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照幽冥》蔚露

14、扬州城（三）

　　是夜，林慢在小黑的带领下潜入东府。这些天小黑四处探险，摸清了附近所有的机关阵法，终于顺利地带着林慢潜进祠堂，为此小黑受尽小孩儿的欺辱，差点被摸秃了毛。

　　祠堂香烟袅袅，冷气森森，白色的帷幔被夜风吹出人形，烛光忽闪忽现，林慢吓得两股战战，生怕忽然冒出个鬼来跟他打招呼：“嘿，小伙子，怎么死的？”

　　“妈呀，这么多黑洞洞的牌位，大晚上的真能把人吓死……”

　　他悄悄走进去，低声喊：“祁臻，祁臻……”

　　祁臻跪在蒲团上，脊背挺直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也不知跪了多久。他听到林慢的声音，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诧异地看过去：“林慢……你怎么来了？”

　　“禾心说你被关起来了，我和小黑就来找你了。”林慢紧张地看着他：“你有没有事？跪了多久了？腿疼吗？要不要喝水？”最后一句纯粹是随口胡说，但是祁臻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光，这么安静地注视着他，眸中仿佛有火光跳动，林慢不由地心惊了一下，不知所措起来。

　　小黑从窗户里跳进来，四爪齐飞，语气夸张道：“祁臻！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哇！好苦哇！”

　　“你还好吧！没有被人催残吧？催残吧！”

　　祁臻拎起小黑，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冷声质问：“你趁我不在吸林慢的灵气了？”

　　小黑表情极其谄媚：“我想死你了！吃吃不好，睡睡不好，担心你贞操不保！”

　　“……”林慢无语了，这一套一套的。

　　祁臻把他丢到外边：“没有下次。”

　　小黑自知理亏，麻溜地滚走了，“我给您两守门，动静小点儿啊！”

　　什么叫动静小点儿？林慢来不及细想便问：“祁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谁把你关在这儿？”

　　祁臻道：“没什么，长辈罚我而已。”

　　“是因为我吗？”林慢不安地问。

　　祁臻道：“不是，一点小错，再过三天我就可以出去了。”

　　林慢见周围只有一壶清水，担忧道：“三天？你已经跪了多久了？吃得消吗？”

　　“无碍，家主罚我禁食七天，静跪思过。”

　　“七天不吃饭吗？不饿啊？”

　　“修道之人禁食几天没什么大事。”

　　“是因为我吧……”林慢担心自己连累了祁臻：“我听说道士都不喜欢和妖类鬼类来往。”
　　“我们是修行之人，天下万物，从道者皆是同类，妖的渊源甚至比人更久远，而鬼物只不过是一团残缺的灵魂。人生如何，失了皮囊也没有区别。且鬼魂属阴，对修道之人来说大有用处。我的长辈身边就有妖侍鬼从。”

　　林慢“哦”了一声，又问：“那你为什么被罚了？”

　　祁臻沉吟片刻：“我也不明白。”除了二叔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林慢的事，只说要借东天罗盘，一个简单的法器而已，为什么家主和诸位长老这样生气，一定要他回白鹘村？

　　林慢觉得不吃虽然不会死人，但是饿肚子的感觉不好受，便道：“我去给你找点东西吃的吧？”

　　“不用。”祁臻望着烛火，轻声说：“你陪我一会吧。”

　　林慢没有听清，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道：“这是小黑偷、找的莲子糖，你先吃一点吧。”

　　祁臻无奈道：“先人都看着呢，怎么能吃？”

　　这也是，林慢想了一下，忽然跪到他身边，双手合掌，说道：“各位祁家的祖先啊，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他吧，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祁臻他知道错了！”

　　祁臻低下头，嘴角扬起。林慢笑着催他：“赶紧磕头，告诉祖先们你知错了。

　　“好。”

　　祠堂里轻烟飞舞，夜风如潜。窗外月色如水，黑色的树影一片静谧。两人跪在蒲团上，严肃地磕了三个头，林慢嘴里念念有词：“我和小黑突然闯进来打扰了……祁臻知错了……来了这么多天没向你们请安，见怪了……看在大家都死了的份上，别和我计较………”

　　一阵风吹来，蜡烛陡然亮了起来，那灵位上的字都亮了起来，仿佛在愤怒一样，林慢腿一软，趴在地上不敢抬头了：“我我、我说错话了！”

　　祁臻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透着愉悦：“你别害怕，自家人先人是不会怪罪的。”

　　林慢压下心底的害怕，望着密密麻麻的牌位，表情更严肃了。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屋外忽然冒出一阵金光，小黑惨叫一声。林慢吓了一跳，赶紧跑出去，眼睛被刺得睁不开，只感觉到一阵灼热的光芒照在身上，整个人被金光吞噬。

　　祠堂门前一个大阵显现出来，密密麻麻的符文散发着灼热的光芒。

　　“怎么回事！？”

　　小黑也懵了：“我不知道哇！我踩着个什么，然后就这样了！！”

　　林慢的身体颤抖着，石中玉散发出阴气抵挡着金光，却无异于螳臂当车，林慢发出惨叫，神魂颤动。

　　“这样下去林慢就灰飞烟灭了！”

　　祁臻冲进阵中，徒手撕开光壁，皮肉散发出烧焦的气味，他额上冒汗，咬牙将光阵撕开一个裂口，再往前却前进不得，只得掐诀念咒，光阵隐隐颤动，发出更强大的光芒。林慢痛得面目狰狞，恨不得立刻失去意识。

　　祁臻见状，咬破舌尖，挤出一滴血，金红色的光芒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两股金光角力。祁臻步步逼进，将林慢抱了出来。强烈的光芒消失，林慢恍惚间之间看到祁臻的眼眸变成了赤红色。

　　他最后一个念头是：祁臻眼红成这样别是得了病吧！？

　　祠堂法阵的触发惊动了族人，家主和几个族老纷纷赶了过来，祁臻将林慢交给祁二叔之后便脱力晕了过去。

　　祁二叔见他双手血肉模糊，痛心又无奈地叹道：“孽债，都是孽债！”

　　小黑被一群人围在中间，战战兢兢地把事情的经过交待清楚。

　　家主把林慢带回去救治，对祁二叔说：“仲葵啊，祁家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这孩子执拗，你多劝劝他吧。孟卿不告而别，白鹘村没人守着，我这心不踏实。”

　　祁二叔点了点头，拎着黑猫离开了。

　　林慢醒来的时候，眼前一张放大的猫脸缓缓靠近，当猫胡子触到鼻尖的时候，他反射性地捂住嘴，于是小黑一张猫嘴落在他手背上。

　　小黑睁开眼，惊喜道：“林慢你醒了！？”

　　林慢悚然道：“小黑你要对我做什么！？”

　　小□□：“我给你渡气啊，你被阳气灼伤了，二叔施法救你，不过我见你还没醒，便渡些阴气给你。”

　　“为什么要嘴对嘴渡？”林慢鼓鼓嘴，抱着枕头往床里退了退。

　　“这样最直接，不浪费啊！”小黑委屈道：“上次祁臻给你渡气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林慢脸红了一下：“你看到了？”

　　小黑狠狠鄙视了林慢：“别以为背着我我就不知道了！哼，你就是嫌弃我是猫！我告诉你，我就算是猫，也是天下无敌英俊的猫！！！”

　　小黑舔了舔自己的尾巴，那里一截毛发被烧焦了，伤心道：“亏我这么担心你，我被阵法烧焦了尾巴现在还疼呢？”

　　林慢愧疚了，撸了撸猫毛，撸着撸着，忽然记忆回笼，猛地站起身来：“祁臻，祁臻怎么样了？他受伤了吗？他在哪？”

　　小黑猝不及防摔在地上，打了个滚，龇牙咧嘴道：“他没事，二叔已经去看他了。”

　　小黑觉得自己和祁家简直是天生犯触，自打入了祁府，简直是霉运当头，体无完肤！！

　　“我去看看他！”

　　祁臻醒来的时候，手上的伤已经处理好了。祁二叔一见他就沉了脸：“臻儿，你太冲动了。”

　　祁臻四肢无力，勉强坐起身来，问：“二叔，林慢怎么样了？”

　　“无碍，你救他及时。”祁二叔道：“你体内纯阳之气漫溢，这些天就待在静室里。这次是你冲动了，再过三天便是你及冠之日，这么多年若是功亏一篑，我要怎么跟你爹交待。”祁臻是天生体质至阳，当年他出生的时候举族同庆，他们祁家时代修道，除妖祛邪，纯阳之体得天道所厚，一向是邪物的克星。

　　“二叔，我知错了。”

　　祁二叔见他面上一丝悔过之情也没有，心知他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便道：“我知道你对林慢有心思。可他已经死了，以魂体存在于世，就算有石中玉，有你，他也不过两三年便魂飞魄散了，你一意孤行只会害了他，何不送他去投胎呢？”

　　祁臻何尝不知。

　　“二叔，您觉得我是自私的人吗？我何尝不知道起死回生乃是逆天而行，当初林慢死后我去骊山借了阴阳镜，问鬼差林慢的踪迹，可是林慢没有魂归地府，生死簿上根本没有他的名字。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兰馨在蕴养他的魂魄，我走遍九州，踏遍各家道府，走访隐世家族，查遍古籍旧典，都没有找到答案。二叔，您说，林慢是什么？生死簿上没有记载的又是什么？”

　　祁二叔眉头皱得厉害：“三界以外之物，得道成仙之人。”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林慢只是凡人，他死后，没有鬼差来接，无法投胎，如果我不想办法复活他，他就只能魂飞魄散。”

　　祁二叔摇摇头：“重塑□□，复活死灵，就是大罗神仙也不容易做到啊！”

　　“二叔可听过幽冥海，幽冥海通往黄泉道，道上长着回头草，有了它，林慢就有望复活。”

　　“你借东天罗盘是想前往幽冥海？”祁二叔颇为怀疑：“且不说这地方少有人知，就算你找到了，怎么知道一定奏效呢？”

　　“昆仑书籍上有明确的记载，小黑所在的九命猫妖一族也有前人靠回头草复活。无论有多难，希望有多渺茫，我总要试一试。”

　　祁二叔见他目光坚定，一时哑然。良久他才长叹：“罢了罢了，你既然决定了，那就去吧，一切有我，族长那里我会去说的。”

　　“多谢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