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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温柔 ...

  •   我意识有点清醒的时候,脸颊上痒痒的颗粒感让我的鼻子皱了皱,隐隐闻出腥味,耳里依旧是水花间拍打的声音……等等!我用力的吸吸鼻子,分明是一股烤鱼的香味。

      我感到唾液上涌,费力的咽回去,睁开眼睛,却见上方一片黑暗。

      我心下一沉,“蹭”的一声坐起来,还好,不是瞎了,我看到了不远处墨蓝色的海水,和银白色发着微弱荧光的海滩。

      身后细小的“噼啪”一声,像是柴火炸裂的声音,我转头一看,只见一个背对着我的不知道哪界的生物,穿着黑橡色广袖中衣,头发因为有些湿润,便如缎子般披散在背后。

      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头也不转的道了声:“醒了?来吃鱼吧。”然后将手上的鱼翻了一面继续放在火堆上烤。

      我犹犹豫豫的回道:“鱼不是你这样烤的,要想它烤得外酥里嫩,需架个木架子,把鱼架在火焰上上面不停的翻转,而不是把它直楞楞的丢在火堆上想起来才翻个面……”

      我一脸可惜的跑上前把鱼抬起来,戳了戳焦黑的鱼肉,道:“你看它都……”

      我还没说完,偏头发现,竟是则夷。

      他脸上因着火光,一面明一面暗,显得五官愈发深邃刚毅,眼里的火焰跃动着,嘴角向上微微一勾。

      唉,他又笑了,这个能一下子让我呼吸停滞的笑容。

      我才发现火堆旁边用木架子支起他湿透的外袍,上面的垂下的组绶已干,偶尔随着湿咸的海风从我的脸颊上拂过。

      他微微挑眉,看着底下道:“你若是这么瞅着,你的衣裳就要烧着了。”

      我知道这是在开玩笑,因为我小心的把衣裳压拢在身下,所以我不想回应这个玩笑,而是问道:“你怎么来的?”

      他眼皮垂下,半遮着眼睛,简短的答道:“随你而来。”

      “为何?”我追问道。

      他突然沉默下来,安静内敛的神色仿佛不会再回答我,于是我起身理了理裙摆,自顾的将手放在火前烘烤着,虽然因殿前的事我对他有些怨念,但我尚无骨气拖着湿漉漉的衣服重新去找柴火然后用被噬魂瓶压制住妖术的双手钻木取火。

      周围除了我窸窸窣窣的摩擦声,火光偶尔响起的炸裂声,就只有吹在海面刮起的风浪声了。

      良久,终于多了一声叹息声,他低沉沉的回道:“我是伊泽。”

      我没有抬头,还是认认真真的抬着下摆在火焰上晃来晃去,道:“我知道。”

      他脸上起了一丝波澜:“何时?”

      “反正我早就知道了。”我答道,“伊泽,则夷。你在殿前说的那番话,我听的真切,开始还有些奇怪,你怎么就知道我们族里的宝物放置处,怎么知道太爷暗地训练的兵力多强,后来我躺在沙滩上,回想起伊泽苍劲如男子的字迹,所以我就这样猜了。”

      我说了谎,其实我并不知道,都是我在听他承认时胡诌的。

      因为我前面虚度的岁月里,学的最好的就是在和别人敌对的时候保持自己的气势不能低人一等,这个时候,不懂装懂也是一门学问。

      我知道此刻他肯定觉得我很聪明,如此我便再接再厉,拿起木棍起身插在地上,带着讽刺意味道:“则夷上神纡尊降贵,不惜变作女子来欺骗我获得你想要的情报,不愧是夫子口中班秀行出的九霄玉帝之子则夷。”

      则夷神色不变,对我的嘲讽置若罔闻:“你在生气?”

      怎么可能不生气,不论其他,就他利用我把我耍的团团转,最后还一副恩人模样的看着我,我又不是六根清净无欲无求的神仙,不生气简直对不起妖怪的称呼。

      他也起身,高量的身材一下子将我的气势压了回去,看着我道:“就事论事,你们狸妖族为始作俑者,想借成亲来制造祸端。我不过顺水推舟,把一个神荼推到台面上,卜煞族长便不假思索的掉入陷阱。”

      我气得木棍在地上直戳戳:“那不是你故作假象请君入瓮,我太爷怎么会愚钝至此!”

      他又笑了,这次的笑容却不带飞扬的神色,道:“兵不厌诈,难道你要我们坐以待毙?你太爷做这些事的时候早就做好失败的准备,根本不需你巴巴的代替他跳进来,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

      这语气一转,一下子责怪到我身上了!我胸口起伏不定,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又觉得他说的实在在理,只能装腔作势喊道:“你强词夺理!信口雌黄!又不是我要你跟着来的!你撒什么气!”

      说着还不解气,明明不想哭却止不住的红了眼眶,只好低头狠狠的戳着地面,戳出深深浅浅的洞,还是不解气!我往地上一划,道:“我现在很生气,不想和你说话,你不许踏过这个线,你让我平静一晚再和你一起想法子出去!”

      我把木棍远远的一甩,蹭蹭蹭的向不远处的大石头后跑去,走的太急踩到裙角摔了一跤,胳膊上的伤口又重新流血,膝盖上也蹭破了皮,我倔强的爬起来,快步走到石头后面不想再看他。

      *

      当我蜷缩在石头旁,听着夜风送来不知名的妖魔吼声时,我有点后悔了,逞能跑到这里来,这么危险的地方落单,简直找死,而我现在又涎不了脸跑回去,左右纠结着,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

      我是被耳边突然响起的呼哧声惊醒的,睁眼一看,正对上一双没有眼珠的眸子,一张青灰色的脸上只有这样一双眸子,我吓得抓一把沙就想往它脸上砸,却担心把它惹怒,指甲深深扣住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想对策,可脑子里什么都想不到,越发慌。

      则夷那么远,我叫他来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何况他还不一定救我,思前想后眼泪在眼里打转,要是我终结于此,阿爹阿娘会不会伤心的几天几夜都吃不了饭?

      它察觉到我想逃跑的心思,一下子捉住我的臂膀,我疼的叫了一声,手中的沙子撒了出去,它果然恼怒了,脸上突然沿着中间从头顶裂开一张流着脓液的大嘴,我被它加持着无法动弹,绝望闭眼,等待黑暗永远的到来。

      突然伴随着一阵颤抖的哀嚎,我感到手臂力气一松,睁眼一看,手臂上只有它半只臂膀!

      它的断面沽沽的向外流着发紫的血水,一股呛鼻的腥臭涌来,我捂着嘴几乎要吐了,斜眼瞥见那怪物和则夷在我眼前厮杀起来。

      此时的则夷手无寸铁,那条胳膊是他硬生生用手掌劈断的,怪物挣扎着扑上去,则夷眉头一皱,在它即将接近的时候微微一转,右手顺势抓住它的另一只胳膊,用力向下一掰一拧,将它的胳膊自肩膀处绞下来。

      粘稠的血水将他玉般的脸庞污染,从他的鼻尖和眉眼处向下滑落。

      他借着怪物的爪子向它的命门处袭去,怪物惨叫一声,便随着风向灰飞烟灭。

      他拿衣袖将脸上一擦,看见正靠在石头上吐的死去活来的我,快步走来,带来衣服上浓烈的腥味,我向他一伸手,道:“你别过来!”他堪堪停下了脚步,嘴唇嗫嚅一阵,道:“我忘了这血腥味,我去洗洗……”

      话未说完,我快步迎上去,脱下外衫拿在手中捏成一团,踮起脚顺着他脸上的轮廓轻轻擦拭,然后向下擦着他衣襟上的血渍。

      越擦越用力,越擦眼泪流下越多,最后脸颊边两道泪痕上泪水越发泛滥,我一边咬唇啜泣,一边机械般的擦着他的衣服。

      他终究忍不住了,左手抓住我的手腕,右手绕过腰际按在我背上,将我扣入怀中,下巴抵在头顶,柔声宽慰道:“哭吧,我在。”

      此刻刚从鬼门关走一遭的我再也思考不了恩恩怨怨,也闻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只是双手紧紧攥着他腰上的衣料,在他怀里放肆大哭起来。

      *

      则夷把脸和衣领上的血渍就这海水清洗着,我坐在一边的沙滩上看着,下意识的摸着他帮我处理过的伤口。

      突然,我看见远方的海上出现了斑驳陆离的蓝色荧光,像是一大片漂浮在海上的渔灯,然后整个海面上凭空浮起起星点荧光,随着起伏的海浪四处游离。

      我看见脚边有个被海浪拍打上岸的亮团,脑袋般大小,我伸出指尖想去触碰一下,突然一阵力量把我往后一拉阻止了我,我回头,则夷皱眉拉着我,道:“别碰,它会吞噬你。”

      我吓了一跳,他把我拉起来,拍拍我身上的泥土,道:“果真是不学无术的狸妖,竟不知噬魂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吗?”

      我低头,脚尖在地上划来划去,诚实的答道:“知道一点,没想过自己会进来,也就没太注意听夫子说。”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拉着我回到火堆旁坐下,道:“噬魂瓶在上古神战时,由东皇太一拿千万恶鬼性命所化,若是谁入了瓶子,变会灵肉分离,海里沉下的便是他们的魂魄,而陆地深处的林子里,束缚着他们的□□,不让他们踏足海滩。

      沉在海底的魂魄有时会浮起来,便是在向瓶外释放它们的精气,此时要是触碰到它们,会被它们的精气反噬灼伤。当精气释放完的时候,□□便也会消散。”

      我奇怪的问道:“那刚刚那个,那个怪物是怎么会到海滩上?”

      他摇头道:“我并不是很清楚,大抵是因为我们两个相当于其中的另类,对他们有了什么影响。”

      我摸了摸心口,道:“我的灵魂居然还在身上,真是稀奇。”

      他笑着摇头道:“你摸摸脖子上。”

      我听话的摸了摸,摸到冰凉的一片,拿出来一看,原来是思定叶。

      他伸手把脖子上挂着的思定叶帮我理了理,道:“思定叶和铸造瓶身的琉璃玉,原在管涔山上相互缠绕的一对,二者相生相克,却又不得不依附于对方才能长大。”

      我想了想,又问道:“那你也是有的吗。”

      他摇摇头,道:“没有,我们神仙和你们不一样,我们没有魂魄,无生无死。”

      我不信,他拉住我的手,将它搭在他的胸口,道:“你感受一下,我没有心跳。”

      指尖感受到他暖暖的体温,手背是他手掌略微粗糙的掌纹,他的身体看起来和我们没什么不一样,但的确没有像我一样砰砰跳跃的触感。

      我有些诧异,他继续说道:“我们虽没有心,却和你们一样有命门,在千万年的寂寞中,它会在某天出现,成为我们唯一而又致命的缺点。”

      这话说得真是,我抬头道:“那你的命门是什么呢?”

      他低头浅浅一笑:“我还没有幻化出来,总有一天,它会突然出现,让我知晓。

      原来他现在没有缺点,唉……我觉得真是不公平。

      他将外袍从木架上拿下来,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从沙堆里挖出一个绸布包裹的物什,递给我道:“坐下来吃点东西吧。”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条还有些热气的鱼,这次鱼皮只有一点发焦,我戳戳,内里的鱼肉是软软的。

      可我犹豫着要不要下口,海里都浮出来这样的魂魄了,这鱼真的可以吃吗?

      他看出了我的担心,解释道:“这海水是管涔山上的汾水所化,汾水中的生物都在其中,吸收了魂灵的精气,反倒是更加有益。”

      我不再纠结这个,又开始纠结另一件事,他居然帮我剃了鱼刺,但是我有点苦恼,我比他剃的好多了,他这样剃的不知道哪里还有细微的鱼骨头,我都不敢随便下口。

      但为了不拂了他的好意,我只能挑着鱼肚先吃起来。

      *

      被他宽大的袍子罩着,我只能露出一张脸来,他就侧躺在我身边,大概是心有余悸,我理直气壮的抓着他胸前的衣服,把头埋得低低的。

      他在我头顶轻声问道:“记得你说过你太爷对你一点也不好,那你为什么还要替他跳进来呢?”

      我闷声回道:“我不喜欢他是作为家人,我替他跳下来是作为族人,我虽然不聪明,但是不愚蠢,还是分得清什么叫大局的。”

      他不再言语,而是将手轻轻搭在我额头,向后拂过我耷拉的耳朵,最后将手停在我背后,

      我听着只有海浪的声音,想到那一刻的可怕,厚着脸皮道:“要不你给我唱支歌吧,我听不到你的声音有点害怕。”

      他没有拒绝:“什么歌?”

      我将脸在袍子上蹭蹭,道:“你会什么就唱什么吧。”

      他沉吟半晌,我听见一阵低低的歌声从头顶传来,醇厚而悠远,没有词儿,只有哼着的调子,和着海风和断断续续的浪声,确是和谐而安心,我闭上眼,仿佛进入一个星光璀璨的梦境。

      梦里面没有怪物,没有忧愁,只有缥缈的歌声和依稀的笑容向我招手,我微笑着跑过去,只觉得周身越发温暖安逸……

      我睡觉习惯了一个人,睡相不算太好,有的时候蜷着,有的时候展开,朦胧中,我感到无论我怎么换姿势,都有一双手把我圈在暖和的地方。

      我迷迷糊糊的把头向着温暖处靠近,脸上蹭着光滑柔软像我枕头一般的缎子,的鼻尖是一阵阵若有若无的青松香气。

      突然我感到眼前一阵光亮,我迷蒙的想要睁开眼睛,光亮又减弱了许多,我嘟嚷一声又沉沉睡去。

      等我终于有点清醒的时候,抬起眼皮,入眼的是一只手,从手指缝隙间透过一丝橙色的光,我反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尽量保持淡定的说道:“我醒了。”

      那只手拿来,我看到黑洞洞的上空像是破了一个大洞上面倾泻下一段光柱,就这么照在我们身上。

      我疑惑的侧着脸,发现自己枕在他胳膊上,他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橙色,显得眼神愈发温和。

      我坐起来,海面上涌动起一大片一大片的荧光,似乎挣扎着想要向上去,耳边的嘶吼越来越清晰。我有点惊讶的问道:“怎么回事?”

      他也坐起来,回道:“大概是外界已经打破了部分结界,准备等我里应外合将我们救出去了。”

      我内心一阵欣喜,可当我看向他时,不知怎么有点惆怅,他对着我笑,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那样,仿佛云淡风轻的包容了所有的不是,这样好看的笑容,我大抵是再也见不到了。

      他轻咳一声,道:“怎么,觉得这里比外面还好玩?”

      我掩饰着自己眼里的慌乱,道:“没有啊,当然是外面更好。”

      “妖界比天界如何呢?”他负着手,脸上沉静如水,眼里却认真严肃 ,“你愿意随我去天界看看吗?”

      他向我伸出了手,我几乎要被蛊惑般走过去,脚尖微向前倾,犹犹豫豫迈不开步伐,最后收回脚:“你,你们会把我族人像我太爷说的那样尽数屠尽,我不能和你走,无论生生死死,我也要和族人待在一起。”

      他走上前来,依旧伸着手,海风划过他脸旁的鬓角,搭在身上已经风干的长发绕在他指尖,他的神情温润而平淡,我的拒绝并没有给他什么波澜。

      我看着他向我走来,微微向后退了一步,自己散乱的头发遮挡住了我部分的视线,我决定不在后退,镇定的看着他越来越近。

      与他之间距离不足一拳,他的手突然抬起,将我头顶凌乱的头发向后捋了捋,最后停在我耳朵上,微微一弹,道:“我们天界并没有决定妖族生死的权利。

      在我实施计划之前,我早已与父君做好了协议,我保你族人不死,除了你谋划的太爷卜煞除去族长之位流放至蛮荒,其余人依旧可以在你们熟悉的乐土上生存,我会推举出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妖做你们首领保护你们族人不被欺负,甚至等风波过去,若你太爷有心悔改,我愿意请求父君将他放出。”

      他目光坚定执着,重新伸出右手,“如此,你愿意吗?”

      这是他最大的让步和妥协,除了我自己的意愿,再也没左右我决定的事了。

      我伸出手,握住他的指尖,笑着回道:“好,那你再答应我一件事。”

      “嗯。”

      “再扮一回伊泽我瞧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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