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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阮娘跟在徐氏身后,低着头往陆老夫人和纪氏所在的堂屋当中走。

      一进大屋之中,阮娘便闻到一股浓重的檀香味,混着礼佛所用的香火气息。

      这间屋子是陆老夫人日常休息宴客的地方,陈设古朴奢华。

      正中放着一鼎紫铜麒麟香炉,里头白雾袅娜,正对香炉的一道墙壁上悬挂着各色式样的水墨禅画,画下一对高几,左右陈设着茗碗瓶花,里头是当下的时新花卉。正对着壁画的东边便是一扇大窗,窗外绿竹猗猗,靠窗下是一席极大的美人榻,榻上先垫了云蟒妆花缎子的大条褥,其次才加上冰凉的玉簟,又在靠边处摆了合云地柿蒂窠蟒妆花罗靠背与同色引枕。

      陆老夫人正神色恹恹地半倚靠在那美人榻上,垂眸不言,手里只捏着一串成色极好的蜜蜡佛珠转。

      旁边一流四张梨花木的椅子上,纪氏端庄坐在陆老夫人左下手,手里轻轻铺着团扇,脸上神色沉静。

      陆明惠也在,就坐在纪氏后边,眼瞧着平姑姑领着一众人进来,她脸上便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四个人从屋子外面进来,样子都不好看,衣衫不整,发冠凌乱。尤其走在最前头的陆仪风,脸上三四个女人通红的手印,想不惹人注目都难。

      平姑姑先上前,对着陆老夫人与纪氏行礼:“老夫人、夫人,人都给带到了。”

      陆老夫人充耳不闻一般,只垂眸盯着手里转动的蜜蜡珠子。

      纪氏侧首,微微打量了一番婆母,见她迟迟不发话,才淡淡笑了一下,“平娘,你先下去吧。”

      平姑姑朝着两位夫人恭敬顺从地俯首一番,接着规矩退到纪氏的身后。

      苏氏早就没了开先在院子里跟徐氏对骂时的底气,此刻窝窝囊囊地将身子半隐在儿子的身后,实在是已经走到陆老夫人跟前了,才不得不出来,撩了裙子跪下磕头,惨白着脸,惶惶难安道:“奴婢给老夫人、夫人请安,老夫人福安,夫人康安。”

      “孙儿给祖母请安,敬叩祖母金安。”陆仪风也跪下。

      徐氏向来憎恶陆老夫人,只拉着阮娘,在后头草草跪下磕了个头,一副脸板得跟棺材似的。

      只是甫徐氏一松开阮娘的手,阮娘便往上跪了两步,赶紧又恭恭敬敬给陆老夫人和纪氏磕了个头,“孙女给祖母、嫡母请安。”

      徐氏满脸狐疑地怪异看了一眼阮娘。

      阮娘没理会她,暗暗伸手,趁着陆老夫人没注意,赶紧拉了一下徐氏的衣袖。

      美人榻上的陆老夫人还是垂眸不言,也不说话,叫人实在猜不着她此刻在想什么。

      纪氏眼看着庶长子几个在地上跪了好一阵子,老夫人又迟迟不发话,满座的下人看着实在叫人为难,于是便自作主张地想给打个圆场,客气笑说:“都站起来说话吧。”

      阮默默打量了一眼老夫人的脸色,没吱声,也没动。

      身后的徐氏本就没存跪陆老夫人的心,听到纪氏这话便要起身,可是她刚刚要有点儿动静,便被前面的阮娘伸出一只小脚轻轻踹了一下。

      前头苏姨娘母子早就已经站起身来,徐氏对女儿这平白无故给自己的一脚,简直是一头雾水。

      倒是站在堂屋一群下人当中的翠峦,暗暗对阮娘投去了一个赞许的眼神。

      苏姨娘母子站起身来,只觉得自己心头那阵凝重的气氛消散了许多,纪氏既然还能客客气气地叫自己站起来,那就说明老太太那儿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陆仪风自恃长子身份,赶紧上前两步,急急对着陆老夫人说:“祖母,您可不知道这徐姨娘如今多没规矩!今日我娘不过与她拌嘴了几句,她这个泼妇竟然跟我娘动起手来,还口口声声诋毁我这个陆家长子!她们母女两个,真是藐视陆家宗法规矩,您瞧瞧孙儿脸上这两个手掌印子,全是给这俩母女打的!祖母,我可是咱们侯府的长子啊,徐姨娘打我的脸,那就是打咱们侯府的脸,打您和父亲大人的脸!”

      “大公子……您说话可得讲点道理!今日可是……”徐氏一听陆仪风竟然恶人先告状,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要辩驳回去。

      “祖母!母亲!是阮娘跟徐姨娘的错!还请祖母和母亲勿要动怒,怒火伤身。”阮娘快言快语,将徐氏的话掐断。

      徐氏一脸见鬼了的表情,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软软……”

      不止徐氏,连苏氏跟陆仪风,也是一脸莫名其妙,只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便在此刻,陆老夫人手里转动不息的蜜蜡佛珠“啪”一停,接着,她缓缓抬起头来。

      已经是年届花甲的岁数,但老夫人却依旧精神矍铄,脸上皱纹极少极淡,鬓发如云也只见得一星半点的雪白,尚能见得年轻时候是如何的明艳大气。

      尤其是她的那双眼,不动时眼神沉静如秋水,像是一波暗蕴汹涌的古潭,只是一旦盯着人的时候,却又有如两把冷刀一般锐利阴寒。

      阮娘被陆老夫人这样的目光盯得手心有些发汗。

      安定侯府上下皆道,陆仪岚的外貌与神情极肖其祖母。所以恍然那一眼时,阮娘只觉得好似透过陆老夫人看见了陆仪岚似的。

      陆老夫人的眼神淡淡从阮娘身上,移到面前的陆仪风身上。

      “我还在这儿,还是这侯府的老祖宗。”她声音淡漠地说,“我何时说过,你们可以起身了?”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让在场所有人都只觉心头上压下来一块巨石。

      纪氏的脸色瞬间就没了血色,惶急地从座上起身,跪在老夫人跟前请罪道:“是儿媳擅作主张!母亲勿要怪罪!”

      陆明惠一见母亲跪下,赶紧上去侍立到陆老夫人身边,有几分紧张道:“祖母……”

      “明惠,你退下,这儿没你说话的份。”陆老夫人看都不曾看陆明惠一眼,只眼神淡淡盯着下首的纪氏,“你跪着,等我先料理完她们,回头再说你的错处。”

      纪氏不敢不听,连忙俯首磕了一个头:“儿媳记住了。”

      “祖母!”陆明惠不服,还要再为纪氏争辩两句。

      “明惠!没听到祖母说的话吗?赶紧退下!”纪氏回头狠声训斥。

      陆明惠再不服气,也只能咬牙恨恨退回去坐着,同时转头,眼神凶狠地暗暗瞪了一眼座下的陆仪风。

      “大公子!赶紧跪下呀!”

      陆仪风见连嫡母都受了责难,心中顿时就六神无主了,半天没回过神,还是苏氏慌忙拉了一下他,他才回神过来。

      陆仪风被他母亲一把拉下来跪在地上,颤颤压低着脑袋,半天结结巴巴不知所言,“祖母,孙……孙儿……”

      老夫人眉眼静静一抬:“怎么,刚才不是还能言善辩的么?”

      “孙儿不过是……实话,实话实说。”陆仪风脸色涨红,低声啜啜道。

      老夫人轻轻嗤笑:“实话实说?这么大的口气,也叫做实话实说?我看你是满脑子读圣贤书,倒由着那些书把脑子给烧坏了。”

      “老、老祖宗,您怎么能这么说风哥儿呢?”苏氏听见老夫人当众不给儿子脸面,心中愤愤不平,低低嘟囔,“再怎么说,风哥儿那也是玉京里头,十岁就考上秀才的神童,那他读书是给咱们陆家长脸面的,您怎么能说是读书把脑子烧坏了呢?”

      老夫人的嘴角上勾起一丝冷笑,平静道:“若非是这圣贤书把他脑子烧坏了,如今怎么连个尊卑都不分了!?”

      “长子!?脸面!?谁给你的胆子教你说你是侯府的脸面!?”陆老夫人越说越气,攸然,捏在手里的那串蜜蜡珠子就被她用力一甩,狠狠砸在苏氏的脸上,正巧就打在了鼻梁。

      苏氏捂着半张脸一声痛叫,鼻孔里赫然就淌下一道血痕。

      陆仪风身子一颤,想去扶自己的母亲,可是碍于陆老夫人,还是没这个胆子。

      堂上堂下的人都是暗自倒吸一口冷气,恨不得将头埋进土里,整个屋子里没一个人敢发出一声响动,生怕一不当心便触了霉头。

      那串珠子摔在地上便四散弹开,“啪嗒啪嗒”地滚了满地都是。

      徐氏心中慌张不安,赶紧往阮娘跪着的地方靠了些过去。

      她现下才真是庆幸!幸好适才纪氏发话让人起身的时候,女儿拦着她,没让她起来,否则现在,自己就得陪着苏姨娘母子二人倒霉了!

      “母亲不要动怒!都是儿媳没有管教好风哥!”纪氏从来没见陆老夫人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之间也怔住了,赶紧上前额头认罪。

      陆老夫人瞥了一眼纪氏,冷笑:“管教?如今你还管教得了他吗?一口一个我娘我娘,竟还将你这个嫡母放在眼中不曾?说句难听的,只怕来日你我作古,这个陆家长子眼里也只有他那个亲娘!”

      “老祖宗冤枉啊!大公子是年幼说错话!老祖宗,冤枉啊!”苏氏吓得打颤,一手胡乱将鼻孔上的血污抹了,爬上去就抱着陆老夫人的鞋涕泗横流。

      陆仪风是彻底慌了神了,也赶紧不住地磕头,“是!是!是孙儿脑子糊涂,一时说错了话了!”

      “年幼?”陆老夫人拎着这两个字,细细咀嚼了半刻,垂眸一脚蹬开苏氏的手,“家里四个男子的老大,十九的人了,屋里小妾都成堆了,你告诉我,他这叫年幼?”

      “是奴婢说错话了!奴婢的错!奴婢自己掌嘴!奴婢自己掌嘴!”苏氏肠子都悔青了,一连伸手自己抽自己耳光,满脸上的鼻血混着眼泪,又狼狈又邋遢,跟个疯婆子无异。

      陆老夫人冷眼看着苏氏自扇耳光:“我知道你满心里想的什么,自以为生了长子,在这府里就比旁人都高贵了许多,更甚,你怕是还惦记着安定侯世袭的爵位罢?”

      陆仪风吓得六神无主,连滚带爬地扑上前,把头磕得砰砰作响:“孙儿没有!孙儿真的没有!祖母明鉴!”

      陆老夫人的眼神鹰似的盯了他一阵,微微眯起:“是该没有,也不配有。你是这府里的长子不错,可是你要清楚,你父亲和叔父二人手下,一共四个孩子,一个庶出三个嫡出,可说道长房嫡孙,却唯有你四弟仪岚一人。”

      陆仪风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只静静听着老夫人的话。

      众人都是知道的,陆家两房孙子孙女,可能真正得这位老祖宗心疼的,唯独陆仪岚一人。

      唯有幺孙陆仪岚,是她放在心尖眉头上的宝贝。

      其他孙子孙女,不过就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罢了。

      陆老夫人正襟危坐:“当年你考中秀才之后,名冠玉京,旁人家只道咱们侯府将来文成武就,只是你想过没有,这些年为何却屡屡名落孙山?自满浮躁!以为自己当真是文曲星再世了?不好好向学,整日沉溺在女人里!不听嫡母教诲,倒是由着妾室说一句是一句!现在闹到要插手管侯府后宅女人们的闲事!陆仪风,你说说,你不名落孙山,谁名落孙山!?与其再咬着当年勇不松口,倒是不如现今从头好好向学,咱们陆家世代武将,你这样子,文不成武不就,你在侯府里住着,难道脸上就不觉羞耻!?”

      劈头盖脸的一阵骂,陆老夫人当真是一分情面都不给苏姨娘母子留。

      陆仪风低着头,脸色涨红如同猪肝,双眼通红透着恨意,眼泪水哗哗地流下来。他一双手紧紧捏着拳头撑在地上,瘦削的肩膀抖个不停。

      陆老夫人看了他那副文弱书生的畏缩样子就烦得慌,“你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难道这话你不知道!?满府里我四个孙子,哪个不是端方英武的,就你这么一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酸书生样子,叫人见了生厌!不许哭!叫这满堂的下人看了像什么样子!”

      一声怒斥,吓得陆仪风赶紧收了哭声,畏畏缩缩地哽咽着不说话了。

      陆老夫人将目光又转回了后头跪着的徐氏母女,敛了神色,缓缓道:“既说完了苏姨娘这遭,咱们就来说说你们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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