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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奇怪的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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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知道吗,猫只能看见黑白灰和黄绿蓝】
我被捡回去的时候天上下着大雪,我将爪子在雪地里刨了刨坑,然后匍匐在雪比较小的犄角旮旯里,身上的皮毛实在挡不住那年的阴冷的北风,我有些发抖的“喵~”了几声。
她就这样披着显眼的鹅黄色披风,在丫鬟的伞下袅袅娜娜出现在我面前,我听见她环珮在低沉呼啸的风里清脆的响动着,我伸出爪子将她的绣鞋碰了碰,在伞下没有风没有雪,我只想多呆一会。
后来她就把我抱了回去,在她家里,我可以将吃的浑圆的肚皮亮在火盆前,可以趴在她的衣服上眯着眼打盹,然后四处蹿着追赶想来偷我粮食的野猫。
她的声音特别温柔,像三月里刮过耳边开出春花的风,她的手摸着我变得黑亮的皮毛,我则懒洋洋的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讲:“你知道吗,我今天见着我要嫁的玉家公子了,玉孚尹,孚尹旁达,人如其名。”
她喃喃细语的我都不太明白,我只觉得她的眼里花光跳跃,竟比我面前的火盆还要亮。
在她家的第一个春天,我见到了一个穿着灰色深衣的好看男人,他附下身试图摸摸我的皮毛,我防备性的竖起来毛,他皱了皱眉,继而手势一转拢回衣袖,轻声笑道:“是只有灵性的家伙。”
我的主人穿着春日杨柳色的衣裳,拿着同色的绸娟,掩嘴微笑道:“它该是怕生。”
我不是怕生,虽然他夸我有灵性,我还是不喜欢他身上的气息,太危险,像看着我碗里剩饭的那只野猫。
后来他总是来,我看着他们从中间隔着我,到后来我再也插不进去。
在第二年院子里梨花再次默默盛放的时候,我看着他抱着她在梨花花瓣遍地的青石地面上轻盈的旋转,衣摆拂起细细的一层白色的花尘,然后把她放下,道:“过几日我就迎接你。”“……嗯。”
我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我只知道接下来几天府里面都变成了灰色,到处都是灰色的绸缎,墙上贴着大大的贴字,我歪着脑袋看了半天,她把我托起,道:“你看,这红彤彤的色彩,是不是看着就很开心?”
我不会摇头,也不会点头,而是低头舔了舔自己肉肉的爪子,红彤彤是什么?我的眼里只有铺天盖地的灰色。
过了几天,院子里梨花全部落光了,上面黄绿色的新芽沐浴在黄昏的微雨中,我跟着她到了一个新家。
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新家,因为还有只和我争地盘的狗,它老是对我很凶,所以新家虽然更大,我能活动的范围却变得小了,我看着她越来越安静瘦小的脸,我想她可能和我一样。
有次她抱着我,对着院子里馥郁的桂花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用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我听着她轻声念叨,又沉吟了好久,道:“孚尹,何不来?”我感觉她慢慢的附下身,她脖子里溜出来冰冷的玉佩,硌得我有点疼。
我记得那天清冷的月亮,和她苍白的面容一样寂寞。
我有的时候会也爬到青瓦上看月亮,我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但是我还是喜欢看着它发呆。
桂花闲闲的落在屋外的石凳上,我听见下面衣料的摩擦声,竟然是好久不见的那个男人,我从屋顶往下爬,听见屋子里突然响起什么碎裂的声音,我下了一跳,立刻从窗子里跳进去。
那个男的死死的抱着主人,他蹲着,她坐在地上,我仔细瞅着,她的手上似乎拿着白瓷碎片,扎在他背上,眼神呆滞望着我,脸上似乎挂着一滴像露水的水珠。
而他皱着眉头,灰色的液体蜿蜒的从他光滑的衣服上流下去,我只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
后来他们两个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就看了看就继续爬墙去看月亮发呆了。
他们两个真奇怪。
后来他就成了屋子里的常客,再后来他就越来越少,最后他就基本没来了,我只知道屋子里多了些占地方的婆子丫头,但她却从来不让她们进屋,那个男的最后又来了一次,抱着她说了好多话,她却始终只言片语也不曾给。
我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眼神奇怪的看了我一眼,放开主人说:“阿蕴,是我对不住你,往后……”
他的嘴张开又合上,终究也没说出往后如何,便离开了。
*
那年冬天居然又那么冷,屋子里居然没有点火盆,我只能往她的怀里多蹭蹭,她垂着眼,可能因为没有火光,所以她的眼里再也没有飞扬的色彩,只有一片黑暗。
她说:“如果我知道他是为了将我家毁于一旦,我断不会……”
她说:“我不知道他怎么可以,那样真诚的告诉我,此心不转,此情无垠。他说他要娶我,我是欢喜的,我真的很欢喜……”
她说:“我真的过的好痛,真的。”
我挪了挪尾巴,虽然有点听不懂,但是我感觉到她有点悲伤。我的猫生在吃不起鱼的时候才会像她这样,她每天桌上那么多吃的,自己却只吃一点点,当然过得痛苦啊。
她搂住我,像搂住一个撑起蝼蚁的草茎,我感到背上好像湿了,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试探性的叫唤了几声,她却一点都没有响应。
我想,她大概是太饿了,得不到自己要的食物才会不理人,像我这样。
我从她怀里挣扎出来,我决定去偷条鱼给她吃。我听见她在背后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不过我觉得,等她吃了鱼,大概就会好吧。
我使出好几年没用过的偷鱼伎俩,从厨房里叼来了鱼。
因为我怕鱼掉下来了,所以在雪地里走的时候,我走的很小心,很缓慢,我抬头看了看灰色的天,泼泼洒洒的掉着棉絮一样的雪花,又一次润湿了我快干了的皮毛,也湿透了我的眼睛。
等我再次从窗口爬进去的时候,她已经不在椅子上了,椅子也歪歪的倒在地上。
我放下鱼四处看了看,我发现她好像在房梁下晃来晃去,我用力的叫唤了几声,她还是没理我,我又努力的叫了叫,还是没理我。
等我再次准备叫唤的时候,我听见门开了,一个婆子进来,凄厉的尖叫了一声就连滚带爬的跑出去了,我还是不解,一直叫着,听见风吹动门柩的声音,呼啦啦的把白雪从门口带了进来,真是冷啊。
那个男的提着酒壶踉踉跄跄的跑了进来,把她从上面托下来,我才看见原来房梁上有根白色的带子,没有生气的随风摇摆着,我就看着它晃荡着,突然听见一声声低低的叫唤“阿蕴……对不起……”
我听见那个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被风声遮盖,大雪把他的头发都给染白了。屋外现在是卷天袭地的狂啸,和无边无际的黑夜,就像我曾经试图挣扎着捞起不小心被我丢到河里的鱼,不过是徒劳。
这次,我呆了快两年的新家,铺天盖地的是一片白色,和我身下大地的色彩一样,和他脸上身上衣服色彩一样,我想,我大概再也见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