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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 6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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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
迟天漠禁不住地嘴角上扬。他兴奋了起来。虽然不知道施光寒今天怎么这么和气生财、不是,和颜悦色、不,和风细雨送春归……唉唉唉——总而言之,就是突然有了点人情味了呢。
“今天你生日?”他忍不住问。
“不是。”
“哦,那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有一点特殊。”
“我就说嘛。”迟天漠顿时自觉直觉敏锐。他瞥了眼时间,今天周末。“你喜欢的球队赢了?”
他不看球,任何球都不看,但他知道美国人通常喜欢看球类比赛,他们的心情就很容易和比赛结果挂上钩。
“嗯……”
“什么球?哪支队?”虽然他哪支都不知道,不过不妨碍施光寒给他科普一下。篮球、棒球、橄榄球?聊天嘛,只要有的聊就行。
可是那边停了一会儿,才姗姗传来施光寒的回应:“什么球?”
迟天漠说:“对,问你呢,你看的什么球赛?”
“我不看球赛。”
“那你刚才又说——”
他猛然一顿,忽然明白过来,施光寒刚才并没在听,只是敷衍他而已。
“喂——”这次可是他自己打来的,他可没求他。所以他这是什么意思?找他聊天态度还这么不端正?
被漠视并不会成为习惯,只有忍耐才会。但迟天漠向来觉得自己对施光寒是不必忍的,于是火气顿时又要起来。
不过他很快刹住了火。
施光寒今天不太对劲。他串联起在前一个电话显露的端倪:态度略显和蔼了呀,施律师,语调也比平时低沉,语速平缓——有气无力他不敢说,但心不在焉倒对得上,还有那些平时与嘲讽形影不离的嘶嘶气声也没有了。
不对呀不对,施律师今天怎么没精打采的?
难道人类社会中还有能让他情绪低落的事?
——SWH的归属不是还未见分晓吗?
迟天漠狐疑,小心试探地发问:“你……出什么事了?”
不想施光寒却很爽快:“我有个朋友死了。今天是他的葬礼。”
你——等会儿!迟天漠的脑袋果然又空白了一下。
朋友死了?
朋……
迟天漠赶紧调整语气:“啊,Re、RestInPeace.”仓促之间,他就尤为显示出了文化上的贫瘠,以至于说完又不好意思,似乎自己只会这么干巴巴地用一句英语世界里应对一切白事的万能句,丝毫看不出诚意。于是他赶忙又补充:“你,你节哀。”
然而今天的施光寒实在出乎他意料的好说话,竟只简单地回了句:“谢谢。”
迟天漠越发觉出他今天的不寻常,而这时,也忽然有了一种不知打哪儿生出的使命感。就好像终于有人看到了他这个人的价值,竟会找他来安慰陪伴,这是多么难得的看重。他,迟天漠,除了杜女士,还没有遇到过被哪个需要他陪伴的时候。
他顿时感觉自己此时仿佛肩负重任。施光寒在这样的时刻选择了他——是因为他这个人,而不是他姓迟。
“你现在在哪儿?我是说你朋友是在本城还是——”
“Y州。”
“哦。”迟天漠的美国地理知识并不能给他指出Y州具体在哪,但这地名是听过的。“是因为生病?”
“自杀。”
迟天漠一时语塞,只好换个方向:“那,是你生意上的朋友还是同学之类的?”
“小时候的朋友。”
小时候……迟天漠无法去想象一个小孩的施光寒,但这说明了那个朋友和他的交情。
“你发小啊?”他用了个中文词。
“发小是什么?”
“就像你和乔纳森,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铁哥们儿。”
“差不多。”
“你们是邻居?”
“不是。”
“小学同学?”
“也不是。”
“哦……”
迟天漠没有多少安慰人的经验,但本能地觉得如果上来就问死因,会增加对方的难过,毕竟人当盛年选择自尽,一定是因为伤心事。他尽量往偏远的话题上扯,这样可以先让施光寒的情绪分散一些——假如他有的话。
可他又不太会聊天,反而先把自己搞到了词穷。
“那,是、是你父母朋友的孩子?”在施光寒看不到的这头,他开始愁眉苦脸,不知道接下来还能往什么关系上扯。
但,施光寒又没回应了。
这次他不敢再打扰,就安静等着。
从听筒里听不到任何关于那边的声息,连施光寒的呼吸声也没有。
过了许久,他忍不住尝试小心地叫了声:“施光寒?”
“他和我一样,是被收养的小孩,我们都住在一个叫维塔辛的村子里。”施光寒的声音重新响起,没有增多悲伤,没有增多愁苦,和刚才一样。
迟天漠本来还提心吊胆,害怕听到他的哭泣。光想像那种声音和施光寒联系在一起,他就禁不住要头皮发麻,不知所措。
可事实并没有。
除了比以往低沉,没有那么连贯的滔滔不绝和咄咄逼人的气势,从施光寒的声音里完全听不出刚才的中断是因为什么,也听不出这件事对他有多大影响。
所以迟天漠甚至开始想,或许他那个朋友只是个旧友,其实关系算不得多好。
这么一想,他的心情顿时也轻松了下来。
“啊,是因为你们村子里只有你们是被收养的小孩,所以才成了朋友。”他自以为懂了他们的交情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维塔辛整个村子里的小孩都是被收养来的。从世界各地。”
迟天漠,脑子又空白了一霎。
紧接着,他的心里莫名滋生出了一丝怪异。不知是不是因为施光寒的语气。
“一个村子?”他试图压下那丝怪异,应该只是他多想了,“哦,是政府组织的?专供被领养来的家庭生活的‘收养者之家’?”
“收养者之家”是指收养了孩子的家庭所参与的一种类似互助会的民间自发组织,相互分享照顾孩子的各种经验和心得,尤其是对一些收养了身患疾病的孩子的家庭很有帮助。
“不,政府没有这种组织,”施光寒依然不紧不慢地说,“是尤登教,末圣教的分支。整个村子的人都信仰这个教派。”
什么东西?
迟天漠感觉今天简直就像突然遭遇了一次艰难的考试,狙击的全是他知识的盲区。他对宗教毫无兴趣,尤其美国的各种教派五花八门,他从来就没有弄清过,所以只能瞪着百叶窗眉头紧皱眼神茫然。
“整个村子?你是说每一个人?”
“是的。”
迟天漠目瞪口呆,心里的怪异开始转变成了另一种东西,寒意。莫名的寒意。
施光寒还非常“善解人意”:
“末圣教信奉三位圣徒,相信末日来临时圣子就会降世,将救万民于水火。”他自动开始解说。
“那不就是那个——”
“是的,就是众所周知的‘那个’,”施光寒说,“它的分支。而后末圣教中一个叫尤登的人离开,带着他的信徒来到维塔辛创办了新教派。尤登教基本上继承了末圣教的教义,但他主张教众应该到社会的底层去帮助世人。魔鬼为了散播自己的势力,在世界各地诞下了子嗣,教众要到这些地方去找出那些孩子,带回教中教养净化。这么做了的教众便是为自己在末世后进入新世界创造了道路。”
迟天漠的呼吸越来越浓重。他已经听出了什么,但又不敢轻易说出来。
“所以,你是这么来美国的?”
“是的。我的养父母因为海难失去了亲生女儿,在巨大的悲痛中他们来到维塔辛,加入尤登教,然后领受主的指引去往中国寻找他们要找的孩子。他们找到了我。”
迟天漠听着这些,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阵阵打起了冷战。
这个故事太超出他的想象。他完全没想到。
应该不止他,迟天沛说着施光寒是被收养的时候,多半也不知道这件事背后的因由。
每个人都一样。谁能想到?
尤其还经由施光寒这样的语气讲出来。他说得越淡定,迟天漠就听得越肝颤。甚至都有冲动想求施光寒住口了。
“那还有别的中国小孩是和你一起来的吗?”迟天漠努力想控制住自己声音里的抖动。
施光寒淡然的语气依旧:
“在我之前几年曾经有一个,我之后就没有了。据说因为中国对境外的收养审批很严格,手续过于复杂,收养一个中国的弃婴远比东南亚国家、东欧、南美或是非洲国家的要麻烦。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养母坚持……他们花了两年时间,来回两国几趟,才终于拿到了收养我的审批合格证。”
迟天漠带了一点好奇:“你的养父母对你好吗?”
“刚开始很好。主要是我的养母,她给我取了名字,对我非常好,就像亲生母亲。养父对我虽然不如她,但也不算坏。可惜后来我养母出了意外,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过世了?”
“是的。”
“那你养父……就开始对你不好了?”
“他受打击过大,开始酗酒。”
“……是不是,喝醉了就会打你?”迟天漠带着愧疚,感到了极度的后悔。
他终于明白施光寒为什么不喜欢酒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