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之花》纳兰佩紫

8、4：感恩

　　云母做完家务，挂钟显示的时间已经九点。她正在担心儿子为什么出去这么久，便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由于夫妻两都在客厅看电视，其他房间的灯是关掉的。微弱的光线下，千重提着东西，遮遮掩掩的走过去放进冰箱，云母奇怪的跟在他身后，“千重，你好像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妈妈？”
　　云千重赶紧起身扭头，鬼鬼祟祟的将大半边脸庞都隐藏在背光处：“没事，没事。”
　　云母于是又转到另一面：“没事你干什么不敢看着妈妈？去了那么久，因为什么事情耽搁时间了？”
　　一时没来得及掩饰，妈妈绕到他面前贴近了仔细观察，看到他下巴上贴着的纱布以及在隐在暗处的并不太明显的血迹，没有双方解释沟通的时间，妈妈已经惊呼出声：“儿子你怎么了？摔着了吗？疼不疼？有没有好好处理伤口？”之类的，导致云父也紧张兮兮的跑了过来，好在看到千重的伤口并没有妻子喊的那般严重，稍微放了心。
　　不过云父却看到他衣兜里露出来的大叠钞票，本来千重还在跟妈妈解释‘是不小心摔倒了’，云父已经走过去从他兜里抽出来那叠票子，亮在千重的眼前等着解释。
　　爸爸从来没有怀疑过儿子的人品，即使现在也没有。只是这钱来的蹊跷，而千重却像是在刻意掩盖着什么，不由得他越想知道真相。
　　千重暗暗抱怨衣兜太浅导致露馅，只得把伤口和钞票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末了，立即合掌立誓：“是他硬以为我叫住他是想要钱，等我反应过来凌飞翔早就坐上车走了，所以明天去学校的时候我会把钱还给他，跟他说清楚的。”
　　“哦，这样啊。”云父把钱重新塞回了千重的衣兜里，没有说什么，只是和妻子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便回客厅继续看电视了。
　　“那你的伤还疼不疼啊？有没有抹消毒的药水？”妈妈也没有再提这件事，千重说去诊所处理过伤口，不用担心感染后，她也只说‘那就好，时间也不早了，明天还要上学，你早点睡吧’，然后也没有再说什么。
　　洗漱完毕后，千重躺在自己房间的被窝里，却有些睡不着。听到那件事后，爸爸妈妈的反应似乎太平静了，或许他们认为，正因为撞了自己的是凌飞翔，所以无能为力吗？不过也没错呢。千重轻轻叹了口气，自己在人世的父母毕竟是普通人，会小心谨慎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他实在是没什么可抱怨的。
　　只是，心里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失落。
　　只是……一点点而已……
　　如果刚才，妈妈爸爸义愤填膺的说‘凌飞翔怎么能这么欺负人，我们一定要找他算帐’之类的，虽然自己也明知道这样做不理智，会劝阻他们，但是，可能心底里，还是有点期望听到这样的袒护吧。
　　人类的孩子……都要受这种感情的影响而无法入睡吗？
　　我是天使，不应该有这么脆弱的感情。
　　可是……
　　胸口像是涌满了泪水，就要溢出来一样，酸酸的，三分委屈，七分无可奈何。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情，觉得有一刹那的恐慌。
　　心思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紊乱过，就因为爸爸妈妈对自己受伤这件事所表现出的冷漠态度，让千重觉得胸口被什么堵得慌，却又没办法宣泄出来，于是，只好抿了抿嘴唇，暗自纠结。
　　一把抓住被子罩住头，躲在黑暗中，翻来覆去都没办法安心，只好开始背诵祈祷文，希望能够借助圣洁的力量取得安宁。
　　如琴弦般优美的声音，独自吟唱着古老而雅致的祷文，也不知过了多久，千重终于渐渐压下了内心的彷徨，呼吸均匀的进入梦乡。

　　因为很晚才睡着，第二天的千重虽然像往常一样对每个人温柔的微笑，却流露出些微宛若残霞的倦意。课间操的时候，他伏在桌面上闭目小憩，脑海里想的却是中午放学后该怎么去找凌飞翔归还那笔钱。虽然明知对方经常刁难自己，这个时候去找他更可能遭到冷眼，但无论如何，看来不找他谈谈是不行的了。
　　谁知他与凌飞翔的见面根本就等不到他预期的那个时间，这个时候，教室门被粗鲁的推开，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往门口看去，凌飞翔脸色铁青，进门后谁也不看的径自走到了云千重的面前，双臂抱起居高临下的眼神死死盯着千重，半晌，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
　　云千重莫名其妙的挠头，起身，不知道他今天又要唱哪一出。不过他从凌飞翔的态度里，隐约感到似乎哪里不太对劲。平时凌飞翔也经常过来找麻烦，但每次都不是这个态度，那时多少还带了点戏谑和显摆的意思，显然是闲得无聊来找茬，但今天绝对是有什么事情惹到他了。
　　“云、千、重。”凌飞翔一字一顿的喊着他的名字。
　　千重狐疑的看着他，无论怎么看，自己都没得罪过他吧，且不说昨天被他的车子挂到差点受伤，以前可一直是这个大少爷单方面的没事找事，自己都不生气，他耍什么态度？
　　“你是男人吗？”
　　看到千重没有说话，凌飞翔更是怒火中烧，半晌才勉强自己冷静下来说了这么一句。
　　虽然现世的肉身是男人没错，但是本质上来说，天使不是人。不过当然不能这么对凌飞翔说，千重只好回答道：“如果未成年算的话，那就是。”
　　通常情况下以这种口气说出‘你是男人吗’是十足骂人的意思，一般男生被人这么质疑早就打起来了，但凌飞翔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么老实且没常识的回答，反而愣了愣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你专程过来就是问这个？”千重更搞不懂他了。
　　凌飞翔差点没给他气死，狠狠瞪他一眼，终于接了下去：“你是不是嫌我昨天赔的钱不够，啊？”
　　“你什么意思？”没料到他过来还是说昨天的事，千重再也没办法保持以往的好脾气，一直挂在唇边的微笑终于冷了下去。
　　“不然你为什么叫你父母来学校找我，让我给你道歉？本少爷凭什么要向你道歉？”凌飞翔抬手戳着千重的胸口，冷笑道：“穷人就要有点穷人的样子，难道你不知道，没别人有资本之前，最好夹着尾巴做人吗？”
　　——严格意义上来说，爸爸妈妈都算是白领阶层，怎样也算不到穷人那里，而且这话明显在贫富歧视啊。不过以凌飞翔的家世来看，就算是个小老板，估计也会被他归类为‘穷人’的吧。
　　凌飞翔冷笑着，准备看这‘穷人’怎么收场。真是难以忍受，平时父亲忙的一个月都说不准能不能回家一次，他看到‘钱够不够用’的信息要比看到老爸那张脸的次数还要多！若是立场调转，如果是自己受了这么一点点伤，老爸就如此紧张的亲自跑来让云千重道歉，他宁愿不要这么多臭钱！
　　真是越想越生气！
　　不知道凌飞翔在想什么的千重也相当无语。好在他知道以眼前这恶劣大少爷的个性，最好还是少说话为妙，因此想了想，到底还是默不作声。原来爸爸妈妈昨天晚上对视的眼神里还表达了这种意思，他们居然因为我受了委屈，而不顾凌飞翔的身份，让他给我道歉！爸爸妈妈是什么时候来学校找的凌飞翔呢？现在是上班时间啊，莫非专程为了这件事请假的吗？
　　凌飞翔还在说什么，云千重是一句也没有听到，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又有种呼之欲出却无法言喻的感动，这种满溢的温暖与众不同，并不是父神那包容一切的慈悲圣光，与天神相比，人间普通父母的爱纵然渺小，但是那种至深的羁绊却发出别样灿烂的光芒。
　　心里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千重抬起头，整了整被凌飞翔戳乱的衣襟，这时听到他最后一句话：
　　“哼！我只要跟爸爸说一声，你爸爸妈妈就别想在这个城市混下去！哦不，让他们去扫厕所倒是很合适！真是的，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居然敢来对本少爷的事情指手画脚，他们以为自己是谁？本少爷……”
　　凌飞翔还待说些什么，眼前突然一花，接着脸上遭到狠狠一拳，不自觉的身子踉跄着连退三步才站稳，不敢置信的捂脸看着云千重。
　　那是云千重吗？
　　那个全校都认同的王子殿下，以温柔和气而出名的王子殿下？
　　从来都没看到过这个人发起火来的样子，以为他生来就是个没脾气的天然呆而已。无论怎么欺负他，戏弄他，他都一笑置之，自己扔了他的笔记本，他就跑到楼下捡回来，笑呵呵的看看能不能裱糊，实在不行就重新写一本；自己砸坏了他的桌子椅子，他就跑去找来钉子锤子修修补补，然后还是高高兴兴的继续上课；自己嘲笑他没见识，连肯德基都没吃过，更不可能懂得红酒的年份，这种人居然也能被称为‘有贵族气质’？谁知道他听了居然笑眯眯的点头说，对呀，我就是不懂……
　　老实说欺负这样的人很没有成就感，而且无论怎么找茬，他都好像不生气不在意甚至没有记恨过自己。凌飞翔有时候真的很佩服他的脾气和忍耐力，若非云千重是绝对的男生，凌飞翔简直就要怀疑他是不是圣母玛丽亚转世了。
　　可是如今，云千重明显的生气了。
　　不仅是表情变得严厉到有些可怕，甚至刚才还动手打了他！
　　凌飞翔捂着脸，脸上挨了重重一拳，火辣辣的。他也很委屈，有些迷茫，甚至都忘了自己才是该发火的那一个。被那一拳的突然和狠劲吓懵了，也没想到该挥挥手叫保镖们打回来，只是脑子里乱哄哄的在想：云千重这小子居然敢打我！他居然真的打了我！我爸都没打过我！
　　“听着，凌飞翔。”云千重走过去，握紧拳头，凌飞翔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他就往前再踏进一步。这种凌厉的气势使得凌飞翔身后形影不离的两名保镖也有些发怵，没敢随便出手。
　　凌飞翔退无可退，靠在了墙壁上，云千重在他耳边冷冷的开口：“你无论怎么嘲笑我、戏弄我，我都不生气，但是，请你尊重我的父母，他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为了保护他们，我可以牺牲一切，你不要太过分了。”
　　森寒的气势，冷酷的声线，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云千重，凌飞翔不禁有些被吓到，眼中余光瞥见似乎很多同学都好奇的看向这里，他丢不起这个人，只得强行挺直了腰身，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盯着云千重：“你想怎么样？”
　　“别逼我。”
　　云千重只说了这三个字，将那叠关乎尊严的钞票塞到了凌飞翔的衣兜里，后退一步离开了他的身边，凌飞翔还想逞强，但却看到云千重琉璃般的双瞳里，隐忍的什么光芒一闪而逝。
　　就好像……能够烧毁一切的烈焰。
　　这个眼神好可怕，从小养尊处优惯了的凌飞翔根本受不了这样的压力，赶紧向保镖们招招手，怎么进来的，怎么出去。
　　只不过，进来的时候是气势汹汹把门摔的很大声，走的时候却过于慌张而东倒西歪的撞上了门板。
　　远远的逃离了三班，他甚至有一丝的庆幸，就好像，如果当时执意要与那个人作对的话，真的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云千重的表情告诉自己，他说这话的时候有多么认真。
　　凌飞翔现在只觉得还好自己溜得快，至于面子什么的，似乎丢不丢已经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