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锦》星炀

14、第 14 章

　　“你比我又好到哪里？”
　　迟天漠的手在门把上停住了。
　　施光寒心平气和地望着他微笑：
　　“我们两个，明明就是半斤八两。”
　　迟天漠只觉得这话乍听不舒服，但越想又越不是滋味，脸色变得有些乌青。
　　继而施光寒又泰然自若地说：
　　“既然我们心中都各自有个伟大的梦想，那就更该成为同志，携手合作互相鼓励共创美好明天，不是吗？”
　　迟天漠的脸青了又白，乌溜溜的眼珠子觑着他，回想自己的人生到今廿余寒暑，算来也见过不少厚颜无耻之徒，但数来数去，竟谁都比不过眼前这个。
　　光听施光寒这番慨而慷的振振有词，凛然大气，知道的知道他是要来谋他迟家财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邀他一同去别家发财。
　　迟天漠缓缓放下了门把上的手。
　　他确实该走。就算心怀忌惮不能直接去揭穿这个疯子的狼子野心，但至少当作没有听过，从此和他两不相干应该也是可以的。
　　但他又知道他走不了了。
　　从他听到施光寒吐露心声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不，是从施光寒挖出了他猥亵梁袈言的真相起……
　　打心底起，他极为抗拒多了这么位“伙伴”。
　　一想到要和施光寒合作，那感觉简直比和许立□□好要恶心一万倍。至少许教授花点小钱就能打发，而且主导权在他。事情他要是不想干了，随时能中断。
　　施光寒不一样，这人和他是真“合作”。轮不到他喊“cut”。
　　但事到如今，还有能让他选的余地吗？
　　施光寒能把他叫到这儿来……
　　迟天漠透过车窗徐徐地环顾四野，这一片茫茫的绿地，荒无人烟。
　　穷目所及，衰草共长天一色，乌蝇与牛粪齐飞，要是施光寒发起狠来，把他掐死随便扔进哪个郊狼洞里……
　　好，先不想这么远，就单说此刻眼前。这茫然无边的荒野，不正是他心绪的映照？
　　一方面，他又很想穿越一切阻碍，义无反顾地回到大洋彼岸梁袈言身边去；另一方面，他又茫然无措，既无提纲契领，又无行动的勇气。
　　说是说去意大利读研，可是当真拿了硕士博士就能有和梁袈言平起平坐的机会？
　　说实话，他并无这个自信。
　　那不过是无路可走的一个自我安慰——他总要找点什么事情去做，去努力，才不至于平白坐在原地浪费时间，不停哀叹自己做过的蠢事，又日渐离梁教授越来越远。
　　但现在……他远望四野，心眼却慢慢转往身旁照。
　　施光寒。
　　施光寒……
　　从埃尔芬的第一面开始，迟天漠一帧帧地回想这个人的言行风格。
　　见过三次，复观一遍，他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有过人之处。
　　言辞荒诞大胆，行动却周密谨慎。
　　是个危险人物。极其危险。
　　但这种诡谲多端的气息，也是许立群望尘莫及。
　　许教授顶多算个脑筋普通的坏人；而施光寒，像个巫师，浑身散发着黑暗魔法的耀光。
　　正因为如此，反而看起来更适合寄托希望。
　　如果真的能帮他追求到梁教授……
　　施光寒默不作声地歪靠在门上，一眼也没瞟向迟天漠。
　　但车厢就这么大，迟天漠的一举一动：茫然四顾，手从门把撤下，另一只在思虑中微微颤抖，两只脚只有脚尖踩在地板上，脚跟全都离地，神经质地一直抖颤——这些空气中的振动，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施光寒其实对迟天漠并没下多少力气钻研。因为光从他的调查报告来看，这人实在简单得很，不过是就是比普通人多了一点特别的兴趣爱好，除此之外，一样的乏善可陈。
　　对结果施光寒毫不担心。那简直是必然的。
　　尤其这二世祖脑子不好，心里放不下两件事，要么追求爱情，要么保卫家产。
　　以他一贯头脑简单的表现看，显然对爱情更看重。至于SWH，一个以往跟他缺乏直接关系的企业，他哪会有什么忠诚度？
　　所以施光寒想的是另外的事——比如为了促进迟天漠的精诚合作，要不要签个协议之类……
　　终于，迟天漠在天人交战大半晌后，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嗯……如果我不答应呢？”
　　“噗嗤！”施光寒在心里又一次笑出声。这家伙就是蠢，教不会！刚刚才说过不要轻易把自己的底线亮出来，结果一转眼照样能同样的错误再犯一遍。
　　犹豫、疑问、担忧——露怯！
　　让人一听就知道其实是答应了，只是还心存侥幸，奢望对手还能仁慈宽厚，主动撤退。
　　愚蠢。愚蠢的天真。
　　施光寒面露微笑，面朝前方昂然地抬起下巴：
　　“行，那我们的谈判就此宣告破裂。”他恍然不觉地发动起汽车，“我送你回车站。我们就当没见过这面。”
　　他的干脆倒让迟天漠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手想要伸向他的手：
　　“那那——”
　　“你的报告我会照常交上去。”施光寒扭头对他爽快地一笑，“祝你好运了。”
　　迟天漠脸上发僵，急得大叫：
　　“你不怕我把你今天对我说的话也捅到大哥那里去？！”
　　施光寒从容不迫地在公路上调转了车头，笑容一丝不变：
　　“请啊。去吧。到时候你的话和我的报告一起摆在他面前，他自己会做判断。”
　　迟天漠光想像这个场面胸口就一滞，像霜打的茄子顿时萎在了座位上。
　　是啊，他跑去跟大哥说，施光寒来威胁他合作要谋取SWH——这话他当真能说出口，也想得到大哥的表情会是什么样。
　　绝顶荒谬！
　　都不用怀疑施光寒是不是真有这个野心，就光想以施光寒的为人，也不能对一个迟家人张口说这种话，蠢成这样。
　　更何况他们两个还有矛盾，被迟天沛亲手抓过几乎快打起来的现场。
　　再加上施光寒的报告……傻子也会认为他这是栽赃！
　　迟天沛又不是傻子。
　　不光不是，还很聪明。
　　他这个聪明的大哥不仅会对他的告发嗤之以鼻，而且会把全部注意力放在那份报告上。
　　大哥对他是很好，但他不能再让事态继续扩大下去。让越来越多人知道，那总有一天报告会出现在他爸眼前。
　　迟天漠狠狠打了个寒颤！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施光寒只是把车调了个头，现在依然停在路边。
　　“想清楚了吗，天摸？”他意态悠闲地撇过头。
　　“我叫‘天漠’！‘天漠’！你XXXXX的！”
　　迟天漠突然气急败坏，握起拳头给了面前的储物箱狠命一捶！
　　然后，低下头捂起脸，呜呜地哭起来。
　　他太难了。憋屈得很。
　　他不知道怎么自己就走到了这个田地？
　　一步错，步步错，现在已经到了要被外人威胁，图谋自己家产还要拱手送出的地步！
　　施光寒像是知道他在哭什么，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还递上纸巾：
　　“你也不用想得太严重。我们是合作，追求的是共赢。我只是要SWH而已，又不会到手了之后把你一脚踢出去。放心，你是迟家的继承人。你的还是你的。”
　　迟天漠满脸泪水地望向他：
　　“你真好意思！只要SWH而已……”
　　“确实啊！”施光寒一本正经，“你怎么什么都不懂？SWH不过是老板创立的一家公司，真正迟家的资产遍地都是。你难道以为你们是光靠SWH一家吃饭的吗？”
　　迟天漠怔了怔，眼泪也停了。倒不是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但就是“也不是全无道理”的状态才更让人恼火。
　　施光寒很会审时度势，立刻又说：
　　“再说了，到时候你还是名义上的大老板，我不过是为你打工的CEO。你什么都不用管，每天照样可以过你纵情欢乐自由烂漫的日子，有什么不好。你家里的人也一样，只要他们愿意，他们照旧可以过他们的日子。你们有什么损失呢？不过是多了个能干的，为你们赚钱的人罢了。”
　　迟天漠迟疑地问：
　　“你只是想当CEO？那为什么刚才说的是要SWH？”
　　施光寒十分平和地一笑：
　　“那不过是个说法。简单便于理解。”
　　迟天漠好歹也不完全是个笨蛋，皱着眉再问：
　　“‘只是个说法’？那你到底要还是不要？”
　　“都说了，我首先呢，要当上CEO。”施光寒又抽出张纸巾，亲切地亲自给他擦脸，“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迟天漠倏地坐直，躲开他的纸巾，目光如电：
　　“你少给我在这儿打马虎眼，说清楚！你到底要什么？”
　　施光寒收回手，也收起漫不经心，专注地望着他，仿佛暮霭重重的眼瞳散发出动人的光芒，直直投射在他心底的阴霾之上：
　　“我要帮你啊。帮你实现你和梁教授在一起的梦想。”
　　他语调轻柔，充满诱惑，低沉中仿佛有一种细微之极的“嘶嘶”细响，在不经意间钻入耳膜，让迟天漠的心不由自主就随着这些声响的起伏跳动……
　　“你想想，有一天你和梁教授，你们两个人一起，去阿尔卑斯山滑雪，去格陵兰岛看极光，在大堡礁潜水，在洛基山钓鱼，还有爱尔斯岩的日出，伊瓜苏瀑布的日落，策马特的冰川，塞舌尔的鸟鸣……这些数不尽的美妙光阴，难道你不向往吗？”
　　他说的这些，仿佛一幅幅美丽的画卷在迟天漠脑海里铺陈展开，让他情不自禁地同意，确实好，确实美，尤其是能和梁袈言一道的话……
　　他想起梁袈言温柔的笑脸，温润平和的目光，仿佛世间最美好的事物都应该呈现在他面前，让他徜徉欣赏。
　　只有他欣赏了，那些美景才有价值。
　　这个世界，才有价值。
　　是的，迟天漠在施光寒的话语里沉浸下来，同时心里涌起一阵热流。
　　施光寒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