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之花》纳兰佩紫

44、5：诀别

　　下午五点左右，便纷纷扬扬飘着细雪。
　　没多久，已经转为大片大片的雪花。
　　等千重驱车上山后发现，姬留山银装素裹，闪亮的银白色将黄昏的天空都染上了雪光。
　　两旁的车队整整齐齐停靠在路边，人群很静默，每个人都知道这是赛车界的巅峰对决，期待与学习之余，也免不得悄悄预测着结果。
　　楚狂已经到了。他倚在爱车边抽着烟，白色的风衣与白色的车子，背景是满山的大雪，好像这是属于他的季节。
　　千重将车停在他的旁边，下来礼貌的伸手：“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楚狂扔了烟，握住了那只手。
　　他们是互相憎恨着的对手，却又承认对方的实力配得起自己的敬意。
　　“你要不要先跑一圈熟悉一下姬留山的路。”楚狂大方的指了指远方。在雪幕中，千重只能看到朦朦胧胧的山石与若隐若现的曲折路线。
　　“不用。”千重随意扫了周围一眼，用套在腕上的皮圈将长发束起。楚狂也做了相同的动作，他的红发在雪景里看上去似乎更耀眼了。
　　两人同时上车坐稳，相视片刻之后，拉住了车门。
　　两辆并排着的车子也是同时点火，也不知是哪个喜欢管闲事的车手率先跑到了裁判的位置上，自发自觉的担任了这场重要比赛的开幕者。
　　黑色的‘堕落天使’。
　　白色的‘冷艳贵族’。
　　瞬神和风神的真剑胜负，在一个平凡路人的‘3、2、1’挥手示意之下，齐齐冲了出去。
　　山路狭窄，楚狂的‘冷艳贵族’暂时算是带路，因为千重的车子几乎是贴着他前进，怎样也甩不掉。
　　“想要跟着我，看我的动作来预测路途情况吗？”楚狂随意看过后视镜，开始放那首已经听了无数次的歌。

　　[风在奔驰，呼唤着我的，飙扬的暴风]
　　[传达着战斗的讯息，我就是暴风]

　　他根本不用考虑千重的对策，因为没有人敢像他一样，一旦踩上油门就绝不减速。
　　千重紧紧跟着他，一长段直路之后，转了第一个弯道。
　　然后是第二个。
　　第三个。
　　每一个弯道之后，自己与楚狂之间的距离就逐步拉开，虽然实际上也不到十米而已，但千重知道如果自己不像他那样玩命的话，这个距离就会随着弯道的增加而不断拉大。
　　他坐过一次楚狂的车，一次就知道那辆冷艳贵族的非凡之处。
　　且不说那车子本身就很豪华——配备涡轮增压双转子旋转引擎，引擎轻巧完美，出厂时便有200匹马力——更何况楚狂一次次不惜重金的改造，他应该将马力调到了330。
　　楚狂的车子，只有两个字可以概括，那就是——高贵。
　　无论怎么看，那样一个疯子开如此高贵的车，都相当不协调。但是千重却不得不承认，除了楚狂，似乎也没有人配的起冷艳贵族。
　　千重开始提速。
　　冬天的黄昏很短暂，天色说暗就暗了下去。月亮渐渐升到了半空，像在指引方向般的，一直在前方看着他们。
　　雪夜里，那辆银白色的车子疾如流星，闪着金属色特有的冰冷光芒。
　　楚狂几乎是全身放松的坐在车里，车就像是和他融合了一样灵活，他甚至还有闲心随着音乐而打着拍子，但这时就发现千重又紧紧的追了上来。夜色降临，即使不去看后视镜，凭着后面射来的灯光强弱，他也能轻松判断出彼此的差距。
　　——那小子到底是怎么追上来的？
　　楚狂纳闷的留意着，那辆‘堕落天使’黑得发亮的车头就好像发出了挑战的讯息。
　　千重的车子他也很熟悉。那辆车虽然也很好，但他不认为配置能超越自己。他的冷艳贵族是最好的车，最贵最豪华的车，普通的飞车手即使只看一眼，都会先气馁了半分，更别说提起勇气来跟这样一辆怪物般的车子一较高下了。
　　可是千重的技术极好。
　　那几乎完美的WEIGHT TRANSITION（重心转移）的漂移技术，让一向无视技术的楚狂都忍不住发出赞叹。
　　又是一个弯道，几乎是飞过去的一样，楚狂屏息冷笑。
　　就是那里了。
　　飞车手的噩梦。
　　七连发夹弯紧接着就是惊险的U字和Z字山道，只要稍微失控就随时有粉身碎骨的危险，之前和楚狂比赛的车手若非在发夹弯道之前刹车，就是车毁人亡的惨烈下场。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在那样高难度的弯道上，楚狂为什么还敢以那种速度飞飙。
　　多少赛车手将名声与性命都葬送在那里。
　　楚狂将CD调到了最大声，心跳与速度渐渐与音乐的节奏并轨。
　　云千重，就在这里看看你的技术吧。
　　如果怕死的话……
　　他想到这里，唇角刚扯起一半，车身就猛烈震动起来。
　　千重正尾随着楚狂，看到那华丽的甩尾之后，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全速跟进。实际上自己的漂移技术绝对要比楚狂熟练，弯道上完全可以更谨慎的利用技术来拉近距离，而不是冲动的学他那样油门一踩到底。
　　何况，看那辆冷艳贵族的反应，应该是到了决胜负的关头，显然这段山路上最大的考验就要到来，千重还未做好打算，楚狂的速度却明显慢下来，车子也有失控的迹象。
　　凭楚狂那辆车子的豪华程度和他飙了这些年的技术，下雪下雨应该都不会受到影响，千重尚未搞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楚狂的车子开始急速打横摇摆，自己就这样超过了他。
　　超车的瞬间，千重看到那辆白车后座上的窗子摇了下来，甚至还看到了华夜对着自己微笑。
　　——云千重，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即使不杀了你，也不用担心他离开我独自死掉的办法。所以谢谢你没有死。
　　华夜这句话毫无预兆的突然在脑海里响起，千重急速刹车，只听到身后一声巨响，等他下车查看时，那辆堪称世界上最高贵的跑车正在夜色中往山涧坠落。如果离远了看去，真的像是一颗过路的流星。
　　耀眼的银色，冰冷的好似月光。

　　[这天终将来临，我就站在这里等待]
　　[生活就要随心所欲的，]

　　千重想也不想的跟着跳了下去，半空中，一手拽下了颈上的挂坠。
　　只要不顾这世的修行，取出翅膀恢复天使的真身，他们两个人应该救得到。
　　来得及的……
　　千重伸出手抓住车门，甚至还来得及冲华夜大吼一声：“你疯了！”
　　没错，他是疯了。
　　千重早就知道他疯了。
　　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挑战竟然成为他们名正言顺的葬礼。
　　“把手给我！”
　　“不。”
　　千重迅速念着咒术，将这辆豪华之极的跑车分解，强行拽住了一脸失神的楚狂。

　　[如风一般的，斩断所有的羁绊]
　　[挥离满是伤感的梦，驱使我不断的提速]

　　“为什么，我的‘冷艳贵族’为什么会出这种状况？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楚狂的反应有些出乎千重意料。显然他也并不知道车子被动了手脚。
　　以楚狂的性格，就算决定死在与千重的车赛中，也会自己开车跃下悬崖，而不是在失控状态下跌的这么狼狈。
　　但是他被千重拉住手后，看着华夜的笑容就瞬间明白了一切。

　　[渐渐冷却在胸口，却重新跳跃而起的，残焰]
　　[于是，如同暴风一般，埋葬所有的绝望]

　　千重拽住了楚狂，而楚狂拉住了华夜。
　　“我们，就这样落下去不好吗？”
　　华夜仰着头露出开怀的笑容。
　　没有平时那种虚伪的客气，真正从心里绽放的笑容。
　　“千重，你干什么呢？你不是想要杀了他吗？”
　　这种平淡而温和的反问语气，让千重也有刹那的迷茫。
　　——我不是，想要杀了他的吗？
　　看着自己手中提着的楚狂，继而想到这一世的努力再次付之东流，千重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

　　[现在，即将化身为风]
　　[梦想与自由，此刻请随意驰骋]

　　华夜在大笑着说话，千重因为他的话而感到迷惘。
　　楚狂的表情则换了三次。
　　第一次，还有点挣扎。
　　有对生命仅存的一点怀念，让他举棋不定。
　　渐渐的，那挣扎的神色换成了沉思。
　　最后他也开始微笑。
　　他使劲挣脱了千重的手，对着华夜笑着说：
　　好。
　　——我们，就这样落下去不好吗？
　　——好。
　　平静而简单的对话，那两人笑着向下坠落。
　　千重看着他们越来越小的身形，不可置信的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他似乎知道华夜为什么要这么做。
　　——既然用说的无法让你相信，那么，如果是陪着你一起坠落……
　　这是两个疯子之间无法说清楚的爱恨纠缠，偏偏自己处在了尴尬的位置上。
　　千重的身形渐渐消散，直到最后，都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那一刹那，他突然觉得，自己和楚狂，有那么一点两点的相似。
　　他们比谁都风光，权势、金钱、美酒、名车，想要的似乎都能立即到手，眼前的一切都那么漂亮，闪闪发光。
　　只是却好像独自站在一个冰冷世界的最高点上，寂寞逐渐蔓延，缠绕，无法挣脱这样窒息的感觉。
　　没有人救助，拒绝理解。
　　他虽然不认为他们之间那荒谬绝伦的感情可以称为爱，但是，这两个疯子笑着携手下坠的情形却让他感到震撼。
　　他本想为好友复仇的，可是‘仇人’却拒绝了自己的救助，微笑着走向死亡。
　　千重只觉得很累，很累。
　　那个他本应深深憎恶的人的死，他不但没有感到快意，反而是极度的空虚。
　　那一刻，他竟然有一点羡慕。
　　并非是羡慕那不为世人认同的感情，而是作为一个人类，激烈的爱与恨，放肆流泪与开怀大笑交织着的生命，以及……毫不遗憾的死亡。
　　天界是很好很好的。
　　四季如春，平等博爱，在那里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无忧无虑也不会受伤。
　　可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那里没有‘梦想’。
　　总是在帮着别人实现梦想，自己却没有拥有过什么梦想。
　　那里也没有拼了命也要追逐着梦想的一帮笨蛋。
　　作为朋友一起努力也好，作为对手互相竞争也罢，那种在相处之中缔结的，深深的羁绊，喜爱与憎恨，这些都只有作为人类的云千重时才能体验到。
　　——怎么办？父神，我想我是病了……
　　我居然……想做一个真正的……人类……

　　《卷六：不羁之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