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溺》绿眠

3、03

　　周一一早，开学典礼。
　　校长站在演讲台上口若悬河，后方的看台上坐着一众教职工，他们东倒西歪，懒散的样子像是被迫参加了什么不重要的会议。
　　这天的天气倒不错，是个有风的大晴天，不太热，不像昨日，快要把人晒得当场熔化。

　　绿茵草坪上，学生难得到齐。
　　每个班是按身高顺序排的队，苏旖站在李紫悦前面。
　　“旖旖，”李紫悦叫她，“让我靠会儿，好困。”
　　苏旖没说话，往后退了半步，表示许可。
　　李紫悦下巴靠着苏旖的肩头，闭上眼睛。

　　开学典礼的流程进行着。
　　苏旖也很讨厌这种流程冗长的活动，她双手抱臂，环顾四周一圈。
　　十七班的队尾，几个男生围在一块，谈天说地，脸上挂着笑，有人踢草坪，有人勾肩搭背，有人和苏旖的目光对上。
　　视线划过苏旖的那一瞬间，裴容收敛了神色，眼中飞速闪过的不屑被女孩收入眼底。
　　只一下，裴容便不再看她，像是看什么避之不及的垃圾。
　　苏旖不怒，反倒被逗乐。
　　真容易被牵动情绪。她心想。

　　差不多一个小时，终于结束。
　　周遭的哄闹声起此彼伏，李紫悦微皱眉头，醒来的时候脑袋发涨，太阳穴快要裂开。
　　她含糊不清地问：“结束了吗？”
　　苏旖嗯了声，“刚说到按次序退场。”
　　“那咱们走吧。”

　　早上的第一节课被开学典礼取而代之，甚至第二节课也被耗了一半时间。
　　回教室的时候，人群稀稀落落的，大家都默认这节课不会再上。直到物理老师陈老师进了班，手里拿着教材和一小叠卷子。
　　“把课本翻开，课代表，上节课学到哪了。”陈老师带上黑框眼镜，站在讲台上翻动课本，没看台下的任何人。
　　陈老师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头发花白大半，但身子骨硬朗，这一届带了三个班的物理课。对于真正进取的学生来说，陈老师算得上引路人，他讲课擅长用精炼的语言清晰表达概念，要是用心听，总是觉得醍醐灌顶。
　　而十九班的同学，心思并不放在学习上。

　　苏旖原本在做题，她转动着手中的黑笔，陈老师说的内容有意无意地送入她耳朵里。
　　她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向黑板。
　　工整洁净的板书涌入眼帘，毫不拖泥带水的讲课风格使得苏旖不由得勾起了唇，意外之喜。
　　一刻钟过去，下课铃声响起。
　　苏旖合上课本，正准备掏出手机看消息，物理课代表赵旭拿着几张卷子，递到她身前。
　　“陈老师让你下节课上课之前做完交给他。”苏旖接过后男生便回了座位。
　　她翻动试卷，墨汁的臭味还没散透，应该是才印出来的。

　　苏旖随意看了两眼，是难度并不低的模拟卷。她叠好，放进桌肚，按照原计划拿出手机。
　　苏家赫给她发了十几条微信，她终是不忍心，点进了和他的对话框。
　　“在新学校还适应吗？”“要不还是回家住？”“我打听了一下，六十一中的教学环境和设施都不好，也搞不懂你妈是怎么想的，非要让你去那读。”“别耍小孩子脾气，回回消息。”
　　……
　　最新的一条是几分钟之前，苏家赫的态度强硬，不容置喙。
　　“爸爸给你转学，下午就来接你。”

　　看着这句话，苏旖就莫名的烦。
　　为什么要装模作样的关心她，但凡他曾有一丝对家庭破碎妻离子散的恐惧，他们一家人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她鼻头一酸，在输入框里打了几个字后恼火地锁了屏。
　　“不要，也不用您操心。”
　　倔强又疏离，带着这辈子都不愿破冰的决心。

　　*
　　十二点多，教学楼里只剩零星几个人。
　　一天之中温度最高的时候正是此刻，刺眼的太阳光不可阻挡地打在二楼通往安全通道的拐角处，再往里就是看不到的视野盲区。

　　上午最后一节课快到尾声时，宋君黎给苏旖递了一张小纸条。她径直说明来意，话里话外透着试探和怯懦。
　　——“苏旖，昨晚回宿舍的时候，十七班的陆然晏找到我，让我给你带个话，她中午在二楼拐角那边等你，有话跟你说。”

　　苏旖很快看完，转而去探宋君黎的神色。后者垂着头，即便她的目光那样热烈，宋君黎也当做看不见，她视若无睹地缩着，透着恐惧和担忧，几股复杂情绪交杂在一块。
　　虽摸不清楚这张纸条里的内容有几分真几分假，但宋君黎的状态骗不了人。她平日里是沉默寡言，但这一上午她明显紧绷着，昨天夜里回来的时候也不对劲。
　　苏旖不愿波及到她，她肆意地在纸条上写下“我去”，又挪到宋君黎眼前。确认她看到之后，她把纸条放进了书包内侧。

　　刚到拐角岔口，那边有女生明快的笑声响起，随后男生宠溺地哄她，小情侣间的打情骂俏被苏旖听个正好。
　　苏旖扯了扯耳朵，心说还有这种好事能被她撞到。
　　她靠着墙壁，百无聊赖地想物理试卷里的题。

　　不过片刻，男生女生一同走了过来。
　　陆然晏见苏旖在这站着，先是愣了一秒，又催促那个男生赶紧回去，她还有事情。
　　男生有些不情愿，不过还是很快离开了。

　　“苏旖。”陆然晏叫她，“我叫陆然晏，你可能不认识我，不过现在你应该认识了。”
　　苏旖没兴趣，直切正题：“找我来什么事？”
　　陆然晏笑了笑，她像是辗烟头那样用脚尖来回折磨着地面，“初来乍到，就别打裴容的注意了呀，人有主了。”她意有所指。

　　苏旖自然明白她说的是谁，可她向来不喜欢被人威胁的感觉，不管在哪个方面，她都不愿成为被动的那一方。那种没由来的占有欲和胜负欲，在心底无声滋生。
　　她笑得明媚，眼尾上翘的时候像个狡猾的狐狸。
　　“怎么，你和沈汐共一个男友？”

　　陆然晏不知道她是从哪得出这个结论的，她眉头紧拧，但显然对苏旖的这番推测很是不悦。

　　苏旖像是把她看透，“那你怎么这么替她说话，不然她是你的狗？还是说，你是她的狗？”她语速不快，却不给陆然晏见缝插针的机会，“我家养的狗都没你这么乖，哪天去我家和她传授一下经验，切磋交流一下怎么样？”
　　她说这话时飘飘然的，仿佛事不关己，像是陈述什么别人的事情，针永远都扎不到她身上。

　　陆然晏背在身后的手蜷曲着，掌心被指甲掐得通红，在六十一中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明明是她约的苏旖，却被对方呛得无话可说，她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

　　“婊子。”她咬牙切齿地憋出两个字。
　　听到这，苏旖脸上才有了情绪变化。她眸色逐步加深，像是深不见底的泥潭。
　　她上前，一把拽住陆然晏藏在背后的手，拽住她的手腕就带着她整个人向后倒，直到陆然晏的背部抵着冰凉的墙壁。陆然晏手腕上戴着的水晶手链和墙壁上瓷砖猛地碰撞，发出清脆巨响。
　　苏旖使了很大的劲，陆然晏的左手手腕泛着肉眼可见的红。
　　后者吃痛出声：“你是疯子吧苏旖！”

　　苏旖哂笑，眼里像是随时都能滴出血。
　　“你给我注意点，不是什么人都是你惹的起的。”
　　语毕，苏旖松了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方才被苏旖逼到绝境时，陆然晏心脏都抑制不住地收紧，若是有心跳测试仪，必定能看到数值是如何迅猛地飙升。
　　她靠着墙小口喘气，右手不停揉着左手手腕。她看着苏旖离开的背影，恨极了她。
　　“真是有病。”她小声咒骂。

　　离开是非之地后，苏旖回了宿舍。她拿钥匙打开门，其余三人皆在，像是在等她。
　　李紫悦上前拉住苏旖的手，“君黎都跟我们说了，陆然晏没对你怎么样吧。”
　　她语气平淡，“没事。”
　　宋君黎嗫嚅着：“对……对不起，”说的眼泪也跟着往下掉，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陆然晏说你不去就把我上次考试作弊的事情说出去，对不起苏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宋君黎有这么大的反应也许苏旖不太理解，但温宁和李紫悦知道。
　　在六十一中，陆然晏和裴容是一个小群体里的，他们的做派就是目中无人，肆意妄为，只要不闹破天，没人会管他们，毕竟陆家和裴家可是各给学校捐了一栋楼的。
　　裴容平日里不闹事，相对温和，可一旦有人惹到他，那无异于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他打架凶起来是不要命的。
　　而陆然晏，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背地里造谣捅刀的事儿她没少干，是把好手。
　　虽然苏旖只是新生，但保不齐陆然晏有什么小九九，三人得知此事后无一不惶恐担心。

　　苏旖点点头，云淡风轻地说：“她哪能把我怎么样，没什么可担心的。”
　　李紫悦皱眉，“你别不把我们说的当回事，那小太妹，你不看小说的嘛，多吓人啊，能躲就躲吧旖旖。”
　　苏旖权当没听见，越过这个人问：“那沈汐呢，不和他们一块？”
　　还不等李紫悦开口，温宁率先说：“好笑的是，陆然晏最看不惯沈汐。沈汐有自己的姐妹淘，算是我们这一级很有名的另一派了。”
　　苏旖又问：“学习呢，我想听学习的事。”
　　这事李紫悦没有发言权，她闭麦坐下。温宁说：“六十一中没什么人学习的，要想学的也不会来这破学校了，大部分都是来滥竽充数的，家里有钱来这混的。不过也有家庭条件不好用功的，但只有那么几个人，”她伸出手，五指张开，“可能，五个人都不到……？下次考试你就知道了，就一周后，重新分班。对了，我们学校要是作弊被抓，是很严重的，比寻衅滋事都严重的多。”

　　*
　　午休过后，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
　　十七班十八班十九班三个班的体育课都在这一节，大家体育课都比较自由散漫，体育老师组织一块跑过两圈后就宣布可以自行安排了。
　　解散后，李紫悦和宋君黎过来拉苏旖去学校超市买吃的，苏旖没意见，三人挽着手并排往超市方向走。
　　而去超市的路上，会避无可避地途径篮球场。裴容那一行人穿着篮球衫，双臂暴露在空气中，运动起来的时候手臂肌肉紧绷，线条流畅。
　　陆然晏手里拿着根冰棍，脚边放了一提矿泉水，她坐在球场边为他们欢呼喝彩。

　　倏地，一颗篮球带着极大的力度朝着苏旖的方向砸过来，来势汹汹，势不可挡。球还在空中飞行的时候，苏旖就发觉了危险的降临。
　　她眼疾手快地拉过身侧二人，往旁边躲。
　　好在反应快，篮球砸到苏旖方才站的地方，落点之后沿着下坡路往下滑，一溜烟就没了影。
　　“谁啊！有病吧！往人身上砸算什么回事！”李紫悦大喊，气得快抓狂。

　　苏旖没说话，她抬眼，往篮球场的方向看。
　　裴容意外地没看她，他全身肌肉紧绷，手腕的青筋快要爆出血管，阳光打在他身上，明明身上全是汗，他却在此刻周身泛着冷。
　　陆然晏得逞般地笑，发现没砸中她后又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
　　场上形势很快明晰，球不是裴容扔过来的，是另一个身形高挑的男生。
　　苏旖眯了眯眼，差不多看清那人的脸，是中午和陆然晏打情骂俏的那个男生。
　　她火气顿时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