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之花》纳兰佩紫

49、5：逃避

　　千重本来就是要出门的，而那个人本来是要按门铃的。
　　千重打开门的时候，那人就伸着一根手指站在自己的面前，如果不是眼神过于冷酷，他就像是在门口站了千年的雕像。
　　方微蓝也喜欢穿白衣。
　　与杰尼斯的奢华和凌飞翔的骄傲都不同，方微蓝的白衣上没有任何其他颜色的装饰，让人觉得就算拿天边的白云来比喻，都嫌不够纯净。
　　千重却是黑衣。
　　以前在天界的时候，大多数天使都是白衣，千重也不例外。金色的发与白色的衣，再加上耀眼的辉煌圣光，整个人都像是发着光。
　　他喜欢白色的纯净，喜欢蓝色的明朗。
　　可是穿上一身黑衣，却将他的气质莫名衬的更加温柔。
　　“果然他说的没有错。”
　　方微蓝首先开口，摘下眼镜慢条斯理的擦了擦，然后重新戴上。
　　他应该是忘记千重了，而且看他的反应也实在不像记得一切的。千重怔怔的看着他，等着下文。
　　方微蓝表面是个大冰山，实际上一旦想说话就不可能两句结束的完。千重想的一点没错，方微蓝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就是云千重，果然见了你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想想他也不敢骗我，如果他骗我，”他的唇角嘲讽般的勾起个弧度：“我会让他后悔长着一对耳朵。”
　　他还是那样一副恶劣的性格啊……想说话的时候从来不管对方有没有在听或者听不听的懂，他总会一口气说完，而且，嘴巴很毒。
　　千重在心里对着他笑，说：队长，好久不见。
　　可是表情却努力维持着淡淡的客气和惊讶：“我就是。你是谁？怎么找过来的？”杰尼斯的住所应该是很保密的，而且自己在这里住的事情也应该是没有人知道的，可是方微蓝为什么会就这样突然出现？
　　方微蓝在见到千重的刹那，一些支离破碎的情节开始在脑海中排列组合着，他是个逻辑很清楚的人，一旦记忆出现了空白，就知道自己肯定遗忘了什么。他也决不允许出现脱离掌控的事件，所以他要发掘出那段时间到底自己做了些什么，为什么记忆会变得奇怪。

　　刚好那个时候，一个平时八杆子打不着的‘好朋友’突然找上了门。
　　“你爸爸在S市有关系吧？”
　　那人大肆肆的抱着胳膊倚在方微蓝的家门口，仿佛他很有自知之明：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方微蓝一定眼也不眨的关门。他们的关系似乎从来都很恶劣。
　　“关你什么事？何况我现在打网球，与家里没有什么联系，如果你要搞权钱交易那套，最好去找我弟弟小燃打通关系。我没有什么利用价值。”方微蓝冷冰冰的推着眼镜，然后他就看到那个飞扬跋扈的大少爷一拳砸了过来。
　　“听着方微蓝，我老早以前就想像这样一拳砸烂你的嘴巴了。”那人的拳头被方微蓝接住，还没有消气：“如果你不想要那些未知的记忆，就继续安心玩你的球，反正，找你帮忙也只是因为有你家的势力，办事会稍微方便那么一点点，只有一点点！”他竖起一根小拇指在方微蓝面前晃了晃。
　　方微蓝不欣赏像凌飞翔这样飞扬跋扈的人，就如同凌飞翔从来认为他的稳重冷漠是装模作样。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记忆出了问题？”
　　方微蓝不得不承认自己稍微有点惊讶，而那个从小就认识的家伙居然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腼腆状，思考了很久才继续挑起眉眼说了实话：“因为我认得一个人，在电视上看到一段网球集训的节目介绍，你和他走的那么近，想必也是认识的。但是和沙威队的比赛后，关于他的报道全部变成了空白，他就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他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就跟那天在我面前消失一样。”
　　“我认识的人……？”
　　方微蓝下意识的重复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突然袭来，让他有些晕眩。
　　——你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
　　——在这一刻起，我就是你，你就在场上。
　　有人说，要维护他‘皇帝’方微蓝最后的尊严。
　　有人说，要守护他的幸福。他不允许他不幸福。
　　那个人是谁？
　　方微蓝头痛欲裂，他捂着额头，发出的声音几近呻吟：“你要让我查什么？”
　　“云千重，一个新出道的歌手。”

　　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方微蓝就下决心要帮这个损友一次。这个名字很熟悉，好像在梦里涌上喉头盘旋却一直唤不出口的名字。如果这个人和自己失去的记忆有什么联系，或许见到他一切就会明白。
　　方微蓝查出了杰尼斯与云千重近日的遭遇之后便通知了凌飞翔，并先一步站在杰尼斯的家门口，刚想要按下门铃，千重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开了门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好象认识他……我应该认识他……可是为什么明明觉得如此熟悉，记忆却像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方微蓝愣在了千重的面前，脑海里像是失去了几块的散碎拼图般，打乱了的记忆。
　　“你等等。我有个朋友一会就到。我们有事找你。”
　　“不好意思，我要出门。”
　　千重推开他走前几步拉住了大门，想要就此离去，胳膊却被方微蓝下意识的拽住。
　　一时间，两人都愣了。
　　好像这一幕在心底的深处珍藏了好久好久。
　　那种不可替代的，朋友。
　　千重猛地挣脱了方微蓝的手，迟疑的开始往前走。听到后面犹豫跟来的脚步声后，他加快了速度，最后几乎是跑着逃离了那个熟悉的脚步声，再没有回头。
　　他怎么会来找我？如今的方微蓝，应该是国家队的球星，怎么会专门来找我？
　　他都知道了什么？
　　他说的一会要来找我的朋友……
　　匆匆小跑的千重忽然停下，站在小区的一条小路上，看着另一条。
　　平行的那条路上，几个很熟悉的身影有说有笑的走过去。
　　他就像是站在电视机前看影片，无论靠的多近，都走不到那个世界里去。
　　凌飞翔的响指打亮，杰尼斯心情很好的拿着一张文件看了又看。
　　跟在他们身后的……
　　爸爸，妈妈，看上去又苍老憔悴了几分。
　　在看到这行人的那一瞬间，千重就再也迈不动步子，傻傻的看着他们在自己眼前走过去，嘴唇动了动，却只有一股苦涩泛上来，渐渐徘徊在喉头变成哽咽。
　　他没有力气去深想为什么凌飞翔会和方微蓝认识。
　　他也没有足够清晰的逻辑去分析为什么爸爸妈妈会跟着凌飞翔一起过来。
　　他只知道他们找了过来，一种没有被人完全遗忘的温暖和无法上前坦然相认的痛苦交织在一起，还掺杂了他们可能会对着自己问‘我们认识吗’的恐惧。
　　父神，你何其残忍。
　　你要我怎么去面对他们的任何一个人。
　　你要我怎么能坦然的说出口，我不认识他们。
　　千重本来只是想出来散散心，却没想到开门就看到方微蓝，大惊之下落荒而逃，如今看见父母和凌飞翔跟着杰尼斯一路走过，他更不能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回去。
　　走在繁华的街道上，车子的引擎声，路人的谈笑声，商店的广告声，一切都很热闹。
　　只是，除了他。
　　他的父母、朋友、恩师，还有最疼的宠物，都离得很近。只要转身拐过街角，进入小区，没几步就可以见到。
　　可是，他却不得不越走越远，一个人躲在冷清的巷子里蹲下去，才敢捂住嘴哭出声。
　　千重蜷着身子在小巷里发抖，甚至不敢放声大哭。
　　他有世上最慈祥的父母，最知心的朋友，最依赖的老师，最忠诚的宠物。
　　可是其实跟没有并无差别。
　　一开始就没有的话，反而不会这么痛。
　　人与人的距离，其实与算术没有任何关系。
　　快要忍受不了了。
　　一个人背负了太多只能是回忆的回忆，并终将看着这些所重视过的，一一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失去。
　　不想遗忘，却又不忍回想。
　　明明天气已经转暖，可是却觉得如此寒冷。
　　人们幸福的说着笑着，从我身边走过。
　　我泪流满面，却不是因为悲伤。
　　每一世的疼痛累积起来，一并发作。
　　我们看到的是一样的天空，走的却应是不同的旅程。
　　不知是谁率先迷了路，于是我们彼此的道路有了一刹那的交融。
　　我们邂逅，我们相遇，然后分开。
　　背对背的越离越远。
　　如果不经意的再见，我想要藏起笑容，装作不认识，想要跑开，我可以离开直到世界的尽头，但似乎已经无法停止心痛。
　　在不能相见的时间里，将思念累积起来。
　　本以为这样就是幸福，如今才倏然发现，累积起来的不止是思念，还有无尽的悲伤。
　　思念有多深，痛便更深两倍。
　　像这样逃到天涯海角，也并没有容身之处。
　　——永恒也是永远的孤独。
　　——日渐讨厌永恒的冰凉感觉，日渐讨厌被人遗忘。

　　“哥哥，哥哥……！”
　　“你在吧。我知道你在看着我，回答我！”
　　千重放低了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呼唤着。
　　果然没过几秒就传来了纷争天使无可奈何的声音：“你现在是人类，我们随便现身可不太好。”
　　“我有事想要和父神说。所以，请带我回去一趟。”
　　千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字一句说的清晰。
　　“我一定要见父神一面。”
　　纷争天使的声音有些疑惑：“有什么必要吗？”说着，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话音里渐渐充满了欢快与期待：“你知道吗？刚才我担心死了，生怕你对方微蓝说了实话，或者忍不住喊了凌飞翔他们……你要知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还好你跑开了，不然你就再也回不来了！”
　　“而且千重，你最近没有注意净化任务的进度吗？今天之后你的翅膀就会恢复成以前那样美丽的洁白双翼，你很快就能回到天上了！我……我们一直都期待着这一天，你让我们等了太久！”
　　纷争天使兴奋的越说越开心，千重眉间的忧伤就越来越明显。
　　最后一天了啊。
　　最近，总是担心着杰尼斯先生在筹划着什么，我到底该不该打个工帮他的忙，还有粉丝们有没有忘掉我，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到舞台上唱歌，不负大家的期待。
　　这些比起‘净化双翼回归天界’来，真的是微不足道的，我却一直乐在其中，竟然忘了本来的目的。
　　每一个梦想本身都很简单，甚至很渺小。
　　但是如果追逐的人愿意为此付出一切，那对于他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
　　每个人都在用心经营着自己小小的幸福。
　　就好像寒冷的冬夜里，小心捂着一杯热水，那种感觉就非常幸福。
　　幸福到底是什么？用金钱、权势还是赫赫的名声都没有办法做出准确的衡量。幸福就是那样一杯热水，从手指一直暖到心底，可以每夜每夜抱着梦想入眠，哪怕一无所有，也会感到心灵的安宁。
　　千重打断了纷争天使的话，说的很平静。
　　“我不想回去了。”
　　“我要见父神，只是想说这句话。既然你不带我去，那么就传达给父神听吧。”
　　“我不想再在他们的面前消失了，也不想再被人遗忘了。”
　　“我不想——一个人回忆他们了！如果我们天使是永恒，那么就代表着这种痛也会永恒的存在啊……”
　　世上自有繁华三千。
　　自有繁华三千。
　　这个、那个，什么都很好，可是我不想要。
　　我会固执的一直守在这里。
　　我就在这里。

　　纷争天使愣在了那里，淬不及防的，显形在千重的面前。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手指僵硬的伸出去，抚在千重的脸上。
　　他制造了结界，保护着自己与千重不被普通人看到，在这个他所创造的领域里，羽毛和花火漫天飘扬。
　　“你、说什么？千重？”
　　抚着千重脸颊的手指渐渐扣在了他的领口上，纷争天使连声音都发着颤。
　　“你知道我们为了让你最后通过试炼，费了多大的精力吗？我们背着父神一路看着你，当方微蓝出现在你面前时，一向温柔冷静的光明大哥，差点一道雷电劈在那姓方的头上。大家为你的事都快急死了，眼见今天之后就功德圆满了，你却说，你不想回来了？”
　　“是的。哥哥，你可以说我任性，也可以说我发疯。可是我找到了想要拼命做的事情，我找到了无论如何也不想分开的朋友，我找到了天底下最善良慈爱的父母……我再也不想放弃梦想，再也不想被重要的人忘记。哥哥，人类的世界虽然没有我们天界那么美好，可是……我就是不想离开……”
　　千重的眼泪将纷争天使的怒火一点一点浇灭，那急切的逼问眼神也转为了无奈和失望。他知道千重看上去优柔雅致，但下定决心做的事却往往都很绝，也无可劝说。
　　纷争天使二话不说的揪起他的领子，展翅飞向空中。
　　“你还是……自己对父神去说吧。”
　　他将千重带到久违的神殿之上，叹了口气。
　　“不过你做好心理准备吧，父神他是无所不知的，你对我说的话，他一定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