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蔚露

21、百鬼图（四）

　　梅三娘笑道：“你不跟上去？”

　　祁臻道：“让他冷静冷静。”

　　梅三娘颇为惊奇，啧一声，叹道：“就是要趁他六神无主的时候趁热打铁，一击命中。”年轻人还是差点火候。

　　祁臻神色不变，梅三娘收了戏谑之色，接着道：“明水巷有个姑娘叫乔玉儿，被强抢入府，不到三天就没了……徐锦章虽然一向纨绔风流，但也没有这等伤天害理的妖邪手段，十有八九是道士作恶。你父亲来江城调查，最后去的地方就是城主府。”

　　祁臻沉吟片刻，道：“父亲传信，说江城出了大妖。那些道士再怎么厉害，也不是父亲的对手，何况城主府并无妖气，倒是这长街小巷里藏着不少东西。”

　　他目光清明，有着直透人心的锋利，梅三娘一惊，压下心底的慌乱，佯作怒色，“你怀疑我？我和你父亲是多年的好友了，我怎么会害他？何况我手底下这些小妖小鬼从没做过恶事，不过是无家可归的可怜虫罢了！”

　　“我不是怀疑你，父亲不会看错人。你在江城几百年，长甘寺的和尚不会允许你在眼皮子底下放肆。”

　　梅三娘松了口气，再看祁臻却始终感觉到一股压迫感挥之不去。她想祁臻修为高，处事也不差，恐被他看出异样，再不多言，只等他问话。

　　“听说江城出了一件法器，你可知是什么？”

　　梅三娘扯了扯帕子，摇摇头：“也不知是谁以讹传讹，我在这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江城有什么法器。水龙王坐镇，哪里有宝物舍得让别人捡去？”

　　祁臻点点头，手摩挲着腰上挂的玉麒麟。梅三娘端了茶盏掩饰心绪，暖红的烛火摇曳，她心里诸多计较，终是埋入胸腹。

　　林慢被夜风一吹，那点朦胧的酒意便散了，清醒以后更是欲哭无泪。他孤零零地蹲在墙角，抱着脑袋懊悔不已。迷茫地蹲了一会儿，林慢忽然听到河边有什么动静，起身正要走过去，却被人捂住嘴往后拖——

　　“别动！”

　　“唔唔！”林慢奋力挣扎，掰开他的手大口喘气，转头一看，居然还是熟脸！

　　“书生？！”

　　“嘘！”傅连笙把他拉到墙角，低声道：“你认识我？”

　　“呃……”林慢跳过这个问题，奇怪地问：“你拉我干吗？”

　　“你别过去！桥上那个人是鬼！”

　　林慢也慌起来，四下张望：“什么鬼？谁是鬼？！哪有鬼！？”

　　“嘘！别动！小心被她发现了，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看——”

　　林慢顺着他哆嗦的手看去，只见拱桥上一个红衣飘飘的长发女子背对着他们，水波幽幽，似仙似幻，脚下一片皎洁的月光。

　　“啊！她、她没有影子！”林慢悚然一惊，这就是他在船上看到的水鬼！？

　　“别喊别喊！”傅连笙忙捂着他的嘴。

　　林慢倏地感到一阵凉意，他眨眨眼，示意自己不会再喊出声，傅连笙才放下手，低声道：“我在河边走得好好的，她突然在我背后问路，我低头一看，这人脚下居然没有影子！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世上居然真的有鬼！”

　　林慢双目圆睁，一副见了鬼的神情，傅连笙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表情，刚才可吓死我了！”

　　“不是！”林慢吞了吞口水，指着地上，屋檐上灯笼的影子被月光拉得瘦长，两人脚下都空荡荡的。

　　“我、我们的影子呢……”傅连笙话里带着惊恐的颤抖。

　　林慢也开始抖了，他明明有石中玉做的身体，怎么会没有影子！？而且，书生怎么会没有影子，难道他是鬼！？

　　“我的影子呢！诶？我的影子去哪了？！”傅连笙焦躁地四处寻找。林慢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明明之前在风荷苑后门他还有影子的，难道看错了？

　　“你的影子，大概是跟着你的尸体吧。”一个清冷的女声飘了过来，桥上的红衣女鬼已然进前。

　　傅连笙呆滞地望着女鬼：“你，你说什么？尸体？”

　　女鬼面色雪白，眼珠乌青，指着不远处的河，淡淡道：“喏——那水面上的，不是你的尸体吗。”

　　林慢转头一看，河面上浮着一具尸体，赫然是那书生！他急急忙忙往后跑，却跌倒在地，眼睁睁看着女鬼靠近书生，女鬼的皮肤发皱，露出一把枯骨，凄厉地叫道：“徐锦章，你作孽多端，如今也该遭报应了！”

　　“不！！！”傅连笙发出痛苦的声音。

　　女鬼伸出长长的指甲，将书生的魂魄攥在手里紧紧掐住。

　　林慢吓得死去活来，小黑赶到：“哪里来的女鬼，敢在爷爷面前放肆？”

　　“喵！”小黑凶恶地吼了一声，女鬼转身就跑，蓦地潜入水中，只余一片红纱。

　　“哈哈哈，我真是威风不减当年啊！”小黑得意地扬扬脑袋。

　　林慢连滚带爬地跑过去，几乎要哭出来：“小黑，我又变成鬼了！怎么回事啊？还有书生，他也变成鬼了！女鬼好可怕！好可怕！”

　　小□□：“这有什么好怕的？大家都是鬼，谁比谁高贵？世事无常，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他张口念了一段咒语，书生的魂魄泛起一道金光，很快消失了。

　　“你做了什么？”

　　“送他去投胎啊！”

　　“你居然还会这个？”

　　“这有什么，黑猫通灵，当年我们往来阴阳两界的时候，老范和老谢还不知道在哪呢！”

　　“谁？”

　　“黑白无常。”

　　“哦……”

　　“小黑。”林慢看着水上尸体，说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刚死不久吧，他该是被桥姬看上了，这倒霉鬼，大晚上的在河边走什么？”

　　“桥姬？小黑，我今天在船上看到她了，就是她穿着红衣服在水里漂！真吓人！”

　　小黑若有所思：“桥姬也是水鬼，虽然凶恶，但惧怕阳气，很难害人，除非有人落水，或者——”

　　“或者什么？”

　　“害死她的人。”他眯了眯眼，瞟一眼尸体，凉凉道：“看不出来，这书生还挺多情，一会儿是青楼花魁，一会儿是红衣女鬼，啧啧，殊不知红颜枯骨，女人女妖女鬼都不是好惹的！”

　　“可我看，他不像那种人。”书生明明对那个叫三娘的很痴情啊。

　　等等，三娘好像就是跟祁臻一起的那个女人！林慢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你看？你看谁都是好人。快快，你的身体留在那儿了，再不走又有更多孤魂野鬼找你玩啦！”

　　一鬼一猫回到风荷苑，祁臻正坐在屋里喝茶。林慢心虚得很，见他如同耗子见了小黑，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

　　祁臻只淡淡地说了句：“回来了。”他就觉得心凉。

　　祁臻长袖一挥，林慢眼前一晃正对上床顶阴阳和合的春宫图。身体凉得发僵，再也没有刚才轻飘飘的感觉——原以为是喝了酒的缘故，现在才知道是魂魄离体了。

　　祁臻俯下身，给他渡了口阳气，道：“下次小心。”

　　小黑捂着眼睛装模作样：“啊，我什么都没看见。”

　　一阵暖意流淌过身体，林慢舌头发僵，说得费劲：“下、下次，不喝了。”

　　“我，什么，时候能、能恢复？”

　　“一个时辰左右。你身上沾了煞气，遇到什么东西了？”

　　小黑插嘴：“是桥姬，杀了一个书生，就是隔壁那女的的姘头！祁臻，你眼光真差。”

　　“不要胡说，梅三娘是父亲的朋友。”祁臻伸手一指，小黑摊在桌上成了一张饼，顿时呜哇乱叫：“啊啊，你做什么？！”

　　祁臻目光严厉，约法三章：“以后不许撺掇林慢乱跑，不许招惹妖怪，不许胡说八道，不许欺负林慢。否则，罚你钓一筐鱼。”

　　林慢笑：“用、用尾巴！”

　　小黑怒道：“小结巴，别说话！”

　　祁臻点点头：“用尾巴。”

　　最讨厌弄湿了哼！惹事生非是猫的天性，胡说八道是他的特长，欺负林慢是他的爱好。小黑生无可恋地想：他将成为世上最会钓鱼的猫，而这一切的源头只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不可言说的感情。他吱哇乱叫一通，折腾一会儿就累了，趴在碟子上吃点心。

　　“父亲最后一个见的人是梅三娘，她告诉我十天前父亲最后去的地方是城主府。”祁臻道。

　　林慢恢复了一些，说道：“城主府？伯父去城主府干嘛？”

　　“城主府来了一群道士，行事阴毒，十分古怪，城主府一定有线索。”

　　“我之前好像听到那个梅三娘和书生说到城主府……”

　　“等等！”林慢忽然坐起身：“小黑说，桥姬会向害死自己的人报仇。可是刚才桥姬擒着书生的魂魄的时候，喊的是徐、徐什么来着？”

　　祁臻道：“徐锦章？”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可那书生明明姓傅！”

　　小黑满嘴糕屑：“我说怎么不对呢！书生眉眼端正，怎么也不像摊上人命的人，难道桥姬认错人了？不会吧！”

　　“桥姬的事暂且不提，这里是梅三娘的地盘，她照拂着底下的小妖小鬼，我们不好贸然插手。”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林慢问。

　　祁臻望着窗外的月色和流火般的灯辉，说道：“去城主府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