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锦》星炀

28、第 28 章

　　迟天漠松了口气，继而还是尴尬地面露苦笑：
　　“邀请函我忘带了……”
　　“哦，”迟天泆从他面上扫到保安那里，顿时又笑了，“没事。我有工作牌，我带你进去。”
　　跟着他走在狭长的员工通道里，迟天漠感慨：
　　“三哥，难怪他们都说你脾气好，一点架子也没有。受邀来参加妹妹的工作室开幕会，戴员工卡，走后门，还得被她支使，跑东跑西帮她拿衣服，这事说出去也没谁了。”
　　“‘没谁了’是什么意思？”迟天泆用蹩脚的普通话问。
　　“就是‘简直了’……就是，表示感叹，说你很厉害的意思。”
　　“哦，哈哈，哪有什么厉害？”迟天泆爽朗地笑起来，“反正她的工作人员在里面都忙得分不开身，正好我又有空，顺手而已。”
　　饶是迟天漠这种自觉已经很不像迟家人的人对他这份过度的洒脱也不知该佩服好，还是不敢苟同的好。
　　迟天泆扭头瞟瞟他沉默不语的表情，又哈哈哈地笑：“不好意思只能带你走这里。委屈你了，未来的继承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迟天漠赶紧说，“我我没觉得委屈。反正都是进去，从哪儿不是进？我不是抱怨啊，你别误会。还有我也不是继承人，你们别再开我这种玩笑了。”
　　迟天泆就又瞟他一眼，笑呵呵地说：“那你也跟我一样，‘平易近人’。”
　　显然别人在背后怎么议论他的他都知道。迟天漠顿时又不好意思了，像刚才对他的那番夸赞一下变成了暗讽。
　　也不知该怎么补救才能把话说得真正周全，迟天漠讷讷半晌，只好作势伸出手：
　　“她让你拿的衣服怎么那么多？我帮你拿点吧。”
　　迟天泆慢慢停下脚步，转了个身，脸上笑容不改：“好，那你帮我拿面上这两件。这两件最贵。上面的配饰有点多，你小心。”
　　“好。”迟天漠小心翼翼地把那两件接过来，也像他那样提着衣架挂钩，一手揽在衣服半腰，以免配饰晃荡。
　　他捧着衣服，跟在迟天泆后面上了老式的螺旋楼梯。
　　透过楼梯间的门，已经能听到门的那边充满了欢声笑语、人声鼎沸，十足是热闹欢庆的酒宴现场。而他们两个，主人的哥哥，迟家的两个大少爷，后勤员工一样捧着几件衣服，任劳任怨地一层一层爬着陡峭的楼梯。
　　说实话，虽然迟天漠从不认为自己有富二代的架子，但今天如果不是迟天泆先当了劳模，他无论如何不会搭这把手。
　　再怎么“平易近人”，他也没必要到眼里这么有活儿的份上。
　　所以他现在跟在迟天泆后面，看着这个三哥，就特别有种悲悯之感。
　　平平都是迟家的孩子，为什么要有一个这么低人一等？
　　哪有谁天生的脾气就如此随和大度任劳任怨？不都是环境所迫么？
　　难道就因为他孤苦伶仃，娘不在爸也不爱，乃至于在家里就活该无依无靠任人呼来喝去了？
　　“三哥你其实……”
　　“啊？”
　　“没必要做这些的。”迟天漠低下头，连声音也低下来。
　　迟天泆停住步子，特地回头往下一眼，看到迟天漠几乎就在自己脚下，却是目不忍视般地低着头。他仍旧是弯起嘴角，温和地笑：
　　“我没做什么呀，都是举手之劳。这些事情简单又不繁重，还能帮上忙，我其实很高兴的。”
　　他既然这么说，迟天漠也无话可说，撇撇嘴角，心说：行，你高兴就好。
　　像是怕他多想，迟天泆扯开别话：“跟你一起来的那个是你朋友？怎么不叫他一起进来？”
　　“啊，那是我的保镖。没关系，让他在外面等好了。这里面这么多人，他没必要还跟着我。”
　　迟天泆有些惊讶：“你也用保镖了？……哦，因为上次的事？”
　　“呵呵。”迟天漠有点尴尬，那件事大概在他们看来能跑去住两天医院就已经够小题大做的了。
　　迟天泆听出了他的尴尬，连忙圆场：“应该应该。反正他们都有，你如果早安排上也不会受那么大惊吓了。”
　　他这安慰着实让迟天漠听着入耳，便顺嘴说：“三哥你也应该带几个保镖才对，比较安全不是吗？”
　　“我？”迟天泆大笑，“哈哈，我不需要。我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
　　迟天漠冷静地指出：“你本人就很值钱。”
　　“谁说的？”迟天泆还是不以为然，“怎么会？”
　　“你不怕被人绑架么？万一有人绑了你勒索大笔赎金，爸爸——”
　　“爸爸说不定会当没看见。他不会给的。”迟天泆的语气很平淡。
　　“你怎么会这么想？！”
　　迟天漠极为诧异。怎么不光别人看不起他，连他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么？
　　“你是爸爸的亲生儿子，再怎样——”
　　“爸爸的亲生儿子不只有我，但我是爸爸不欢迎的儿子。”他语调低沉，自暴自弃似的叹息，“他从没想过让我回来，是我自己找来的。所以如果我被人绑了，说不定正合他的意。”
　　“三哥！”
　　迟天漠从后面用力扯了下他的衣角，他停下来转过身，低头看着弟弟，又无声地露出个笑脸。
　　“我真的好羡慕你啊，天漠。你不光有爸爸，还有妈妈。”
　　他站在楼梯上，颈项低垂，仿佛一只离群索居，形单影只的天鹅。他长得和迟国堃有五六分相似，但眉目清秀得多。那缘自母系的娟秀，让人一望即知他的母亲多半是个清冷优雅的美人。
　　这张望向迟天漠的笑脸，柳叶般的眼睛深处浮泛起浅浅的忧伤，睫毛上若有泪光闪烁。
　　迟天漠几乎是慌乱失措地仰面回望，莫名生出了许许多多也不知从何而来的歉疚。即使在若干年后，迟天泆此刻的表情依然像张生动的照片镶嵌在他的脑海中，让他每每想起，都同样回想起此时心头涌动的亏欠。
　　明明也不是他的错，但他就是觉得抱歉极了。就仿佛“有妈妈”这事儿，此时俨然成了区分他们之中谁更值得被迟国堃关爱的分水岭。
　　“爸爸、爸爸肯定也是在乎你的。”
　　迟天漠站在逼仄的楼梯上，像被他的目光逼到了无路可退之处，只能拼命扯些毫无底气的说辞希望安慰了他，才好抵消自己有妈的“罪过”。
　　他不由自主想用话语把这段尴尬的安静遮掩过去：
　　“你不要多想，三哥……以后，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我一定尽力帮你……”
　　“谢谢你，天漠，你的好意我记下了，只是希望我不会有事要麻烦到你。”
　　迟天泆抿唇还是和气地笑着，转了身，继续往上走。
　　“哪会麻烦？我们是兄弟嘛。”迟天漠悻悻地，努力想表示自己不是在说客套话，“那不然，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爱好啊之类……”
　　“谢谢。我什么都不缺，”迟天泆一边走一边不紧不慢地回答他，声音中依然带着温和的笑意，“要是有我一定和你说。”
　　迟天漠再说不出什么来了，所幸他们很快也到了目的地。
　　在四楼仓库把衣服交给工作人员，他们终于一身轻松，真正进入了会场。
　　会场里是正式的店面，打扮时尚以及过于时尚的宾客拿着香槟酒杯在极简充满设计感的内饰与展示柜之间游弋，一边欣赏橱柜里的商品，一边进行热烈的交流。
　　“你自己去玩吧，我去跟店长做个确认。”
　　人多就难免有些嘈杂，迟天泆凑近他耳边交代了声，拍拍他的肩自己走了。
　　虽然这样的场景很新鲜，但迟天漠忽然被扔下一个人，还是颇不自在。他既对时尚并无心得，也不善于交际，茫然四顾之下，忽然想起应该先去找迟天沁报个到。
　　然而连抓了好几个店员，也没人说得清他们老板现在在哪。总之这楼上楼下，她必定是在某层待客。
　　迟天漠尝试给她打电话，但毫不意外，电话打通也一直没有人接起。
　　他不得不在各种妆容夸张的人群里穿梭，希冀从中能辨认出自己的妹妹来。
　　全部的店面只有四层楼，他在四楼走了一圈，一无所获，便下到了三楼。
　　然后他才发现，原来这店每层楼都有不同的主题，到了三楼就不再是极简工业风，而是热情的热带丛林。
　　这还有点意思。他渐渐游逛出了趣味。越往里走越觉得三楼比四楼有意思，连宾客的打扮都非常迎合楼面风格。
　　当他小心翼翼地绕过一位女士头上垂下来的，不知来自什么动物的毛茸茸的粉色羽毛，一扭头，忽地被眼前出现的一只酒杯拦住了去路。
　　“嗨，小朋友，在找妈妈吗？”
　　持着香槟酒杯的那只手骨节粗大，手上戴满了亮闪闪的各色戒指，指甲很长，精美的甲绘闪耀出主人不同一般的品味。
　　迟天漠撩起眼皮，看到个古铜色皮肤身材高大的女装皇后站在他面前，孔雀蓝的眼影，小扇子似的睫毛，勾画出丰满唇线的嘴唇，再加上一头金色的大波浪披肩长发，一袭暗金花藏青丝绒吊带长裙……
　　迟天漠的大眼睛好奇又紧张地瞪大了，嘴巴情不自禁地张了张，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了？跟个小鸡崽似的。你怎么混进来的？”高大的皇后用另一只手俏皮地刮了下他的脸蛋，笑得既得意又妩媚，又把那只手往他面前一搭，“我叫亚历克斯。”
　　“你好。”迟天漠迟迟疑疑地接住了他那只明显比自己的粗大却柔若无骨的芊芊玉手。
　　亚历克斯轻佻地望着他，轻轻撩了撩左边勾画娇媚得夸张的眉毛：“你的呢？”
　　“我的什么？”
　　“名、字。”亚历克斯那张显眼的嘴唇勾魂似的一张一合，“我能知道你叫什么吗，小帅哥？”
　　迟天漠如梦方醒，这才“哦”了声：“我、我叫——”
　　“他叫莫瑞斯-迟。”
　　忽然从他身后伸出只手，揽着他的肩膀一把拉到了自己身边。
　　不光亚历克斯，连迟天漠都被吓了一大跳，扭头大叫：“你怎么会在这里？”
　　施光寒垂眼看向他的眼神冷漠得像是死神降临：“我一直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