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溺》绿眠

1、01

　　《妄想》
　　文/绿眠

　　「01」
　　“来了个转学生听说了吗？”
　　“转学生？来我们学校？稀奇啊。”
　　“是真的！还是从实验高中转过来的！脑子进了水吧！”
　　“救命！真的是实高来的！还是年级第一的大佬！”
　　“叫什么叫什么？有没有人知道？”
　　“好像叫苏什么吧……？”
　　“苏旖！”
　　“啊对对对，就是这个人，苏旖。”
　　……

　　八月三十日一早，六十一中的学校官方论坛炸开了锅。

　　高二十班。
　　沈汐慵懒地靠着椅背，灼热的太阳光刺透玻璃窗打在女孩黑色的发梢，她翘着腿，中长的藏蓝色半裙遮不住她的小腿，一小截的白嫩暴露在空气中，悠悠然地晃动，裙尾也跟着划出不同的弧度。
　　她左手刷着学校论坛，右手随意落下，脸上没什么表情。

　　“十九班来了个转学生，听说成绩在市里都能排的上名次，想不通怎么来我们这个垃圾学校。”
　　“你管她为什么来，他妈的那张脸看着又纯又欲，想搞哭她哈哈哈哈。”
　　“一看就是个骚货，才来第一天穿个那么短的裙子，就差直接把内裤脱下来给人草了吧。”
　　“草你妈啊，贱不贱，说得都要硬了。”
　　……

　　诸如此类露骨.淫.秽的话不加掩饰地出现在学校论坛里，热度最高的一个帖子已经叠了两千多楼，毫无意外登顶首页第一。里边发言的大多都是男生，女生占据少数。虽性别对立，但女孩说的话也并没有多偏向转学生，反而明里暗里都是在说她的不好，已经到了谣言的程度。

　　沈汐刷了两三页的帖就关掉了，这些东西没意思，她向来不放在眼里。
　　她收回翘起的二郎腿，手腕一旋，正打算收了手机看会儿题，陆然晏火急火燎地从班后门冲了进来，几乎是一路小跑，脚步停在沈汐面前的时候还有点刹不住车，身上带着一阵夏日特有的燥热。

　　沈汐单手支在桌上，撑着脑袋看她，水眸半睁，似是不太在意。
　　陆然晏歇了片刻，直到额头上生出的几滴汗珠彻底消失不见，她不急不缓地抬头看沈汐，唇角上扬，若有深意地冲她笑。
　　“裴容也回复了。”陆然晏说。

　　女生之间固有的默契无需多言，明明就是六个字，却不偏不倚地撞在了沈汐的枪口上，隐隐冒着火。

　　陆然晏见沈汐睫毛微微煽动，随之眸色也沉了几分，心满意足。遂又补充说道：“不过不在热度最高的那个帖子里，是在新的一个里面，回复还不太多。不过这会儿，看到裴容说话，帖子热度应该起来了吧。”

　　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很快消失在视线里，仿佛没来过。

　　沈汐没顾得上，又重新打开论坛。果不其然，正如陆然晏所推测的那样，方才热度第一的帖已然被更替，落败的王朝再兴盛也只是曾经，如今已是辉煌不再。
　　她打开，除了一楼是楼主发的图片外，现如今霸占二楼位置的是原本第三十九楼发帖的裴容，被楼主置顶到二楼的位置，像是不动声色地暗示着什么。

　　裴容的id是穴谷，头像是一双少女的腿，穿着白色的短袜和黑色哑光小皮鞋，看上去就不禁令人浮想联翩。
　　——穴谷：“袜子挺白。”

　　女孩将将盖过大腿根没多少的黑色短裙下是明晃晃的一双美腿，照片大抵是在门口蹲着偷拍的，从下往上只到女孩的腰部，袜子露出白色的边，裙摆到袜子中间，是让人挪不开眼的腿。又白又嫩，意外拍到的肌肉线条亦是流畅。

　　沈汐默不作声，呼吸重了些许，胸腔内都充斥着嫉妒和不满。裴容向来不会凑这种热闹。
　　她无意垂下头，视线里，是自己前不久才买的藏蓝色校供感中长裙，从这个视角往下看腿几乎被全部掩盖，露出的黑皮鞋像是笑话，连裙褶都好似在跟她作对，一时之间好不平整。

　　沈汐滑到网页最下方，点击回复的框，慢条斯理打出几个字，意有所指。
　　——水水：“脏不脏啊。”
　　——水水：“你们男生还真是不挑。”

　　确认成功发出之后，沈汐得意地锁了屏看书，窗外的光线依旧热烈发烫，只不过随着她坐姿的变动光线不再追踪她，而是直愣愣地打在石砖地面上，映出一小潭明亮。
　　她像是不费吹灰之力地打了场胜仗，指间转动的笔都能看出她的好心情。

　　*
　　苏旖趴在桌上，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对着墙，脑海里回荡着陈蓉临出门前给她交代的几句话。
　　说是交代，倒不如说是警告她的。
　　——“别惹事，有事找你爸，他有的是钱，要钱别来找我。对了，你爸爱嫖，他嫖他的，你别管他。你自己好好读书，碰着我也别说跟我有关系，我可不想跟你这种赔钱货搭上关系。”

　　苏旖眼中无波无澜，反而堆积着早已习惯的麻木感，呆滞的双瞳看不出她的情绪和欲望。
　　只记得，陈蓉的大波浪和红唇，并不细长反倒肉感十足的手臂与大腿，和一脚就能踩穿人心脏的高跟鞋。风情又有韵味。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画面时，苏旖脑袋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却又想了个遍。
　　她突然不知道，今后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反正得是女人。

　　同桌是个不太爱说话的女孩，见苏旖在桌上趴了太久，又或者是班里班外男孩女孩的目光过于炽热又明目张胆。宋君黎小心翼翼地戳了下苏旖的背，力道很轻，轻到苏旖压根没感觉。

　　“苏旖。”宋君黎试探性地叫了声。
　　苏旖没应。
　　正打算拔高音量再叫一声时，女孩缓缓起身，侧脸被中长发遮了个大半，转头望向她的时候，宋君黎心尖颤动，苏字又吞回喉中。

　　“怎么了。”
　　“没…没怎么，外面的人，好像都在看你。”宋君黎没看她，心不在焉地垂头看练习册，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是吗。”两个字云淡风轻地从苏旖口中流出，她假装不知道地越过宋君黎往外探。苏旖嫣然一笑，似是享受地回应这些对她来历不明的关注。

　　那头，净是春心萌动的小男生没见过世面一般红了脸，像是得到了神明的宠爱那般欣喜。多数是侃侃而谈的，笑她骚的，和帖子里的污言秽语别无二致。
　　裴容也在，他在人堆里，却又感觉离她最远。
　　他看她，人在笑，眼里欲望却不明朗。
　　可苏旖没看他，哪怕连余光都没给。

　　宋君黎夹在中间很不舒适，倏地耳边响起苏旖沉静的嗓音，像是冰冷的溪水。
　　“你们学校，哦不，现在是我们学校，这些小男生，我挺看不上。”她撇撇嘴。

　　闻言，宋君黎冒出想为“小男生”打抱不平的想法，却又暗自松了口气。她没忍住，问她：“为什么？”

　　苏旖没看她，翻了本课本，“为什么，哪有什么为什么。不是自己喜欢的，自然就不放在眼里。”她说这话时轻飘飘的。
　　宋君黎：“好像是，你说的还挺对的。”

　　两人的谈天仅到此为止。
　　后来宋君黎又投入到了练习册中，苏旖用余光瞥过她一眼，看她努力的样子，嘴边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淡得无法察觉。
　　苏旖眼尖，那人堆里，分明有宋君黎心里在意的人。

　　*
　　开学第一天，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苏旖的到来在校园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如同翻涌的江潮，不由分说地拍击岸边，一下又一下，不讲道理。
　　六十一中从创办至今已有三十多年，在春城所有高中里霸占倒数的名头，从不拱手让人。成绩平稳得仿佛心电图里的一条平直的线，是个人都觉得这个学校没救了，里边儿的学生更是没救。
　　包括管理层在内的老师对这样的局面早已了然于心，没人管，懒得管，管了也没用，不如不管。只要不出事，那就由着学生来。

　　苏旖像个没事人，她其实在进班的那一刻也皱起过眉头，也下意识想要堵住能闻到味道的鼻子，也想把踏入的那半步往回撤。可又意识到，如今所有的挣扎都是于事无补，或许最后连她最引以为傲的学习都捞不着。
　　当然，在这个学校，她也不敢指望这些老师帮她捞。
　　她心里有一箩筐的事，思绪杂乱无章，像是一团缠绕不清的线团。

　　手机在桌肚里震动，苏旖伸手去拿。
　　——陈尧驭：“真不来上学了？闹脾气闹这么大？不见我那我就不在你跟前晃不就行了？我想见你。”

　　苏旖心说，有病。
　　跟你谈恋爱只是想早恋被我妈发现，引起她的注意，你是个什么东西，全校倒数第一的垃圾，垃圾桶里发霉的蛆。

　　目的确实达到了，只不过陈蓉对她彻底失去耐心，把她送到了苏家赫手里，那无异于让她后半生发烂发臭，不对，是失去了后半生。

　　苏旖闭眼，没由来地想起了苏家赫和陈蓉离婚那天的情形，两人针锋相对，是苏旖先牵起的陈蓉的手。
　　一次验血，陈蓉意外得知苏旖并非自己的亲生女儿。怒气冲冲打电话给苏家赫的时候，男人还躺在别的女人床上，赤裸着身子，软玉在怀，一副餍足的样子。
　　纸包不住火，苏家赫怔了一瞬后也懒得瞒了，瞒了十几年兴许对他来说已经超出预期太多了。他承认，是和外边洗浴城里的女人，那会儿正好也和陈蓉做过，时间点好巧不巧缝合上，陈蓉怀孕，十个月之后苏旖如期来到这个世界上。
　　苏家赫一直都是在瞒的，如果他不嫖，可能真的算得上是中国好老公好父亲了。只是他嫖，就这一个字，一件脏事，就足以毁了一段婚姻一个家庭。
　　离婚那天，苏旖被判给了陈蓉，苏旖对于为什么会被判给陈蓉这件事不得而知，但她是欣喜的，打从心眼里她更爱陈蓉。
　　而陈蓉从那天起，对苏旖的爱逐渐扭曲，几近狰狞。陈蓉一五一十地把离婚背后的缘由给苏旖讲得清清楚楚，她按时给她生活费，却不再照顾她起居，偶尔二人在家里碰上陈蓉还会阴阳怪气苏旖两句，不给小孩好脸色看。
　　苏旖明白，她从不埋怨，她只在心底卑微地奢望陈蓉能多给她一点爱。
　　这样的日子，至如今，已经过了四年。

　　苏旖眼皮颤动，胸口有些闷。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
　　六十一中和实验高中的上课模式大相径庭，好在苏旖进这所学校之前就没觉得能指望上谁。她不听课，和教室里的其他人没区别，仿佛融入了集体。

　　苏旖座位在第四组倒数第二排，后排的两个男生一上课就睡觉，倒是合了她的心意，她最怕写题的时候有人吵她。

　　讲台上，数学老师讲得口干舌燥喝了口玻璃杯里的茶水。转身板书的时候，浅蓝色格纹衬衣被汗水湿透，映出一片深蓝色。

　　苏旖正写到模拟卷压轴题的关键一步，忽的，讲台上飘来一道浑厚的嗓音。
　　“苏奇，这道题你说一下怎么做。”

　　苏旖低着头的姿势没变，大概猜到是在叫她，但数学老师念她名字没念对，她也保不齐班里是否有别的同学就叫苏奇。
　　她奋笔疾书，手一直没停顿。

　　九月正热，六十一中学校的设备不行，这么多年来都只有电扇，教室里连台空调都不见。
　　班里多的是心口发燥汗流浃背的男生，而数学老师的火气似乎也随着温度的攀升达到了极点。

　　“叫你不听是什么意思？你们实验高中就教出这样的学生？连老师点名都可以视若无睹的吗？”数学老师怒目圆睁，说话的时候连带着唾沫星子四溅。

　　实验高中四个字钻入了苏旖的耳朵里。
　　她写完最后一个数字，落笔，起身和老师对视，丝毫没占下风。

　　她站的笔直，小鹿般的双眸盯着老师看，像是在锁定猎物。
　　“六十一中的老师连学生名字都念不对，还要把气撒在学生身上，素质是很高吗？”苏旖冷静地诉说事实，生气了又像是没生气。

　　话音落下，班里有过两秒钟的沉默，数学老师面上挂不住，顿时哑然无声。
　　两秒后，哄堂大笑。

　　苏旖又说：“还有，我现在已经是六十一中的学生，麻烦您也不要一口一个你们实验高中。”

　　她就那么站着，就给人十成十的压迫感。

　　数学老师摆摆手，让她坐下，插曲过后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

　　宋君黎用手肘蹭了蹭苏旖，“这还是我第一次见许老师吃瘪，你真棒。”
　　苏旖身上也黏黏的，不想别人碰她，她默不作声地挪开点身距，冲她笑了一下。

　　后排睡觉的两兄弟闻声醒来，也向她表达赞叹，说她是女英雄，说她巾帼不让须眉，说上一个敢这么跟许老师顶嘴的还是十班的裴容。

　　裴容名字闪过的一瞬，苏旖顿了半秒，旋即又恢复。
　　她并不太在意裴容是谁。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