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城》椽金

2、鬼王

　　桃缓懵懵懂懂地飘着，飘了很久，遇到了一个人。
　　他穿着黑衣黑袍，一双眼睛邪魅逼人，桃缓难得见到和廷玉差不多好看的男人。只不过这两人一正一邪，一个如雕如琢，仙气凛然；一个妖冶绝伦，放荡不羁。
　　那人忽然看向桃缓，伸出手掌将她吸了过去，“好强的灵识。”
　　桃缓被困囿于他掌间，动弹不得。

　　“遇到我算你幸运。”他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那残缺的魂魄，“把你魂魄打散的人没下死手，三魂你留了一魂，七魄剩了两魄。”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拔出瓷瓶的木塞，桃缓的灵识一下便被白瓷瓶吸了进去。
　　“天底下也只有我会修补魂魄了。”

　　四面八方皆是波澜的水墙，桃缓的魂魄被拘在这里，那水墙看似柔软，当她拼着一个方向往前冲时便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桃缓感觉自己的灵识正逐渐变得清晰，可她一心向死，拼命与那股修补她的力量作对，将瓶子撞得叮当响。

　　外面的幽冥感知到了对他的排斥，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喂，小丫头，你在里面干嘛呢？”

　　桃缓闷闷不乐，“快让我出去。”

　　幽冥轻笑了一声，“你可知你现在出了我这修魂瓶便会再次魂飞魄散？”

　　桃缓诚恳道，“我巴不得如此。”

　　幽冥好像有了兴趣，“那你倒说说，为何不想再存于世？若说服了我，我便放你走。”

　　桃缓细细想想，自己根本没实力和他斗，既然拗不过他，便向他坦白碰碰运气吧。

　　“我爱上了天宫的太子，天帝告诉我若我存在这世间，太子一定会被我所伤，不仅如此，整个天宫都将因我遭遇重劫，于是将我剔仙骨，除仙籍，打散魂魄以绝后患。”

　　听了这番话，幽冥沉默了许久。

　　“喂，你还在吗？你说了要放我出去的。”

　　幽冥的声音再度响起，“你说的太子，是不是今日同水域公主成亲的那位？”

　　桃缓黯然道，“是。”

　　他又问，“那太子先前是否对你有意，或者说，情深意重？”

　　桃缓回忆了一下，答了他，“是。”

　　他接着问，“你的出身如何？”

　　桃缓有些惭愧，“我是在瑶池修炼了三百年的一条金鱼。后来遇上廷玉，也就是太子，他将我养在五色琉璃盏里，我日日吸收那宝器的仙力，很快便修炼成了仙体。”

　　没得到幽冥的回应，桃缓心中叹气，他大概听了她的出身后觉得是个小角色，不想搭理我了。

　　就在这时，幽冥突然又开了口，“小丫头，你被人诓了。”

　　桃缓张了张口，“你……什么意思？”

　　幽冥轻笑了一声，“那老狐狸说你天生魔心？”他继续道，“天生魔心的人，又怎么能修成仙体。”

　　桃缓被这番话惊得如遭雷击，他缓缓道来，“如今天宫的实力远不如我鬼界，老狐狸必须和水域的人联手才能巩固天宫的位置。而最好的方法，当然就是联姻以显出各方的诚意。而身份低微的你，却阻在天帝的儿子和水域的公主之间。你说天帝想不想将你除之而后快？”

　　桃缓气急了，“你胡说，他是天帝！他怎么可能是你说的那样……对了，适才你说你是鬼王，你必然是想借我之手除掉天帝。”

　　幽冥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我是鬼王不错，可我已经做了七千年的鬼王，你口中的天帝继位不过也才三千年。况且，我们鬼族在三百年前已有覆灭天宫的实力，只是我不舍拿我子民的性命去拼。如今四分天下，各自相安，不是很好么？贪心的是你敬仰的天帝，这百年来偷偷摸摸做些小动作，真当我鬼族无人么！”

　　鬼族的事桃缓听廷玉说过，当时有位上仙跑去鬼族卧底，回来时向廷玉报告，鬼族的实力确实比天宫要强些，只是那鬼王闲散，也不爱兵戈。桃缓回过神，“若真如你所说……我不是天生魔心……不会为祸世间，那天帝何必何必剔骨除籍费那一番周折来除我！”

　　幽冥语气带了几分怜悯，“其一，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小仙是残暴无道，可杀一个将来会为祸世间的妖魔便是功德一桩。老狐狸摆出这个说辞，天宫的人便能齐了心的对付你。
　　其二，你那太子情郎能安心成亲想必是不知你如此遭遇。日后他知道了，即算是肝肠寸断，天帝也有个说法，不至于父子离心。太子为了天宫也只能接受你已经被除的现实。”

　　桃缓喃喃道，“我死的时候见到他了，我是自愿瞒着廷玉和天帝去受刑的。不过今日我见他与那公主琴瑟和鸣，他大约心里有了那公主。”

　　幽冥笑声悦耳动听，“老狐狸竟然被儿子拆穿了，那可有好戏看了。不过傻丫头，他若是心甘情愿娶那公主,老狐狸何必费这周折，直接让他同你说清楚，你死了心便是。我想他必定是同你一样被诓了，只要他今日娶了水域公主，便大势已定。至于老狐狸为何剥你仙骨，倒还有另一重原因。”

　　桃缓听到此处已是茫然若失，怔怔问了句，“什么原因？”

　　幽冥语气里有些自得，“我活得够久，知道这世间许多事。这些天宫的神仙自诩正义，曾定下不许仙族相屠的戒律。”
　　他轻声细语，“他们剥除了你的仙骨，除了你的仙籍，你便不再是仙。即使诛灭你，打散你的魂魄，也不会破了清规。”

　　桃缓信仰崩塌了。

　　她就这么白白死去了。

　　她那么敬畏天帝。

　　甚至可以舍弃心爱的人，心甘情愿地为了他大义凛然的谎言去死。

　　她以为她的死可以普度众生。

　　原来只是挡了别人的路。

　　幽冥的语气柔软了下来，“你不过是他们的政治牺牲品罢了，那只老狐狸向来如此……”

　　“我不甘心。”桃缓打断了幽冥的话。

　　他没有生气，轻轻地笑了一声，“哦？”

　　桃缓重复了一遍，“我不甘心！我要活下去！我要找天帝讨个公道，我要让天宫所有的人知道，我不是天生魔心，我不会祸乱世间！”

　　桃缓听到幽冥拍了拍手，“好啊，有志气。你在这修魂瓶里好好修炼，待到七七四十九日之后，魂魄便补全了。”

　　“那我要怎么报答你？”桃缓知这世间没有白吃的午餐。
　　幽冥似是毫不在意，“救你能让那老狐狸心里不痛快，让他心里不痛快已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哈哈哈。不过你既然说了要报答我，我也就不客气了，日后我再向你来讨吧。”

　　如此桃缓便安安心心地在水墙里呆了四十九日，这四十九日里她只静思冥想，果然感觉魂魄一日比一日完整，意识也不再混混沌沌的了。

　　“小丫头，时辰到了，出来吧。”出口被打开，一道光射了进来，桃缓寻着光线往上飘着，飘出了瓶口。

　　幽冥见我出来，打了一把伞罩在头上。“你还受不得强光。”
　　桃缓便往他伞里钻了钻。
　　幽冥摸着下巴，“如今你还需要一个身体，天宫那个被剥了仙骨的已经破败不能用了。”
　　桃缓好奇，“额……那怎么办呢？“
　　幽冥端详着她的魂魄笑了笑，“还真是巧，我正好有具身体可以借你。”幽冥伸出手，“来，躲进我袖子里。”
　　桃缓于是依言飘了进去，趴在那袖口的金丝云纹上。
　　幽冥念了句诀儿，瞬时便来到了一座地宫内。
　　桃缓从幽冥袖子里出来，不由赞叹，这宫巍峨壮观，金玉铺就的地面泛着金色光芒，血红色的蔷薇缠绕在大理石柱上，屋内一切摆设都华丽至极。
　　“这里是鬼宫的伽罗殿。”
　　幽冥带着桃缓绕到屏风后头，那是一张冒着寒气的冰床，床上有个穿着红裙的女子安安静静地躺着。桃缓飘过去看，这女子真是美得不可方物，肌理如白瓷细腻，面如粉雕，唇如点朱。
　　“她是谁？”
　　幽冥低下头，眼神温柔地注视着那榻上美人，“她是我的弟子，千城。”
　　看幽冥珍重她的眼神，桃缓有些迟疑，“你不会是要把这个大美人的身体借给我吧？”
　　幽冥抬起头看着我，“正是。”
　　“四百年前，千城随我出征天宫，那时我自不量力，输得很惨，千城替我挨了一掌，魂飞魄散。我把她的身体带回鬼宫，封存了三百年。”

　　桃缓道，“你舍得把她的身体借给我？”

　　幽冥看向美人，“那要看千城的了，你若是进不去她的身体，那我便送你去投胎，虽然没有记忆，但也能有副身体。”

　　眼下只有看天意了，桃缓定了定心，“那我试试吧。”

　　幽冥点了点头。

　　桃缓心里默念，千城姑娘帮帮忙吧，然后试着躺进那具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