泻药来着,那可是我心爱的小黑呢。”
说完,不等那老婆子问一句心爱的小黑是谁,赵嬛澈一转身,以狂风过境之势往大门的方向奔去。
丢下老婆子在原地张嘴吃风,并且思考着刚才三小姐是不是在装瘸。
心爱的小黑当然没拉肚子,这会正在马房里惬意地嚼着最上等的马草誓将这几天掉的膘补回来。
赵嬛澈不过扯个谎方便逃跑罢了。
如果不逃跑,那就意味着她将要独自面对一屋子奇奇怪怪的人:
热情得堪比她亲娘的继母!
冷淡得好似从没生过她的亲爹!
总拿眼角余光瞟她发现她回望过来便顺势翻个白眼好似她欠了这个家百八十万还没还的祖母!
以及一群说话曲里拐弯每句话每个字都要掰开揉碎嚼成沫回味几遍方能体会到其中真正奥义顺便让人感叹一下中华文字博大精深的兄弟姐妹!
一想到那样的场景,赵嬛澈搓了搓汗毛倒竖的胳膊觉得还是认怂算了。
抬头看天,估摸着离晚饭点还早,想着干脆出去逛一逛,这次回来太匆忙也没来得及给祖父带礼物,正好顺便去挑个礼物。
只是……
赵三小姐将全身摸个遍,从怀里摸到袖里从腰兜摸到荷包,然后对守门的小厮咧嘴嘿嘿一笑:“兄弟,江湖救个急,有钱吗?借一点,回头双倍还你。”
门房小厮被那一笑晃了神,迷迷糊糊地掏出怀中仅有的一角银子双手奉上。
眼看着赵嬛澈走远,那小厮眼光缠绵追随,目光痴迷呆滞,喃喃自语:“没想到三小姐竟生得如此好看。”
这回他也不惊讶人家的奇异造型了,大约觉得拐脚也拐得很风采,歪脖也歪得很个性了。
失魂落魄了半晌,眼见着赵嬛澈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小厮恍然醒神,惊觉自己居然在肖想三小姐,这要是被发现了是要打断腿扔出去的!
小厮心跳如擂鼓,做贼似的地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才咽口吐沫,赶紧站直了身体,目不斜视。
这时,忽然听得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起。
初听时好似还远远在天边,一抬眼便见轰然到眼前。
小厮揉揉眼睛,当先见到一女子驭马而来,深红绣缠枝梅花的披风在身后猎猎翻飞,三千青丝随风扬起似泼墨成画。
到了近前,女子一勒马缰,枣红骏马蓦然驻足,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然后便听轰的一声,马蹄前脚落地,女子便已经翻身下马。
还没等小厮反应过来,那红衣女子三两步跨过来,然后将马缰往他手中一塞:“帮我把小红拉去马房,要喂最好的草料,好好照顾,别委屈了我的小红。”
小厮一愣,下意识地接过缰绳,还迷迷糊糊地在思考这句话好似听着有些耳熟。
那边那女子便已经大踏步往里走去。
“哎哎哎”,小厮一惊,赶紧拦住去路,“请问姑娘是何人?”
女子微微仰头,殷红的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嘟起,一双水光润泽的杏眸将小厮上下一瞧。
直瞧得年轻的小厮脸红得几乎要滴血,却也始终不敢退让一步。
门口站岗的护卫,眼见着这边不太对,一个个脚步微错,慢慢向这边靠拢过来。
女子歪头望望周围虎视眈眈的众护卫。
嗤笑一声,她点点头,声音琅琅动听:“不为难你,我是隋州萧王府萧承砚,赵嬛澈她表姐。”
“原来是萧王府的表小姐,”小厮讪讪一笑,汗流浃背,被这位小郡主的行径给吓了一跳。
“只是,表小姐您稍,稍等一时?”小厮僵硬着笑容,“我好差人进去通禀。”
“哪那么多事?迂腐不堪!”萧承砚不满地将秀眉蹙起,对后面一努嘴:“你们自家人不认识啊?”
小厮一抬头便见长街尽头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各个风尘仆仆,面色惨淡,赫然就是被赵嬛澈丢下的仆从百人,其中以那位满腹经纶的某位媒公形容最为狼狈。
日头渐渐偏西,赵嬛澈手捧着一只油纸包好的烧鹅走在路上。
烧鹅是带给祖父的……作为礼物虽然寒碜了些,但怪只能怪那小厮借的钱太少了。
好在她记得后街那家老字号的烧鹅是她和祖父都爱吃的,也算是礼轻情意重了。
对自家这个老头赵嬛澈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是个能走八十步绝不会挪一百步的主,于是打听了最近的茶楼在哪,赵嬛澈一颠一颠地便去了。
然后……
在茶楼的大门口被拦住了。
原因大约是赵嬛澈的模样太像乞丐了:一身上好的绸衣蒙上黑灰估计也看不出原来高贵的模样。身边没有带丫鬟,头发也几天没梳洗了,打着结一绺一绺的。更何况还瘸腿歪脖的,一副癫痫随时要发作的模样。
低头审视自己的样子,赵嬛澈发现似乎真的有碍瞻观。
于是默默给自己顺气,把一腔愤懑压回去,狠狠瞅了一眼门神一样堵在门口的小厮,然后抱着烧鹅走几步蹲到墙角去:不让我进,就在外头等着。
期间茶馆的跑堂几次探头出来看她,到底人家也没堵在自己家大门口,也不好意思再赶,于是呸了一声:“晦气,”一缩头进茶楼忙去了。
被跑堂呸了一声,搁赵嬛澈以前有仇必报的性子是一定要呸回去的,但是想了想到底不在自己的地盘,还是忍了算了。
如此一想便觉得甚是凄凉,不由得将怀中的烧鹅抱紧了,颇有点与鹅相依为命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忽见一位白衣公子从面前走过去,不经意间回首瞥了她一眼,然后默默地又退回了来,站到她边上。
赵嬛澈坐在地上,抱着鹅和膝盖,歪着头打量了一下来人。
果然天子脚下风水养人啊,却见来人剑眉星目丰神俊朗,一副罕见的标致模样,不就是媒公嘴里那种神风无敌的男子吗?
由于被那媒公荼毒得实在太厉害,此时赵嬛澈脑海中不停地滚过古人的名句名诗,什么爽朗清举,什么如切如磋,什么如琢如磨......轰隆隆的,万马奔腾一样将脑仁碾得生疼。
赵嬛澈眉头紧皱,觉得自己有后遗症了,以后看到美男怕都有心理阴影了!
那人莫名其妙地站在赵嬛澈边上跟她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时,然后忽然咧嘴一笑,随手扔了一块银子给她,后翩然走远。
赵嬛澈愣住了,许久才颤抖着手捏起那一角银子,起初她愤怒得不可自已:你大爷的,还真当我是乞丐了!
愤怒了一会之后,却又眉开眼笑地想正好饿了,可以再去买一只烧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