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锦》星炀

34、第 34 章

　　趁着乔纳森吸引火力，迟天漠小心而紧张地打开了车门。
　　尽管心跳急如鼓点，手脚都哆嗦，但生死迫在眉睫的紧迫感显然在关键时刻能使人爆发潜能，他的行动比平时灵活多了。
　　也幸好他身形瘦削，只略微开了条门缝，小心翼翼地伸长腿一够着地面，就麻溜地猫腰贴着缝滑下了车。
　　那面的枪响虽然如炸雷，但他还是怕被听到，所以车门也没有彻底关上，只小心地虚掩，然后抓着枪赶紧趴在地上，大青虫似的费劲但尽快蠕进了车底。
　　就在他刚刚把脚完全收进车底的同一时刻，他听到头顶传来了一声奇异的脆响，紧接着车身晃动了一下，就在这一重一轻之后，一条人影飞快地也在这面落了地。
　　车窗终于被击碎，乔纳森也不得不下来了。
　　但乔纳森看来并不打算和他同挤车底，而是向前一步猫到了前轮之后。
　　“你还好吗，老板？”他的声音听起来依然轻松自如，毫不慌张。
　　“还、还行……”
　　他这车的底盘不太高，迟天漠费劲地别了小半边脸，想看看他的状况，但能看到的只是他身体的半刀弧线。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条街道中段，离前后居民区都有距离。
　　他的车被逼停在一片拉到了马路牙子上的铁丝网围墙边上，围墙后面是个建了一小半，也不知多久没人来过的市政设施建筑工地。
　　而马路对面，现在那六个人藏身的地方，则是个小公园的边缘。那边沿路有一溜的半人高灌木丛，那六个人就躲在灌木丛和临近的树后。
　　这地方哪怕在平时看着也是不够安全的场所，现在在枪声的加持下更是杳无人烟得让狂人们肆无忌惮。
　　“他们没多少子弹了。”乔纳森说，“坚持住，老板。”
　　迟天漠听了听，发觉集火一阵后那边的枪响确实越来越稀疏，放下了一点心，齁着嗓子问：“那你呢？”
　　“也差不多。”
　　“……”沉默了片刻，迟天漠又怯生生地问，“我们不会有事吧？”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老板。”
　　他这始终一派淡定的劲儿迟天漠都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咽了咽口水。
　　虽然从出事到现在才短短几分钟，他已经感觉是过了一个世纪。别看刚才在酒会上喝了那么多，现在他的嗓子眼里还是像在冒烟。
　　“施光寒——亨利来了我们就有救了吗？”他虽然不太相信一个法律顾问能干嘛，但现在又不得不对这人报以希望。
　　“肯定呀。”乔纳森答得毫不犹豫。
　　可迟天漠现在只觉得他那口气听起来就像个对自家孩子盲目自信的家长。
　　乔纳森的注意力大半在对面，偶尔放一两枪，在约两分钟的沉默后，他忽然低声说：
　　“老板，他们要过来了。”
　　“啊啊？那怎么办？”
　　“观察他们的脚，找机会开枪。”
　　“哈？我吗？”迟天漠惊慌得浑身僵硬，顿时感觉手里只不过握了块生铁，还沉得根本举都举不起来。
　　“对。别紧张，他们还不知道你在下面。等人走近，看准了再打。”
　　乔纳森那聊天式的叮嘱轻松得仿佛跟他两个是躲在战壕里静等敌军过来的老兵油子。
　　然而迟天漠跟不上他这份泰然自若，后背一阵阵发着颤栗。
　　他身上原本已经出了一身薄汗，听他这话，新的一层汗又沁了出来。
　　才这几分钟，他的衣服竟然已经湿透了。
　　他反复抓握了好几次枪把，总觉得手心里也湿，湿漉漉的怎么都抓不住枪。
　　□□命中率很低，唯一的解决办法是缩短和目标间的距离。这些基本常识在他上射击课的时候教练就讲过，所以他明白乔纳森让他等人走近了再打的意思。
　　他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地面，可当视野里真的出现两双灰扑扑的球鞋和比鞋更脏灰的牛仔裤脚时，一直“噗噗噗”跳得剧烈的心跳忽然停了，一颗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
　　现在双方的枪声都停下来了一会儿，那两双鞋虽然步态吊儿郎当，但显然也在小心地试探。
　　他哆哆嗦嗦地双手握住枪，尽量把枪口对准那个方向。
　　但很快，他发现不是两双鞋，是四双！另外两双分散在左右两侧，站位前后不一，但同样在悄然逼近。
　　“四——”
　　“噓！”
　　乔纳森飞快打断了他的声音，相信他注意到的事乔纳森也已经发觉了，迟天漠屏住呼吸，双手举枪试图对准正前方的两双鞋。
　　但是这两人并不紧挨在一起，他抖动不已的枪口一忽儿向左，一忽儿向右，半天也拿捏不定应该打哪个。
　　哪个他都没把握能打中，但无论一击中或不中，他一开枪必定暴露。以现在这个不易腾挪的空间，对方都不用看，光拿枪冲着车下乱扫，他也同样是瓮中之鳖。
　　但势到如今，开不开枪还有什么区别？左右都是死，不如搏一搏，就算死了也兴许能拖个垫背的。
　　他咬紧牙关深呼吸，再次强自镇定，额头的汗水流过了眼角，他终于决定把左边更近的那个作为瞄准目标。
　　悄无声息地打开保险，他的手指虚扣在扳机上。
　　那些人走得十分谨慎，但再慢，也就这点距离。乔纳森一直没再开枪，他们心里也有了计较，三面包抄的动作也越发大胆。
　　他们本就极其亢奋，现在迟天漠他们的安静把他们的情绪重新点燃，即将要把这两人血虐的期待让他们脸上浮现出得意洋洋的猥琐怪笑。
　　“出来，Chink！”他们嘴里流里流气地叫嚣着对华人的蔑称，“出来，小兔崽子！我兄弟死了，你得偿命！”
　　“先让我好好给他点教训！我已经等不及要把我的XX*进他XX里了！”
　　“同意！把他X开花！我第一个！”
　　“你现在肯定在害怕吧？黄皮小阔佬！乖乖出来吧，我保证完事后不把你的肠子从XX拉出来！”
　　“还有他那个保镖——”
　　“保镖可以走，听到了吗兄弟？我们是讲道理的。你不过是在履行职责，我们理解，所以可以放你走。”
　　“走吧！你对我兄弟开的枪我们会从你的Ching Chong老板身上讨回来！”
　　迟天漠的汗流得越来越厉害，但手里的扳机却迟迟扣不下去。他越看越觉得自己会打不中，所以就越发的不敢开。
　　而乔纳森的不出声使得他的紧张和胆怯又增加了一倍。最初的强自振奋随着敌人的步步逼近和乔纳森的静默，很快土崩瓦解了。
　　他怕得要死，既怕那些人恶毒的诅咒，又怕乔纳森当真在考虑他们的提议，把他丢在这儿一个人逃走。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耳边开了个巨大的风箱，他听着自己的沉重粗粝的喘息，汗水挂在眼皮上，压得他几乎无法正常地睁眼。
　　他无意识地，忽然眨了下眼睛。眼皮上累积的汗珠仿佛巨石倾斜，滚滚而下。在睁眼的瞬间，一下掉进了眼睛里。
　　像被盐水冲入的刺痛顿时辣得他无法抑制地抹了把眼睛。
　　就在这刻——“砰！”
　　仿佛有人突然在他面前扔了颗炮仗，震得迟天漠整个人惊跳起来，以至于竟撞到了车底。
　　但他也觉不出半点疼痛，只赶紧拿沾了不少灰尘的袖子连抹好几下眼睛。
　　等眼睛勉勉强强能再睁开时，视野中呈现的是一片静止的画面。
　　快到车前的脚此刻全都停住了，甚至像忽然被钉子钉在原地，还各自保持着前进的姿势。
　　迟天漠赶快摸摸自己的枪管，难道他擦眼睛的时候不小心扣下了扳机？
　　然而他的枪管冰凉，而第二枪响又紧接着干净利落地震响，在他眼前的地面上溅起一连串转瞬即逝的泥灰的飞痕。
　　迟天漠再次猝不及防，后背又撞上了底盘。
　　“噢！”这次他痛得捂住了脑袋。
　　外面瞬间的宁静过去，很快怒骂纷乱暴起。混混们又惊又怒地四下转头，找寻子弹的来历。
　　“全部他妈给我后退，狗娘养的杂种们！”
　　迟天漠现在已经十分熟悉的，那细腻清晰同时又慵懒得几乎可以和性感划上等号的口音，曾经在他耳边直白吐露过的街头粗话，此刻回荡在安静的街道上。
　　阴戾、冷酷，甚至还能听出夹带了一点诡异的嘶嘶响动。
　　仿佛来自从暗不见天日的森林深处飘荡出的，披着长长的尖帽斗篷，散发湿冷阴霉气息的妖邪巫灵。
　　与被酒精和药物冲昏了头脑的混混们不同，考惯了听力考试的外语系学生很快捕捉到了声音的来源——
　　他的正前方。
　　大概二十米开外的街角交叉路口边上，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辆车，一个高大的身影就站在车旁。
　　而躲在低矮车底的迟天漠费尽力气才把人勉强看全。
　　从他的角度看去，在夜晚昏黄幽暗的街灯映照下散发着鬼魅寒意的法律顾问现在显得格外的高挑。
　　身后不远处投来的灯光拉长了他的身影，两条长腿几乎要超越人类正常的比例，使他在夜色里看起来更像个凭空降临的非人物种。
　　他身上依然穿着酒会上的那身西服，看起来仿佛衣冠楚楚又优雅万分的恶魔。
　　从天而降的恶魔说着人间的粗鄙之言，手里还端着把步枪。
　　迟天漠脑子里紧绷得快断了的弦终于一松，他张开嘴，连喘了好口气。
　　然而身体暂时获得了放松，心情却变得十分复杂。
　　他自然也和乔纳森一样期盼着施光寒来，可现在人果真的来了，而且还真能救命，他又真感到意外。
　　他心里还酸溜溜的，间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能看到的混混们当然也看到了。然而这些人此时早没有理智可言，嗑药、追逐、疯狂射击，逐步垒高的情绪让他们此刻血液沸腾得像亟欲喷发的岩浆。
　　他们望着施光寒，双目赤红，在短暂的惊吓过后，脸上很快重新挂上了轻浮的猥琐笑容。
　　“FXXX！”
　　他们对施光寒竖起中指，毫不示弱地大声叫骂，甚至直接举起枪边走边开，嚣张地冲他走过去。
　　手枪在这样的射程能射到哪只有上帝知道，所以这无疑只能是发泄和挑衅。而施光寒的回复依然是一梭子弹，“砰砰砰”打得他们脚边尘土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