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之花》纳兰佩紫

14、10：消失

　　“很不甘心吗？”
　　“想要救他们吗？”
　　“那么，我可以教给你一个方法哟。”
　　不顾一切的冲进大楼里，因为到处都是火焰和烧焦的墙壁，千重只得在一堆已经变形的建筑里寻找道路。
　　这时耳边似乎传来熟悉的声音，非男非女又异常妖娆诱惑。渐渐的，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似乎掉入了异次元空间一样，一片漆黑中，那翩翩起舞的红蝶，仿佛在地狱跳动着的红莲之火。
　　贝利亚的影像就站在空间的彼端，他抱着双臂，下巴抬得很高，角度非常傲慢。
　　“贝利亚。”
　　心急如焚的千重这个时候反而平静下来。他一只手平平举向对方，聚集着灵力。“这个时候阻拦我的话，我不会饶了你的。”
　　“哎呀呀，好吓人呢。”贝利亚居然这种情形下也笑得出来，他依旧轻佻散漫的道：“别以为天神帮你去掉了刻印就没事了，小殿下，如果我猜的没错，你现在动用天使的力量救人的话，恐怕就回不到天上了吧？”
　　虽然事关紧急，并不想跟这只妖蝶多废话，但是贝利亚每次开口都会让人有种想要听下去的冲动。千重咬牙抗拒着来自地狱的最高诱惑，向前迈了一步。
　　贝利亚赞叹的看着这位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美男子。如此纯洁的眼神，让人看了就想要染脏、毁掉。‘恒美’千重，似乎变得比之前在天界遇到时，更漂亮了。之前的他，还可以说只是天神的娃娃，没有什么感情，所以他的美很飘渺，没有实感，以美貌自负的贝利亚并不觉得他比自己强，但是这次一见，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了。
　　对父母的‘爱’，以及为了这‘爱’而奋不顾身的执着，让他美丽的外型又放出了更加灿烂的光芒。相比之下，贝利亚只觉得自己快要在这眩目的色彩中失去一切光鲜，变得苍白而肤浅。他就好像拥着华美外皮等待内心慢慢腐烂的人，贝利亚知道自己内里的败坏，所以更想要引诱更多人随着自己堕落。
　　于是贝利亚说——“我帮你灭了这火，助你完成人间界的修炼，不过等回到天上时，你要给我报答。我要你把天神的弱点卖给我。”
　　说完这些，贝利亚唇角挑了起来。在他的眼里，这是最好的结局——没有人会死，而云千重也不用放弃大天使的身份，只需要出卖天神的弱点就可以，不是皆大欢喜么？他以为云千重绝对会答应，所以伸出了右手。
　　——只要与恶魔互相击掌，报上真实的名字并确认契约的内容，语言的力量就会监视缔约双方完成这个约定，如果有一方背叛就会死。贝利亚一点也不用担心之后千重会不会毁约。
　　谁知，云千重像是没有听到他这个诱人的提案一样，低喃着咒语走了过来。
　　[那些隐藏在时光丛林中的、被掩盖与被阻挡的……]
　　[光之源。]
　　[听从我的召唤，集集在这双手中。]
　　云千重的一条胳膊到手掌，发出耀眼的白光。
　　贝利亚吃惊的不住后退，他没有想到在自己的结界里，这个天使居然还能够拥有这样的力量。
　　[消失吧，贝利亚。与其出卖什么来获得虚伪的自由，我宁愿在红莲之火中永眠。]
　　千重的眼微微眯起，有些怜悯的味道，似乎还有点伤感。
　　眼前这个恶魔，率性、美丽，也十分强大，并不是那些没有格调的下三烂。但自己……却始终无法与他同流。或许换个时间和场合，自己能够静下心来慢慢与他争论‘出卖’与‘自由’的取舍问题，但是……如今果然只能靠武力来解决了。
　　最纯粹的光明魔法在大天使的手上施展，一层层的光波荡漾开来，如花儿一样绽放。
　　贝利亚那妖冶的面孔被这辉煌的法术映照着，苍白了颜色。
　　“住、住手！你会后悔的……”他后退着，躲闪着，拿手的言灵咒术也因为极度恐慌而无法施展。
　　贝利亚心里也明白，在千重拒绝了提议之后，他就完胜了自己。
　　信念的纯粹，与道德的坚持，这些贝利亚平时最不屑的东西，却是真正的‘永恒’。
　　‘像我这样的恶之花，才能永存’。
　　贝利亚曾经这样傲慢的说着，藐视一切神圣。
　　但是如今，却在千重至纯至真的坚持之下，一败涂地。
　　他的影子化为颗粒慢慢消散，光耀传遍每一个黑暗的角落，诡异的大亮。
　　如果亲眼看到那种纯粹到近乎无垢的辉煌，任何人都会觉得，即使这里是地狱的最深处，一样也能够亮如白昼。
　　那是真正‘圣洁’的力量。

　　被贝利亚阻拦了一段时间，千重冲出黑暗结界后，立即加快了速度。因为使用了天使的力量将贝利亚击溃，他胸前吊坠封印的羽翼又慢慢染回夜色。
　　千重看着自己接近透明的躯体，知道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但当他冲进自己在人间界第一个家时，眼前的一幕让他又惊得呆了。
　　爸爸半蹲在地上，妈妈则枕在他的膝盖上，满脸的鲜血。窗户即使被湿毛巾堵的死死的，但浓烟还是弥漫了整个屋子。
　　云父的双眼已经被薰的通红而不住流泪，眼泪滴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然后瞬间就看不到任何痕迹。
　　母亲看上去已经失去了意识，头上的伤口很深，大概是被烧毁坠落的天花板或者家具一角砸到，流了很多血并且仍然在流着，如果不赶紧送到医院，恐怕很难用毛巾止血。
　　而苏摩急得团团转，拼命摇着尾巴扇风，好像这样就能熄灭周围的大火，驱散浓烟一样。
　　“苏摩，赶紧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爸爸拧着最后一条还有点湿润的毛巾，将水珠滴在妈妈干涸的嘴唇上。看到苏摩在房间里绕着跑圈，但怎么也不离开的样子，忍不住挥手想要赶它了。
　　眼前这个情况，就算消防队能够控制住火势，母亲的伤也不能再有一刻的延误了，危在旦夕！
　　“爸爸，妈妈……”
　　云千重冲着他们的方向伸出手，但始终没有再走前一步。
　　明明应该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声音的云父，却好像有什么感应似的，突然抬头看向云千重站着的方向。“儿子……？是你回来了吗？是我的错觉吗？还是说，我已经到极限了出现幻觉？”揉揉眼睛，云父无奈的摇摇头，自言自语：“果然是出现幻觉了，现在怎么又看不到了呢？千重应该没有在这里吧，太好了……”
　　“汪汪！”
　　苏摩也好像嗅到了小主人的味道，迅速跑过来，却怎样也看不到千重的影子，迷茫的摇着尾巴，眷恋着熟悉的气味却又不知道该怎样找到他。它不知道，千重没有实体的手刚刚想要像平时那样摸摸它的脑袋，但是却毫无悬念的穿了过去。它不知道千重已经触摸不到自己了，而自己也没办法再扑到他怀里撒娇。
　　于是它就守在千重的脚下，固执的以为，主人的气味既然已经飘过来了，守着的话，主人也很快会来的。
　　“爸爸妈妈，我爱你们。”
　　“还有苏摩……以后要小心别再受伤了啊……”
　　千重拼命忍着，却终于眼泪夺眶而出。他知道该做什么，并且要立即马上做，可是他也知道，自此之后，他与爸爸妈妈恐怕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并非死别，而是生离啊……
　　天涯海角的距离有多远？人的脚步总可以企及。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有多近？有时候，我站在你的对面，你却未必能够发现。
　　无法相认，无法思念，甚至连唯一剩下的回忆，都会被无情的抹杀。
　　只有转身。留给别人背影的人，永远担起所有的伤痛与寂寞。
　　而如今，那个人注定是自己。
　　云千重念着咒语，泣不成声。
　　——碧波的吟唱，清流的涟漪，将你的力量与我结合。
　　——用你那曼妙的夜曲，熄灭这罪恶的火焰。
　　——歌颂那生命的脉动，以无垢的碧波源泉，治愈一切伤痛。
　　——圣典•水流之书•清流破

　　奇迹般的大雨瓢泼而下，就好像有神灵将海洋移到天上倾洒一样，比瀑布还要壮观许多。大概持续了十五分钟之后，火势被压了下去，消防人员开始组织营救工作，所有人都如同做梦的仰头，似乎想要透过烟雨，将目光直达天际，看看天外之天的神明，到底是什么样子，甚至已经有人喃喃呼唤着‘神啊’‘奇迹啊’，拜倒在地。
　　千重眼睁睁的看着救生人员用担架将母亲抬下去，没有实体的身子靠在烧焦的墙壁上，慢慢滑下，然后将头埋在了双膝之间。
　　苏摩疑惑的站在他的面前，它只是单纯的跟着气味而已，它总以为有主人气味的地方，主人终究会来的，并不知道其实千重已经在它的面前，但它看不见。
　　“苏摩，快来。”云父护在妻子的担架旁紧随着，忽然发现苏摩停在一堵墙前面犹豫着，于是喊了一声。
　　苏摩向云父的方向挪了两步，又回来停在千重身前，如是徘徊了几个来回后，终于放弃了空荡荡的墙角，随老主人一同离去。它一步三回头的看向千重的方向，似乎是希望某一次的回首，突然就能看到小主人凭空出现一样。但最终，他们转过弯下楼之前，它还是没看到千重的影子。
　　没有人看得到千重，没有人听得到他的哭泣。
　　自己就要消失了，并且所有认识他的人的相关记忆都会被父神抹杀。
　　没有人记得自己。
　　千重告诉自己，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所以他必须笑着离开。
　　可是还是不争气的哭了出来。
　　什么大天使的矜持全部抛到了九霄云外，像个闹别扭的孩子一样，蹲在角落里哭泣，想要引起人的注意。可是，他总是要消失了……
　　妈妈……你的三明治我还没吃够呢……
　　爸爸……没有了我，明天的晨报你只能自己买了……
　　苏摩……你个头虽然大，却是只太善良的狗狗，千万别任人欺负了……
　　班长……其实你偷拍我的照片我一点都不介意，因为它们无论销毁与否，都要变成一片空白了，浪费你的胶片了呢……
　　还有凌飞翔……一定要和大家都好好相处啊，欺负别人的人，自己也不会得到任何快乐的，只是刚和你约定好要连你的份一起努力，告诉你在天上飞翔是什么感觉呢……我可能，要失约了……对不起啊……

　　“给我调直升飞机灭火，快啊，求你了爸爸！我唯一交到的好朋友在里面，如果他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死给你看！”
　　无论怎么说，爸爸就是不同意动用私人直升机，眼看千重已经冲进去很长时间生死不明，凌飞翔口不择言起来。
　　对面沉默了一下，似乎爸爸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用如此激烈的口气，几乎是‘胁迫’着来‘求’自己，隐约听到那边烟头熄灭的声音，之后爸爸叹了口气：“你从没求过我，飞翔。说吧，在哪里，我这就派直升机过去。”
　　“呃……”
　　刚想要告诉父亲具体的位置，大雨如被神力移动过来的汪洋一样倾洒，有保镖立即为他撑开了雨伞，凌飞翔也像所有人那样，不由自主的抬起头。
　　“飞翔？”电话那边传来爸爸狐疑的声音。
　　“我们刚才说什么来着？”凌飞翔莫名其妙的看着神迹般的及时雨，恍惚着回答。
　　“你说要让我派直升机过去救人，飞翔，你到底怎么了？”
　　“哦，我……我也不知道，算了吧，我突然想不起来怎么回事了。”凌飞翔揉揉头发，然后应付了父亲两声挂掉电话。
　　在车子发动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后车窗，总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凌飞翔烦躁的闭目养神，顺口问着司机，但是一向能说会道的司机也说不清楚他们到底是来做什么。
　　“少爷，你怎么了？”从后视镜里看到凌飞翔枕着靠垫，默默闭目流泪的样子，从他出生就侍奉他，从未看过那个盛气凌人的少爷有过如此软弱纤细的一面，司机一时间慌了神。
　　凌飞翔无力的抬起手，指指自己的胸口，茫然的声音拖得很长：
　　“这里，总觉得似乎丢了一些什么重要的东西，而且，好像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虽然我并不知道丢了什么，但眼泪自己就忍不住的流了下来。”
　　“我累了，回家吧。”
　　虽然一部分记忆被强行抹除了，但失去的那部分却是用其他任何东西也无法填补的空白。
　　凌飞翔虚脱到一片空白。
　　悲哀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