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友》百里青菜

62、第 62 章

　　去哪个厂里，易诚没说，何继明也没问。

　　但何继明答应得实在是太痛快了，以至于易诚从大厦里走出来的时候，都还有些莫名心虚。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整个大厦外面的玻璃墙都闪耀着太阳折射过去的耀眼光芒，晃眼得不行，根本看不清明业所在的楼层位置。
　　可易诚总觉得，何继明这时候像是正站在窗边一般，自己的行踪一览无余。

　　“啧，人果然不能做贼。”易诚不自觉地叹口气，还是踩下了油门。只是换挡离开的时候，指尖都有些微微发抖。

　　对上何继明，他向来坦荡。
　　喜欢了就是喜欢了，想要一起生活便一起生活了，没什么不可说，也没什么不值得说。
　　可偏偏越洋的事，易诚有些不愿意说，或者也不知道怎么说。

　　现在早已过了下班时间点，越洋前台空无一人，安静得不行。也不知道是人全都已经下班了，还是在里面继续半死不活地加班。易诚站在门口给陈佑铭发消息之前，鬼使神差地先拍了张越洋大门的照片，犹豫了下也还是没发给何继明。
　　“师父！”陈佑铭小跑出来，看到易诚，两眼放光地给他开了门。
　　“高总在办公室，王国荣也在。”
　　“你的订单？”易诚随口问了句。
　　“不算。”陈佑铭把声音压得极低，飞快地解释道：“新客户，高总自己确认的订单，之前是四部帮着做的合同，上周才让我跟进订单流程。”

　　大货都快做出来了，才让陈佑铭跟进订单，几乎能算得上是直接摘了四部的劳动果实。陈佑铭都还没来得及找易诚炫耀，便发现这果子刚一摘下来就是坏的。
　　易诚紧皱着眉头，随即又舒展开来，原本心里还压着的那点忐忑此刻也荡然无存了。
　　不用想都知道，高睿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前期本来就主要靠着王国荣递过来的消息开发，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高睿带着和易诚不熟悉的亲信亲力亲为，等到订单快好了再交给陈佑铭，十有八九也是想通过他来告诉自己，不用易诚越洋也能拿到大订单，还是从和他关系好的明业手里抢过去的。
　　当然，也不排除向来自负的高睿，丰富的经验和生意嗅觉让他在心中响起这品种容易出问题的警//铃，万一之后出现任何意外，陈佑铭肯定会去请教易诚，易诚也不会坐视不管。

　　高睿一如既往的，带着明目张胆的算计和傲慢。

　　易诚摆了摆手，示意陈佑铭不用再多说。对方径直领着他去了高睿办公室，穿过业务部的时候，四周虽然安静，但易诚能明显感觉到不少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只是没有任何人主动出声打招呼，安静得甚至都听不到文件翻动的声音。
　　看来高睿这次的确非常发愁，战火蔓延到了整个越洋，弄得所有人都草木皆兵，这点倒是从没改变。

　　易诚刚到楼下时就提前给高睿发了消息，不出所料，对方办公室里现在已经站了好几个人。门刚一推开，漫天呛人的烟味便扑面而来，饶是易诚这种“老烟枪”也感到不适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转头来看，顿时愣在了原地。
　　王国荣怎么也想不到，高睿说的叫人来看看，竟然是叫易诚过来。

　　他在越洋待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易诚的名号实在是太过响亮，不管是业务还是生产，甚至就连常驻工厂的跟单，都会时不时地提上几句易诚。
　　业务能力强，专业能力强，人缘好作风好，完美得像是尊活佛。
　　不过王国荣始终没太当回事，毕竟在他看来，业务做得再厉害，也不见得能独立出去开公司厉害过何继明。至于搞生产就更不用说了，还得是他们这种才会更专业。没有人能安全兼顾，高睿不行，何继明也不行。

　　但现在易诚，偏偏就作为一个“能找他想想办法”的角色再次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高总。”易诚客气地叫了声，高睿从烟雾后面抬起头来，一只手拿着烟，另一只手朝面前放着的布随手指了下。易诚也不多话，走过去拿起来便开始研究。
　　自然得仿佛这个订单原本就是他负责做出来的一般。

　　“折横和风影。”易诚刚拿到布，眉头便再次拧了起来，神情也认真不少，说：“半漂处理好后，绒毛方向不一致，印花时很容易造成吃色不均匀，再加上印花后绒毛方向不好控制，便容易形成有阴阳面的风影。”
　　高睿没吭声，王国荣先说话了：“对，但这本身就是绒布的风格……”
　　“你穿衣服能接受这样的风格？”高睿冷哼一声，把烟头狠狠摁在烟灰缸里。
　　王国荣原本还以为这是来人帮自己说话了，没想到当着易诚的面又被狠狠呛了一句，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这的确是布的特性。”易诚瞥一眼众人的神情，语气平静地开口说道：“但如果做成成衣后，上面还是会出现大面积的颜色不均匀或者褶皱，一般客人也不会接受还是会来索赔。更不用说，现在连布面验货都没办法通过……”

　　明明高睿办公室空调温度一直打得很低，但等从越洋出来的时候，易诚还是出了一身的汗。夹杂着热气的夜风吹来，非但没把他心底的烦躁给压下去，反而让人更觉得燥热不堪。
　　易诚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十点。
　　何继明在一个小时前发了信息过来，说他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了一些日用品，顺道问问易诚还有没有其他东西想要补充的。

　　易诚扬了扬唇角，靠在车窗上回复：何总看着办。
　　何继明的消息马路上回了过来：在这一个小时里，你的何总已经把整个超市都买下来了。
　　易诚：那看来等不到下半年，我那一亩三分地就已经装不下了。
　　何继明：混沌估计也是这么想的，我一回来他就在屋里来回跑酷，没个大房子它都施展不开。
　　易诚：如果觉得吵，你就去房间里工作，门别关紧不然它得挠门，留条缝它能来回溜达，很快就安静了。
　　何继明：看来易总忙得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易诚：嗯，我等下还得再去一趟厂里。

　　明业的大订单还没正式安排下去，厂里的事情统共就只有那么多，易诚自己的订单也不需要夜夜在厂里耗着。整个傍晚都耗在“厂里”，现在又还得继续去……
　　但何继明没问，易诚等了半天，也没再收到对方的回复。直到他开车到了厂里，才终于收到何继明发过来的新消息：那行。

　　行？
　　这还行？
　　才刚在一起，刚同居没几天，连行程都不过问不关心了？

　　虽说前两天易诚自己都还在别扭，担心自己的生活节奏被人突然打乱，怀揣着成年人的恋爱就该时刻保持距离不能过多追问和干涉的美好憧憬。但真当看到何继明竟然连一句多余的好奇和关心都没有时，他心里顿时又别扭了起来。

　　易诚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纠结半晌最后还是发了条消息出去，随即把手机放在兜里，转身进了工厂。

　　另一边的何继明半躺在沙发上，任由混沌在自己身上踩了好几个来回之后，终于翻身坐起，把从超市买回来的各种生活用品收到旁边空置的角落里，打开电脑开始忙起工作来。
　　除了屋子里多了一只猫，也和平时自己一个人在家没什么区别。
　　手机轻响了一声，上面显示着最新收到的一条消息。

　　易诚：我刚去了一趟越洋。
　　何继明：去做什么？

　　何继明等了一会儿，确定对方不会再回复了，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

　　幼稚，大家一起幼稚。
　　别扭，大家也一起别扭。
　　反正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谁也别想讨着好。

　　———

　　“针织单面绒的坯布现在进行得怎么样了？”易诚看着杨霁随口问了一句。
　　这几天他重心全都在越洋的订单上，再加上自己本身客人的一些事情，明业订单也就过问得少了。不过做生产，没有消息反而还是好事，他倒也算放心。

　　“原料大部分已经到齐了，前两天织出来了一些坯布先试了头缸和打色卡。头缸的样布在何总那儿，色卡刚给赵洁，估计今天能寄出去，旅游回来正好发染厂开始做货。”杨霁显然已经对流程非常熟悉，从善如流地继续说道：“正好厂里机器空下来，一个星期，估计能出来一半的货。”
　　“嗯，那和之前我们谈的交期差不多。”易诚点点头，刚准备说点什么，随即便意识到了不对：“旅游？什么旅游？”
　　“团建啊，之前何总答应过的，现在地点和时间都定好了。易哥你这段时间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还以为何总和你说过了呢……”
　　“没有，我问问他。”易诚脸上云淡风轻，心里却已经开始不爽起来。

　　他上次没回答何继明问去越洋做什么的问题，何继明也没再继续追问。易诚早出晚归，两人白天碰面的机会极少，晚上在家里凑一起，除了各忙各的工作，就是不断做//爱。互相都憋着劲儿，等对方开口。
　　只是易诚没想到，好歹是他加入明业后的第一次集体活动，何继明竟然都还能扛得住不说。
　　再看到何继明时，自然是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儿。

　　“今天……”易诚抱着一堆从厂里剪过来的样品放在何继明桌上，但没马上离开。
　　何继明从电脑后面抬起头来看他，脸上有些疑惑。
　　“易哥还想喝杯茶？”何继明笑了笑。
　　“啊……”易诚犹豫了下，点点头，说：“喝水就行。”
　　“今天不忙了？”
　　“嗯，忙完了。”
　　何继明也不说话，就这么笑着看他。
　　易诚突然意识到，明明人就站在自己面前，明明他们晚上都相拥而眠，但他还是会止不住地想何继明。

　　“何总还想把我撵走不成？”易诚大喇喇地在沙发上坐下，看向对方的眼神带着理所当然：“我的水呢？”
　　“何总可不敢撵人，何总只能倒倒水。”何继明无奈地啧了一声，把水递过去的时候，唇角却还是止不住地上扬。
　　“什么时候定下来的？”易诚问道。
　　“什么定下来？”何继明佯装不懂，思索片刻后问道：“单面绒原料？钱凌这人相处起来感觉还不错，再加上是你介绍的，我非常信任，价格工艺都没问题就直接定下来了。头缸杨霁昨晚带过来的，你看看没什么问题后面色卡确认就能直接做大货……”

　　易诚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但偏偏又很喜欢听何继明念叨这些。
　　他介绍的坯布工厂，他介绍的染厂，何继明没有半点多余的疑问，径直就直接安排了生产下去，不是处于高傲自负，仅仅只是因为信任。
　　何继明在这点上有着其他人绝对没有的大气，尤其是高睿比不上的大气。如果是高睿，他一定会反复衡量对比，即使一切都透明得不能再透明，但他仍然害怕易诚或者其他人会在中途插手，拿着不属于自己的那份工资。
　　所以其他不管是谁的建议，对高睿来说都没用。他有自己独成一套的想法和打算，一边试探别人意见，一边又对别人进行否定，确保一切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实打实的“独//裁//者”

　　“你笑什么？”何继明看着他，扬了扬眉。
　　“没什么，你继续说。”
　　和何继明在一起的时候有多轻松，就能衬托出和高睿相处有多累。
　　即使这段时间易诚是被请过去帮忙的，也无时无刻不处于被怀疑的状态。
　　高睿对所有人都保持怀疑状态，但面对何继明时，易诚能感受到对方毫无顾忌的信任。

　　“我已经说完了。”何继明叹了口气。
　　“嗯？”易诚反而没有任何一点被戳穿走神的尴尬，只是笑着点点头，继续等着对方再说下去。
　　何继明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凑过去抬起易诚的下巴，低头在上面印下一个吻。

　　何继明吻得温柔，又带着妥协的无奈，这一吻，倒是把两人之间还萦绕着的那种别扭给消了下去。
　　易诚有些愣神，片刻后猛地反应过来，低喊道：“我靠啊——”随即慌乱地推开何继明站起身，迎上对方坦荡无比的视线时，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下意识地往何继明身旁凑了下，视线落在对方的玻璃门背后。
　　办公室里的众人仍旧在忙碌自己的事情，似乎没人注意到他们了这里的动向，易诚顿时松了一口气。

　　“我靠，你疯了？”
　　“差不多吧。”何继明笑笑，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你……”易诚随意地抓了抓头发，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也着实有些好笑。
　　“就是，挺想你的。”

　　偷偷摸摸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