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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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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仲秋,因为某些原因,我放弃手头的工作回到家里静养,但病情迟迟没有好转的迹象,无奈在拖延了一周后,我还是被迫办理了住院的手续,就这样,我住进了A市X医院住院部的416室。
就个人来看,我本身对医院没有什么好感可言,一方面是因为家庭的关系,从小相较于西医,家里人更信奉的是中医的治疗方法,而另一方面,当前的社会,种种关于医患关系的不和谐,也不免在我的印象里留下些许不安,可惜病情却和秋季多变的天气一般,没有给我丝毫反应的机会,也许这个时代,疾病也和生活节奏一样,狂风骤雨一般袭来,容不得我有一点点机会喘息和自我调节。
我是不愿意和家人说这些的,何苦为难远在老家的父母,除了徒增担心,也就没更多的意义罢了。拖着孱弱的身子,我不经有些懊悔--疏于对自己身体的管理,同样也是不成熟的表现之一。不过也因此,内心也总觉得脱离了那个阴暗的房间,有些许安稳的意味在里面。
夜里的住院部是很安静的。莫名的有种回到了学生时代宿舍楼的感觉,也许早一点的时候宿舍楼会有点吵闹,夹杂着各色音乐,室友间的吵闹,楼管的训斥声,但真正午夜的钟声敲过之后,寂静的楼道和我眼前的光景,却说不出的相似,昏暗泛白的灯光,荧光绿的“安全通道”,右手边洗手间没关好的龙头,还传来富有节奏的滴水声,我踟蹰着,疲惫的走过转角,左手边最后一间,靠近窗户的房间,便是416室。
房间里很安静,和我想象的一样。一共有四张病床,有两张上有病人,另一张床上侧卧着一个还算健壮的男子,看样子应该是其中一床的家属,他穿着很普通的衣物,伴随着胸膛的起伏,鼻息有些不稳,眉头锁得很紧,右手似乎有些痉挛似的时不时抽搐一下,又似梦呓一般嘟囔着一些听不清的话语。他面朝着的一床上蜷缩着一个身影,因为背暗看不太真切,似乎是个小孩子,呼吸声听起来轻而快,却不似有什么需要住院的病的感觉,帘子下的一角,可以看见一只属于小孩子或者女士的手,紧紧捉着被单,于是,白色的被单褶皱着,被攥成了无数道向中心集中的样子。
我小心得走过两床之间的夹道,来到三号床,对面的病床靠近门的这一边被浅蓝色的帘子遮盖的很严实,但其间却透露着些许亮光,正好印在另一边的窗户上,淡淡的黄光并不刺眼,甚至有一种说不出的柔和在里面。我放下自己简单的衣物,有些疲惫地躺在了自己的床上,无聊地望向窗外,对面楼上的门诊部三个红色的字,突然让我有些焦躁,也说不清为什么,我轻轻咳嗽了两声,于是对面病床的灯光好像表达歉意似的微微颤动了两下,便熄灭了。
再次有意识想必已经是深夜了。因为身体的不适,我的生物钟也有些紊乱,大概是三点到四点钟之间吧。人很大的不安来自于未知,而不安能让人瞬间仿佛被冷水浇过一般清醒,睁开眼睛,看见陌生的天花板,不知道一个普通人需要多久才能反映过来自己身处于何处,也许一秒钟,也许需要更长的时间,待我整理好思路,明白自己的处境,困意却早已如潮水一般退去,一如它潮水一般涌来。
人最先认识周遭的环境是通过看,听,嗅来实现的。味觉上,还是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身边也是如我来时般安静,仍听得到一床和二床那一对差别分明的呼吸声,灯光也依旧昏暗。突然间,我猛地打了个激灵,意识到了一些什么,便再也无法把自己的注意从对面的四号床上离开了,我努力让自己的五感变得灵敏,企图捕捉到最细微的动静,过了良久,终于对面似乎传来了非常轻非常轻的喘息声,接着是悉悉索索,病号服与被单摩擦的声音,再就听不真切了,不知为什么,心里却突然安心了,于是便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当第二天的太阳透过窗照在我的脸上时,我被一阵小孩子的声音吵醒了,隔着我的窗帘,我听到似乎是孩子在打针或者接受检查时因为害怕而不安,一边的父亲正低声安慰着,良久,检查结束了,医生和父亲出了病房的门,再许久,门口传来了不规律的脚步声,父亲回来了,并坐到了床上,随即便是父亲安慰孩子很快就能回家的声音。
大约一个小时过后,我也接受了检查,医生离开后,我扶着床边,努力坐起身,然后下床,把脚套进拖鞋,想要稍微出去走一走,拉开帘子,发现四号床仍然被帘子包裹着,我想起身却突然感觉很疲惫,于是便又回身坐下,此时目光刚好对接上了撩起帘子离开孩子病床的父亲,孩子似乎睡着了,父亲对我歉意地一笑,似乎在为孩子吵到我休息表示歉意,我也略微点了一下头,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向了我对面的四号床,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又好似没有勇气,最后又保持了沉默,我静静地听了一会儿,里面有翻着书页的声音,四号床的病人似乎很热衷于读书,但体力似乎跟不上,良久才翻过一页。我起身,离开了病房。
随即的几天,也是这样,除了每天固定的检查,输液,再无事可做,我却分外享受这难得的空闲,把脑子放空,不去思考那些令人厌恶的事情。随着时间过去,我也能渐渐隔着窗帘和一号床的小孩子说上几句话,也能在她父亲有事外出的时候递一些水和食物进去,我没有问为什么这个活泼的年纪却不愿意离开被帘子紧紧包围的病床,因为年龄小不代表所有东西都应该被人知道,应该被人去同情,然后莫名其妙的失落。享受着隔着帘子被叫一声哥哥,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情,即使从没见过面。
时间过去一周了,我离开的时间也接近了。虽然好奇,我却没有主动去跟四号床的病人说过什么话,四号床虽然在这间病房里,但却好像和我们隔着一个时空,连医生都很少揭开那里的帘子,我也几乎没有听过里面的病人说话,只是每晚都能从窗户的反射中看到里面有些昏黄了的灯光。
今天是出院的日子。虽然尚未大好,我却不愿意再停留下来,无论是怎样的避风港,都没有办法永远容人在里面躲藏,人总是要活着,哪怕走得慢一些,能走下去也就足够幸福了吧。我隔着帘子,拉了拉一号床病人的小手,告知了我要离开的消息,便回到床铺整理自己的东西,在检查床头柜上有没有遗落什么时,突然间,透过摆放的小镜子,看见了对面四号床的病人隔着帘子的缝隙在望向我,里面有阳光,看的清是个清秀的男孩子,长长的头发,苍白的有些病态的脸,以及一双有着格外深色瞳仁的眸子,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镜子里我的目光,有些慌张地缩回自己探到病床边缘的身子,不过很快就又靠近缝隙边试探性地看过来,我很平静地通过镜子和他对视,良久,他再次缩回了身体,随即传来他钻入被子中的声音,然后又是轻轻地,翻过书页的声音。我离开了,路过来时的走廊时,灯在外面阳光的对照下黯淡了,荧光显不出一丝绿色,水滴声也被医生和病人来去的脚步声所掩盖了。
揭开人记忆的钥匙,总是不经意间被时间送到你的手边。几年后的某个夜晚,在某处散步累了的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正试图把自己的意识从天边拉回眼前时,突然听到了身边一声呼唤哥哥的声音,我像触电一般站起身,循着声音望去,见到一个全身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少女正撒娇似的摇晃着她身边一个帅气小伙子的胳膊,也许发现了我的目光,少女向我望过来,灯光下对视了一下,我略带歉意地笑了,轻轻点头然后转身投入夜色中,告诉自己,我见过这双眸子。